走南闯北,各地的风情民俗、生活条件、经济状况千差万别。曲艺队在江苏、山东、安徽、河南这一区域演出时,经常面临各种未曾想到的情况,不断在“神仙老虎狗”的日子里变换轮回,倒也别有情趣。
师父在苏北沿海一带几乎天天过着神仙般的日子:刚脱离樊笼,天天自由自在;大家众星捧月,人人尊重有加;场上买卖火爆,场下大把钞票;餐餐有酒有菜,河鲜海味不断。
有次在宿舍里聊天儿,他突然问我说,“业海呀,咱们这曲艺队能干长吗?”
我说:“师父,怎么会干不长呢?您问这话的意是……?”
“我觉得这几个月的日子太美了,生怕明儿不让干了,我上哪儿再去找这样的日子?”
我扑哧一笑,“师父,您是让这十几年折腾够了,生怕再有一个什么变故。您放心,现在全中国都在谈改革,社会不会再回到以前那样儿了,只会越来越好。”
“难说,万一要再来一次‘文化大革命’呢?”
“那也没关系,您就在曲艺队领头造反,我们推举您当造反派总司令。”
师父不由提高了嗓音,“我造反?我能造谁的反啊!”
“这一阵子您消灭了多少虾兵蟹将、甲鱼王八啊!”
师父哈哈大笑。
曲艺队的好日子是社会大背景下的缩影,可具体到每天每日可不一定都是好日子。各式各样的苦恼常常不期而至,如何应对成了考验人的一件事。
山东济阳,与省城济南隔黄河相望,相距不过三十多公里。曲艺队刚刚结束在济南的演出,就转点到了这个当时还属于德州地区的县城。当时县城人口不多,我们吃过午饭后到县城中心的十字路口去逛逛市容,可站在路口四顾,竟然没有一个行人,唯有一位摆地摊的老人在路口一角的路边上打盹儿。我转身进了路口边的百货公司,刚一进门,不大的店堂内空荡荡的也没有顾客,四周的营业员齐刷刷地将目光投向站在门口的我,让人心里发毛,忙又退了出来。回到剧场,大家琢磨这里不大好演,要做好思想准备。
傍晚时,到剧场票房一问,果不其然,只售出了一百多张票。没办法,有火地就有水地,没想到与济南这么近,却是水火两重天。
在济南大观园大众剧场我们连续演了一个星期,观众十分热情,上座也很好。师父是故地重游,精神焕发,尤其是在济南又收了当年挚友,相声大师孙少林的儿子孙小林为关门弟子,十分高兴。对师父来说,在济南可是收获颇丰,带着满腔喜悦离开了这座在心里常常怀念的城市。
2006年,孙小林师弟开门收徒,我又陪师父来到济南,师父见到小林的母亲著名鼓曲表演艺术家刘艳霞,谈起他对济南的感情,溢于言表,此是后话。
济阳剧场白天售票不好,谁知到了晚上场内出乎意料地几乎坐满了观众,大家的情绪又高涨起来。我让刘培枫去票房看看究竟卖出去多少票,能不能撞个客满。不一会儿,刘培枫气呼呼地跑回来对我说,票只卖了不到五成,场内有一半都是剧场放进来的无票观众!
这是曲艺队从来没有遇到过的情况。以往剧场放无票观众进场看白戏的情况也有,但也就十个八个的,往往都是面子驳不过去的至爱亲朋,一次放进了这么多无票观众的事听都没有听说过,大家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我带着刘培枫赶到检票口,外面的人黑乎乎一大片全向剧场里涌,有票的无票的全挤在一起,秩序混乱不堪。
找到经理,经理苦笑着说:“俺这里就这个乡风,喜欢看戏,不喜欢买票。”
嘿!这是什么乡风!
我说:“我喜欢上饭馆吃饭,不喜欢给钱行吗?”
“你说得对呢,可是这让我有啥办法?”他指着不断向里挤的人群说。
“现在这个样子,这个戏我们没法演了。”我揺摇头说。
“可千万不能停演啊!这还有一半买了票的哪。上次有一个剧团也是要停演,结果打起来了,还伤了人。”
不演也不行,演也不行,不买票照看戏,明天谁还来买票啊。我想了想,对经理说:“你看这样行不,明天我们去两个人在检票口协助你们检票,好不好?”
“行。”
“另外,后天的票暂时别卖,看明天的情况再说。”
“行,你说咋办就咋办。”
第二天晚上我让队里两名高个子队员去检票口协助剧场工作,同时也是监督他们随意放人。傍晚我去票房问了一下,情况和昨天差不多,四五成座。演出前半个小时开始检票,一开门就有人往里挤,费了好大劲才拦住。无票的往里硬挤,有票的观众却被堵在一旁进不来。我向经理建议,最好派两位同志到检票口外边去,让有票的观众把票举起来往里走,让没票的无法借机往里混。
经理二话没说,自己带着一个男职工就跑到门外,一边疏导一边喊:“有票的请把票拿在手上举起来,不要挤,一个一个顺着走!”
他这一喊还真见效,有票的观众齐都把手举过头顶走向检票口,排着队往里进,混乱的情况暂时得到了控制。谁知没过一会儿,情况又变化了,有几个没有戏票的仍然向前硬挤,问他票呢?他们不是说票在前面人手里,就是说有事要找人。这几个人仗着人高马大,硬是挤进了检票口,我们两位同志上前正欲阻拦,被他们一把就推了过去,为了防止发生冲突,更是为了保护我们自身的安全,我让两位队员回后台去了。大家一听门前发生的情况,十分气愤。
师父说,“合着梁山好汉全挪到济阳来了,这么喜欢听相声,明儿干脆我们也入伙得啦。”
张弘:“咱们要一入伙,梁山好汉一百单八将就改成一百一十八将了。”
“账都不会算,咱们是十一个人,怎么是一百一十八将呢?少一位。”
“张爷,梁山上可不欢迎你去。”
“怎么啦?”
“您要去了,这头一把交椅是宋江坐啊,还是让给您坐啊?”
“我呀,什么椅子都不坐,我站着。”
“干吗站着啊?”
“说相声不得站着吗?”
“嘿!”
他俩到先使上活了!
当天混进来的无票观众仍然很多,我和大家一商量,为了防止出事,大家统一意见明天也就是最后一天干脆停演,不如休息休息。我和剧场经理一说,他也同意不演为好,他的圧力比谁都大。我心里知道,大家不愿意再演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在这里吃得太差了。
剧场联系的吃饭地方是县委食堂,食堂很简陋,吃饭的人也不多。中午主食就一样馒头,菜也只有一样炒海带,没有米饭也没有荤菜。晚饭主食仍然是馒头,菜连炒海带也没有,换成咸菜疙瘩了,这咸菜是地地道道的“咸”菜,我和师父等几个人吃到嘴里咂摸了半天,愣没吃出来是什么原料瞏制的,就一个字,咸!
大家让我和炊事员师傅说说,能不能明天的晚饭给咱们单独加个菜,因为晚上要演出,体力要保证。我到厨房里去和炊事员师傅一说,他满口答应明天晚上给我们加个菜。第二天中午我又特意带上两张戏票送给了他。大家都知道晚上食堂要给我们加菜,还特意多带了两个碗,想多买一点回去当夜宵。谁知到了食堂,和昨天一样还是咸菜疙瘩。
我忙问大师傅,“师傅,您给我们加的菜呢?”
大师傅说:“你等着,我这就给你们拿去。”他转身从里面端出一个盘子往大家的桌子上一放,笑容满面地说:“你们说相声的加的菜来了,不收费咧。”
大家全傻了,加了一盘豆腐乳!
师父一脸苦笑,“这位在使《找堂会》呢!”
巡演以来,首次兵败济阳。
离开济阳,便到了滨州,那里是滨州地区的首府,各方面要比济阳好了许多。师父更关心当地是否有浴室,因为自打离开济南后他就没有泡过澡。到了剧场一问,当地只有地委招待所有一间浴室,而且不是天天营业,一个星期只开放一天,再仔细一了解,后天下午正好是营业的日子。师父和大家心想,好歹能泡上澡了,那就再多熬上两天吧。
洗澡能等,吃饭不能等。师父和咸菜疙瘩、炒海带、豆腐乳做了三天的伴儿,熬得够呛。我中午请师父去当地刚刚出现的个体餐饮群,找了一家比较干净的小饭馆吃饭。说小饭馆有点不准确,只是一圏儿用芦席围起来的小饭摊,里面放了一张小方桌,几条长板凳,老板在外面支个炉子烧菜,没有店招,没有菜单,没有服务员,里外就老板一人儿。
我和师父刚坐下,老板就客气地问师父:“老先生,你们俩吃点啥?”
“你这儿有什么?”
“有鱼有肉。”
“有什么鱼?”
“咸带鱼。”
“肉呢?”
“猪肉。”
“是烧肉吗?”
“炒肉。”
“炒肉丝?”
“炒肉。”
“炒肉片?”
“炒肉。”
师父一皱眉说:“怎么个炒肉啊?”
老板很认真说:“就是炒肉。”
我忙说:“师父,甭管了,咱就来一个炒肉吧。”
师父点点头“对,那就炒一个吧。”
我对老板说:“一份炒肉,再来一碗鸡蛋汤,里面多加点蔬菜。”
“好咧!”老板转身忙活去了。
不一会儿工夫,一菜一汤就端上桌了。师父盯着那盘炒肉一看,再用筷子夹了夹,顿时笑了起来:“业海,你瞧这肉切的,丝儿不是丝儿,片儿不是片儿,丁儿不是丁儿,连个配料也没有,单炒,可不是炒肉吗!”
我仔细一瞧可不是吗,那肉比丝儿粗,比片儿厚,比丁儿长,还连刀,用筷子一夹,一嘟噜一串儿!
虽然老板厨艺差点儿,好歹是盘荤腥,真材实料,师父吃得很香,比平日多吃了半碗米饭。
滨州上座不是很好,每天都是七八成,也能说得过去。
原来我计划自滨州再向东到东营一带转一圈儿,可是心里没底,不了解那里的地性,犹豫不决。
师父洗澡回来后对我说了一件事,让我决定要重新调整演出路线。
原来,他在路上看见有一家炸油条的店铺,心里很好奇,这里下午还有炸油条的,就进去看看,想来一碗豆浆配油条,垫补一下。进门一瞧,不但没有豆浆,除了油条什么都没有。这油条比常见的明显要短一些,也就一鳰多长,只见伙计将炸好的油条全放在一个大竹匾中,晾凉以后再将油条五根一组摆好,然后上面横着再放一组,两组油条交叉成网格状摆放,一共摆了四组共计二十根油条,在上下分别垫上一张包装纸,然后用草绳扎好,上面还留了一个便于拎提的扣儿。一旁的案子上放了许多已经扎好的油条,一摞摞的很整齐。师父没明白这样做是什么意思,仔细一打听才知道这里炸的油条不是早点,而是供人走亲访友送礼用的点心!
用油条送礼,师父觉得这事儿很新鲜,回来就和大家说了。我听了之后脑海里的反应是,这里的物质消费水平不高,要花三毛钱买一张戏票听场相声,对一般人来说是高消费了。为了保证演出收入,及时调整演出路线十分必要,于是我决定折向鲁南,经青州,淄博南下,再转向豫东和皖北。
原指望这一路线能改变上座不温不火的局面,除了在青州的益都剧场天天客满,而且意外与方荣翔先生领衔的山东省京剧团同台相处了几天外,其他的几个点都不甚理想。更没有想到的是,在豫东和皖北还遇到了大麻烦!
河南永城当时属于商丘地区,与安徽的淮北、涡阳接壤,观众的欣赏习惯和安徽差不多,对曲艺很喜爱。剧场的王经理是一位老经理,对剧场业务十分熟悉,工作很有经验,与方方面面的关系也不错。就在首场演出的当天早上九点多钟,王经理一脸焦虑地在早点摊上找到了我,让我马上去派出所去一趟。
去派出所?我有点摸不着头脑,忙问王经理:“您给派出所送票了吗?”
王经理说:“昨天就派人送去了,难道说嫌送少了?”
“那你再给我十张好票,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王经理心里也没有底,把身上仅有的看家票全给了我,嘱咐我有什么情况及时告诉他,有事再商量。
我到了派出所,很快就找到所领导办公室。所领导大约有四十七八岁,黑黑的脸上一脸严肃。
我恭恭敬敬地把几张戏票送了过去,他一言不发,看也不看,更别说用手接了,见状我只得很尴尬地将戏票放在了桌子上。
他不紧不慢地向我问道:“你们来咱这演出,报户口了吗?”
这句话还真把我给问住了,曲艺队在外演了快两年了,大大小小走了几十个地方,从大城市到乡镇,从来没有人来向我们说要报户口的事。我忙从手边的包里拿出滁州地区演出公司出具的介绍信和地区文化局发的演出证,递给了所长。
“领导同志,这是我们到外地演出的相关证件,您看一下。”
他把手一摆,“我不看这些,我只看你们的户口本。”
我说:“我们团有一百多人,是集体大户口本,没有办法带在身边。”
“这个是你们自己的事,如果没有户口本,你们今晚不能演出!”他的语气十分坚定。
“您看能不能今晚先演出,户口本明后天让单位派人从滁州送来行吗?”
“不行!”态度十分坚决。
“请问,凡是外地来永城出差的都要随身带着户口本吗?”我的犟劲一下子上来了。
“出差是出差,那和你们不一样。”
“我也是国家干部,和其他出差到这里的人只是工作内容不同,这有什么不一样呢?”我反问他。
“我还有事,你回去拿户口本吧,拿不来就别演了!”说着就起身要走。
我一看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看样子一味低头是不行的,只有正面应对了。于是,我伸手又把桌上的票拿了回来。转身走出了办公室。我将票拿回时看到他脸上有一种异样的神情,事已至此,随他去吧。
回到剧场,王经理一听我把戏票又拿回来了,急得直跺脚,“曹团长,你咋能把票还拿回来呢?这整场票都卖出去了,晚上派出所要不让演可咋办?”
“王经理,我借你办公室的电话打一下。”
“中。”他忙将我带到他的办公室,我要了我们地委宣传部的电话,一会儿接通了,我把在永城遇到的情况向孙部长做了汇报,孙部长让我不要急,他马上和河南商丘地委联系,并让我直接去找当地宣传文化主管部门反映这个情况,求他们出面帮助解决。
上午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向经理借了一辆自行车直接到县委大院去了。找到了宣传部办公室,正好部领导都在。我自报家门,又把我们团的光荣历史简要的作了介绍,并递上光明日报的剪报。部领导一听都很感兴趣,我马上将从派出所拿回的戏票送了过去,请他们和县领导晚上去看戏,他们非常高兴,因为剧团送票一般都送到文化局,很少直接送到宣传部的,部领导表示他们一定去。见气氛很好,我顺势把因为没有户口本而被派出所要求停演的事向他们做了汇报,他们感到很诧异,竟然还有这样的事!
部领导说,这事他们了解一下,让我放心做好演出准备工作。
回到剧场,王经理问:“曹团长,事情咋样了?”
我怕他担心,信心十足地说:“没有问题,正常演出。”
王经理终于松了一口气。
晚上,剧场门前人头攒动,我让刘培枫在大门口看派出所来没来人,我自己在舞台大幕后面注视前排正中几个位置,看县委宣传部几位领导有没有来看戏。
开演前十分钟,几位领导同志都进场坐到了座位上。此时王经理到后台告诉我,今晚有一位副县长也来看戏了。我心里更加有底了。忙让人通知刘培枫回来,现在就是派出所来人我也不担心会被勒令停演了,他要真敢到剧场下令停演,我就敢上台向全场观众宣布被停演的原因,那后面的戏就该由他们唱了。
事后我才知道,我离开宣传部之后,他们就接到商丘地委宣传部的电话,了解我们要被停演的情况,指示要从支持改革的大局和豫皖两省的关系的角度来解决这个问题。
县委宣传部很快就把电话打到了公安局,万事皆休。
这事如果在今天可能不会发生,就是发生了也没什么,每个人都有身份证,怎么查都行。但基层一些权力单位利用手中的权力寻租,刁难群众的事在今天仍然屡见不鲜,党中央要求老虎苍蝇一起打十分英明,苍蝇多了,这个社会就不卫生了。
师父听到差点儿被禁止演出、我跑到政府部门找领导的事儿,着急地对我说,“业海啊,遇事一定要冷静,你把已经送出去的票又拿回来了,这事儿做得有点悬,真要顶上牛了,最后吃亏的还是咱们?”
师父说得有理,但那十多张好票是王经理仅有的保留票,如果不拿走,我去宣传部就没有抓手了,两难之中,只有这么办才可能有一点希望,如果留给那位执意要看户口本的所领导,怕是这一点希望也难以存留了。
在永城这段遭遇总算有惊无险,而回到安徽的一个突发事件,让全队陷入困境,几乎无法脱身,最终上演了一出胜利大逃亡!
阜阳是皖北重镇,也是著名的曲艺之乡,当地不但流行大鼓、评书,坠子、清音、淮词等多种曲艺形式,对北方的相声、快板和山东快书也非常追捧。当地的观众喜爱曲艺,懂得欣赏曲艺,场上活好使,效果特别好,上座自然节节高升,还加了日场。
上座好,大家的心情就好,闲情逸致之类的事也就多了起来。有许多观众和相声爱好者对师父的艺术十分欣赏,找到剧场宿舍拜望求教,来来往往,很是热闹。也有许多年轻的观众对团里的中青年演员也十分追捧,虽然不像今天那些追星族,在场内欢呼尖叫、到场外又哭又笑的那么疯狂,但其内心的热情与今天的“粉丝”相比毫不逊色。
这里重点介绍一位年轻的女观众,她是当地一家医院的护士,长得颇有风韵,几乎每天都来看我们的演出。有趣的是,似乎曲艺队每每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情都会由女护士引起,而这位女护士的出现,竟成了曲艺队全体演员面临困境的发轫。
在与曲艺队演员的互动过程中,这位女护士结识了队里的主要演员吴伶。吴伶是我的师弟,在师父拟定的十三位弟子中名列第五,很受师父喜爱。吴伶很善谈,老三届知青的底子使他知识很丰富,遇到各色各样的交流对象,他都能找到合适的话题,侃侃而谈。多次交往后,吴伶成了女护士心中的偶像,对他十分崇拜。
阜阳的七天的演出很快就结束了,下一个点是蒙城。临行时女护士从医院拿来十几支葡萄糖口服液,作为礼品送给了吴伶。虽然微不足道,但是在当时大家收入水平都不高的情况下,作为一位普通的护士能这样表示一下心意已经很不容易了。因为葡萄糖口服液的安瓿瓶玻璃很薄,特别易碎,吴伶就把这十几支安瓿瓶全放入了原先装奶粉的大玻璃瓶内,拧紧铁盖子,装进随身的手提箱中。
一路颠簸,汽车开到剧场门前时已经快到中午了。大家匆匆把行李和演出设备搬进后台,因为早晨起得较早,大家的肚子都饿了,决定先去吃午饭,吃完饭后再装台。天气较热,大家也懒得跑远,正好剧场对面有一家饭馆,品种也很丰富,大家都走进去坐了下来。吴伶在把行李放到后台的时候,就把那个装奶粉的大玻璃瓶拿了出来带到了饭店,坐下来一查看,可能是路上颠簸的缘故,瓶内的葡萄糖口服液被撞碎了两瓶。吴伶忙拧开瓶盖,将没有碎的安瓿瓶全拿了出来,本想把瓶底中的碎玻璃和溢出的口服液一起倒掉,但想想不能浪费,就往瓶内倒入一些温开水晃了晃,把葡萄糖口服液稀释后,小心翼翼地对着瓶口全喝了下去。
大家各取所需吃完午饭后都回到了剧场开始装台。由于分工明确,大家都是轻车熟路,只用了一个多小时就完成了装台工作。大家洗洗后正准备回宿舍休息,吴伶突然喊肚子痛,表情很是痛苦,撒腿就往厕所跑,短短半个小时他就拉了三回!
我一看不对劲,估计是中午在饭店吃的东西不卫生引起的腹泻。师父在一旁说,他也觉得肚子好像有点不舒服,顿时大家都在议论中午吃的东西。因为晚上还要演出,吴伶有两场活,万一再拉到台上那可怎么办?我立即让一位队员陪他去医院请医生医治一下,先把腹泻止住,再开些药带回来,让大家都吃一些,做些预防。
我转身又对师父说:“师父,您是不是也一同去医院,请医生看看有没有事儿?”
师父说:“我这会儿好像又没事儿了,想先休息会儿,就不去医院了。”
张弘在一旁笑着说道:“张爷,您怕是被吴伶吓得带沟里去了吧?”
师父摇摇头,“那怎么会呢?”
吴伶去医院后,大家都回到宿舍休息,蓄精养锐,准备晚上的演出。过了一个多小时,陪吴伶去医院的那位同志匆匆把我叫醒,神情十分紧张地说:“坏了!吴伶被医院扣下来,住进隔离病房啦!”
“为什么?”我心中一惊,大家也都被惊醒。
“医生怀疑他得了二号病。”
“二号病?什么是二号病?”有人摸不着头脑。
“就是霍乱!”
啊!大家都惊呆了!
霍乱和鼠疫均属于甲类急性传染病,重症者常因治疗不及时而导致死亡。为防止引起群众恐慌,在此类传染病流行区域常将鼠疫称为一号病,霍乱称为二号病。最近,蒙城一带发现了一些二号病病例,正处于流行期,恰好让我们赶上了。
一听吴伶可能得了二号病,师父肚子又痛了起来,把大家吓得不轻,有人主张马上去医院。
“千万不能去,一去肯定会跟吴伶一样被隔离起来,那今天晚上我们就歇菜了。”张弘说。
大家这时都看着我,我说:“弘先生说得对,一去就回不来了。”
“那张爷的病怎么办呢?”大家很着急。
师父自己也不愿意去医院,还来了个现挂,“吴伶已经是二号病,我再一去成四号病了!”
我对师父说:“您先回房休息,我马上去给您找药。”
“哎。”
我从自己的行李箱中拿出一个药瓶,从里面倒出几片黄色的药片用纸包好,让张弘给师父送去。
我嘱咐他,“你跟张爷说,这是好药,一次吃三片,特别有效,让他多喝开水。我马上去医院看吴伶病情怎么样,晚上能不能坚持演出。”
张弘说:“你放心去,张爷这儿有我。”
到了医院,隔离病房不让外人进去,也拒绝患者家属探望。天下事难不倒相声演员,我顺着病房外面转了一圈儿,逐一从每个病房窗户外面向房内窥探,果然,在第三间病房内看到了吴伶!
吴伶一看到我,自是喜出望外。他说他服了药又吊了一瓶药水后,现在已经好多了,就是身上没劲儿。但医生说最少要隔离观察三天才能让出院。
三天!一天我们也过不去。曲艺队11个人,一个萝卜一个坑,少一个人台上立马乱套,很难调剂,勉强把活凑齐,演出质量也必然下降。
吴伶说,“我已经想好了,这里的窗户没有栏杆,天黑以后我翻窗户出去,不会耽误演出。”
“演完了你还回这里吗?”
吴伶摆摆手,“我仔细回忆了一下,问题可能就出在我中午喝的奶粉瓶中的葡萄糖口服液上。天气热,瓶内温度一高,口服液就成了细菌繁殖的培养液,结果拉了痢疾,这里的医生非怀疑我是什么二号病,真是活见大头鬼了!”
我一听,顿时心情放松了许多,嘱咐吴伶晚上翻窗时小心一点,千万不能再出意外。
离开医院,我又回到剧场,刚一进门,刘培枫就告诉我一个坏消息,刚才县防疫站来了两个人,通知大家都不要出门,一会儿要来人给大家抽血,还要化验大小便。如果有问题,全队都要隔离!
“你答应他们了吗?”一听这话,我的血顿时往头上涌。
“我说团长现在不在,团里的演员都在睡觉,晚上又要演出,请他们明天早上再来。”
“好!处理得相当好!他们现在人呢?”
“全到对面饭店去了,因为我们中午在那里吃的饭,防疫站怀疑那里的饭菜有问题,在那里把卖的食品全部取了样,在化验结果出来之前,让他们暂时停止营业。”
“你通知大家马上到后台开会,有大事要商量。”
“好。”
大家都想了解吴伶究竟是什么情况,现在听说有大事要商量,以为吴伶真的得了二号病,一个个脸色沉重,没有了往日的轻松和欢快。
“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吴伶已经没事了,他自己说可能是中午吃饭前喝的那瓶葡萄糖口服液有了问题,打针吃药之后,肚子已经不拉了。”
张弘说:“不拉不就没事儿了吗?”
“吴伶肚子是没事儿了,可曲艺队的事儿可大了。”
大家不由一愣,不知有什么大事儿。
刘培枫把防疫站来人,要求大家明天早上全都到防疫站抽血化验大小便的事儿向大家说了一遍。
“我们也不拉肚子,好好的干吗还要去做什么化验呢?”大家十分不解。
刘培枫说,“人家防疫站的同志说了,二号病潜伏期短的几个小时,长的三、五天,现在没事儿不代表就没有得病,不但要化验,说不定还要隔离呢!”
一听还有可能被隔离,大家有些惊慌。
师父大声说:“我吃了业海给的药,效果特别好,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
有人问我:“曹团长什么好药让我们也吃一点。”
我没有接这个话茬儿,我心里早知道,师父应该没事儿,正如张弘所说他被吴伶带沟里去了,他精神上受到吴伶发病的影响而身体有感觉,也可能是胃病之类的肚子不舒服。其实我给他吃的并不是什么特效药,而是普通的维生素C,因为平日蔬菜吃得少,是文仙特意让我带上一瓶补充营养,没想到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张奎和吴伶一场活,问我:“吴伶没事儿,怎么还不回来呢?”
“没事儿也要继续观察三天。”
“那晚上演出怎么办?”这是张奎最为关心的。
“天一黑他就翻窗户出来,他的活又在后面,时间上没有问题。”
师父问:“那明天早上怎么办?我们去不去防疫站?
大家纷纷表示不能去,万一要让我们去医院,不但戏演不成了,还有被交叉感染的危险。”
“那就困在这里啦!”师父加重了语气。
“所以我请大家来商量,如果大家没有意见,我们今天演完之后就连夜撤离,尽快离开这里。“
“那剧场这里怎么办?经理说明天的票已经卖了一百多张啦!”刘培枫有点着急。
“经理那里我去说,你现在重要的任务是去运输公司落实包车的事,贵一点都可以,一定要保证今晚上十二点准时把车开到剧场。”
“原来定的下个点是怀远,包车就包到怀远了?”刘培枫问道。
“不能到怀远,离蒙城太近,万一明天早上防疫站发现我们逃走了,打电话让怀远再把我们扣起来怎么办?”
“那包车去哪里呢?”
我毫不犹豫地说:“回家!”
大家顿时欢呼起来!
我嘱咐大家,今晚演完就走的事别和任何人说,防止走漏风声,惹来麻烦。
刘培枫走后,我随即去找经理说今晚演出后就离开这里的事。我之所以敢做出这个决定,而不怕剧场方面为了经济利益不同意提前结束合同,是因为我和这里的经理有一点工作上的友谊。剧场经理是一位业余曲艺作者,曾创作并发表过许多好作品,除了相互有所神交外,1978年,我曾被借到安徽人民出版社帮忙看了几个月的曲艺稿子,这样就有了更为直接的接触。找到经理一说,经理也感到突然。我分析了这事情可能发生的变化与其中的利害,特别强调,如果我们滞留在这里,剧场方面必然也会有所拖累。经理也觉得我分析的有道理,同意我们今晚连夜离开这里,其他的事由他来善后。
一切依计划那样进行,刘培枫回来说,大客车他已包好了,而且还和司机见了面,送给他两包安徽当时最好的渡江牌香烟,司机再三保证准时到达剧场,不会延误。
晚上演出一切正常,开演后不久,吴伶就回来了。演出到一半时,经理让我去票房把账结了,我十分感谢他,再三表示,后会有期。
演出结束后,大家迅即投入到拆台的工作中,午夜十二点整,大客车准时停在了剧场门前,大家没一会儿就把行李装上车,见大家坐好后司机关上了车门,缓缓发动了汽车,没多大工夫就驶上了公路,朝滁州方向飞驰而去!
一路上大家议论这件事,从午饭后装台到此时拆台,中间仅相隔不到十个小时。这十个小时的波澜起伏全是那两瓶口服液惹的祸,还连累了那家倒霉的饭店被关了门。
张弘说:“幸好张爷没有拉肚子,要是赶巧也拉肚子的话,那没准儿就困在蒙城喽!”
师父说:“你们放心,我一般不会有事儿。”
“一般不会有事儿,那要是‘二般’呢?”
“哪儿来的‘二般’啊!”
谁知不到一年,演到河南郸城时,他的胃就被切掉了一小半。师父感叹不已,“我啊,早晚得挨这一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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