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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山大地震见闻

时间:2022-01-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那天,我在变压器班劳动:值后夜班,用真空罐干燥变压器。既要抓紧扒,还要在扒的过程中避免伤者再受到伤害。听广播说地震中心在“唐山—丰南”一带。我们三人将伤者一一装上拖斗。正处在地震中心。灾情非常严重,房屋全部倒塌,死伤人员接近半数。文中提到的孙荣震亡,于芳重伤。杨师傅好不容易截了一辆大卡车,将拖斗拖到了玉田。入住登记时,服务员提醒:预报说近期有强地震,请大家注意预防。

文/徐秉天

幸免于难

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那天,我在变压器班劳动:值后夜班,用真空罐干燥变压器。干燥一台变压器需持续进行一个多月,值班人员三班(白天班、前夜班、后夜班)倒。三个班在每周一倒换一次。可是,在周一(7月26日)倒班前,值前夜班的孙荣和于芳向班长提议:“最多再有一两周即可干燥好了,别再倒班了,我俩还继续上前夜班。”班长说:得征求那两班人的意见。孙荣说:“白班肯定没意见!后夜班是‘老右’和小学徒,还得征求他们的意见?”于是我和小吴只好还继续值后夜班(谁都不爱值后夜班)。7月28日夜里零点接班。将前夜班留下的尾活干完了以后,开始抽真空、测量变压器绝缘电阻,填好干燥记录以后,时间是3点20分。我俩回到了值班休息室。

小吴躺在西面的条椅上说:“白天我和爷爷拉煤去了,没睡觉,我得眯一会儿,再测绝缘时叫我。”我怕睡着了误事,背靠桌子半躺在北面的条椅上。翻看桌上放的政治学习“材料”,里面有一篇《论走资派的社会基础》。我刚看了不到一页,灯泡晃动起来,大地在摇动,将我晃倒在地。我突然想起了不久前,两个用户师傅讲的海城地震时的情景(见附记3)。我急忙爬起来,边摇动手里的“材料”边喊:“小吴!地震!快跑!”休息室的两扇门刚好是开着的。离门虽然只有十来步远,跑起来却非常艰难。没等跑到门那儿,灯就灭了,慌乱中忘记了门前还有两级台阶,跌了出去,趴在地上。只觉得大地在上下颠动,将身体颠离地面。强光照亮大地。想到此处离厂房太近!便又向前爬了几步,突然,房屋倒塌声震耳欲聋。几十秒钟过后,又静得可怕……听到小吴在叫我,他没有跌倒,比我多跑出几步,也没伤着。我俩不知传达室的李老头跑出来没有,便去传达室(房子已经倒塌)连喊带敲,没有回音。这时,开始听到邻居单位和居民的哭叫声。天空渐渐发亮,放眼望去“ 一望无际”,周围的房屋全都倒塌了,只有唐山机车车辆厂的自来水塔还立着。看到此种情景,小吴说:“我得回家看看。”小吴走后,我也向我住的单身宿舍(我的妻子和孩子住在丰润岳父家)方向走去。远远望去,有三个人在那扒人。我便走了过去,和他们一起扒了起来,扒出来已经死了。我们商议:应当先扒活着的。于是两两一拨儿,扒了起来。

我和刘(长起)师傅一拨。我俩边喊边敲击,听到回音赶紧开扒。无处去找工具只能用双手去扒。单身宿舍是焦子(三合土)顶平房,焦子顶很重,坍塌下来屋里砸得严严实实。只能沿着被埋者回音的方向去扒。露出脸面以后,先将面部附近的废墟清理干净,以使伤者呼吸顺畅。再仔细查看身体埋压情况。如遇檩条压在身上,须先将压在檩条上的重物搬开。既要抓紧扒,还要在扒的过程中避免伤者再受到伤害。一上午工夫,单身宿舍那片儿有回音的都扒了出来(先后是:老饶、小郑、李英和刘来普)。我俩又绕这排宿舍废墟周围转了几圈、喊了喊,没有回音。这才松了口气。感到又渴又饿,手指甲也痛(从指甲缝里流血)。扒出的伤者还躺在落了架的屋顶上呻吟……下一步咋办?

这时,另一拨(常富和杨斌)已经从工程队的施工器具棚里扒出了大苫布。我们用它搭起了帐篷,将伤者一一抬进帐篷。 自来水没了,找不到水喝。只好到邻居单位(唐山机车车辆厂)的露天游泳池取水喝。大家都饿了(尤其是我们几个扒人的更饿),便去我们的职工食堂的废墟里扒。扒出了好几个大菜头。大家分着吃了,又解饿、又解渴。

下午,三四点钟左右,工程队的董书记从遵化施工现场赶了回来。看了看这里的情况说从遵化经丰润到唐山,灾情越来越重。在遵化,与唐山、丰润都联系不通,与玉田联系通了。玉田那儿还有电呢!听广播说地震中心在“唐山—丰南”一带。我家(丰南)那里可能更重些。现在看,只能向玉田供电所转移。那里起码有水喝、有饭吃、有大夫。

刚好,杨斌师傅是拖拉机司机,很快就把拖拉机发动起来(还好,拖拉机没震坏),并且挂上了拖斗。又把铲车发动了起来,铲通了院内通向大道的路。我们三人将伤者一一装上拖斗。伤势重的躺着,能坐的坐着,轻的等下一车。满满一车,由杨师傅开走了。我们嘱咐杨师傅,到了玉田就返回来接轻伤的。我们刚松了一口气儿,坐下来歇一歇。突然,又一次震了起来。周围已倒塌的房屋还有响动。还好,轻伤者也已抬进了帐篷。我们等啊等,就是不见拖拉机回来。担心路上出了什么事儿。当晚,我们和剩下的轻伤者在帐篷里过夜。余震频频,都没睡着……

第二天上午,刘师傅从工程队车棚里给我找来一辆没被砸坏的自行车,让我骑这辆车(我的自行车还压埋在宿舍的废墟里)回家看看。我问他:“你走不?”他说:“董书记临走时有关照,等拖拉机回来,把剩下的轻伤者转走了以后再走。”我心里想:刘师傅真不愧为老党员。

我推着车子出了门,路上都是废墟。车子不但不能骑,有的地方推都困难,只能扛着。出了市区才能骑上。上了唐丰公路以后,走了没多远,遇上了对面开来的解放军救灾车队。从北向南(唐山方向)开去(后来听说,是沈阳军区的)。我已筋疲力尽, 自行车又不好骑,傍晚擦黑才到家。看到家里的房子没倒,人也没伤着。只是妻子不在,起早骑自行车去唐山找我去了。

附记1:当时我所在单位是供电公司修试所,地址在吉祥路5号。正处在地震中心。灾情非常严重,房屋全部倒塌,死伤人员接近半数。文中提到的孙荣震亡,于芳重伤。我如果不是值后夜班……

附记2:往玉田转移第一批伤员的拖拉机,半路上出了故障(与受过地震颠簸有关)。杨师傅好不容易截了一辆大卡车,将拖斗拖到了玉田。卸车时发现一个伤员(大梁)已经死了。

附记3:春节前曾传达过关于防震问题的上级文件。大致意思是:现在的地震预报还不能做到像天气预报那样准确及时。要常防不懈。 口号是:“宁可千日不震,不可一日不防。”春节前后,大家都在议论这件事(有些人,还在睡觉前,将空玻璃瓶口朝下倒放着当“地震警报器”用)。这期间, 乐亭钢铁厂两位师傅来我所修理电炉变压器。他们听到我们在议论地震的事,便讲起他俩在去年春节前,遭遇海城地震的情况:海城地震时,他俩刚好去海城办事。住在海城招待所。入住登记时,服务员提醒:预报说近期有强地震,请大家注意预防。他俩吃完饭,回到了房间。打算晚点儿睡觉,便穿着衣服躺在床上闲聊。聊着聊着,灯泡晃动了几下,岁数大点儿的师傅说:“服务员说的还真有准儿。睡觉时,别脱衣服。”又过了一会儿,岁数小点儿的师傅喊:“师傅!你看茶碗跳起来了。”他俩还觉得挺逗乐。突然,电灯灭了。岁数大点儿的师傅喊:“快跑!”他离门近,从门跑了出去。那位离门远,从窗户跳了出去。刚跳出去跑了几步,背后的房子就倒了。住宿的人不多, 又没到睡觉的时候,都跑出来了。招待所是平房,四合院。服务员将院子中间的积雪清了清,找了些被褥铺上,让大家披着被子坐了一宿。天刚放亮,他们二位便急忙往火车站赶。争取春节前赶到家。半路上遇到救灾的解放军说:海城的火车已经不通了。于是解放军用汽车一直把他们送到鞍山火车站。我听了以后感到:地震来得真快。他俩若是跑慢了就砸死了。

附记4:刘来普写给徐秉天的信

秉天师傅如面:

您好,身体健康吗?工作很忙累吧!

转眼十来个月未见面了,甚念。我想您一定会投入到抗震救灾第一线,为重建家园做出更大贡献。向您致敬。

我住院六个多月,现在还在家中养伤,没有去信问候、表示感谢,是因为我伤势很重,手术后3个月还不能拿笔写字。手颤颤,抓不住笔;拿起笔就头晕冒汗。几次想写都没写成。我表面伤情不重,但因内部受伤(挤压综合征、肾功能衰竭)险些要了命。完全是由于党、毛主席、华主席、中国人民解放军挽救了我,也是由于您把我从一片废墟中抢救出来,才使我活了下来。直至现在,我还没有忘掉、将来也不能忘掉你们抢救我的那种情景:你们自己也都受了伤,没有工具用手抠,个个手指都磨破。那种忘我牺牲的精神,使我终生难忘,极为感谢。还得请您多多原谅是盼。我还得养一时期,再去上班。见面再述。

此致 敬礼!

加工厂工友刘来普(77.5.17)

身首异处

刘铎老家的人,从县区来扒他的尸体。两个人费了好大力气,总算把尸体扒出来了,可就是找不到脑袋!无奈,只好把无头尸体用自行车驮回去了。

走后,周围的人议论说:他是大批判组的专职打手,专门打人的。打完了还指着墙上横幅(写着: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顽固到底,死路一条!)威胁说:“再不好好坦白,要你的脑袋!”这回可好, 自己的脑袋倒没了。

附记:大约九月份全市军民互相配合,为了防止“大灾之后发生大疫”,进行了一次彻底地清墟、清尸工作。将废墟、无主尸体,运往郊外掩埋。这一回,才在大预制板下找到了刘铎的脑袋。大家分析认为:可能是顶棚的大预制板斜着掉下时,预制板端部与水泥炕沿相剪切,刚好把脖子切断,脑袋掉在了炕沿底下,又被大预制板盖住了。

“原地卧倒!”

张支书家四口人,住在吉祥路新盖的一间半工房里。里屋一间是住室,外屋半间是厨房加一条小炕头。十来岁的大女儿睡在外屋,那三口子睡在里屋。

临震前,大女儿下地解手,还没解完,就听到“地声”隆隆。吓得她跑到里屋喊妈妈,把爸妈都喊醒了,这时,窗外天空非常亮。只听爸爸大声喊:“原地卧倒!”“苏修扔原子弹了!”大女儿趴在炕沿底下,只听轰隆一声,房子塌了。

这是大女儿被扒出来以后,向扒她的人述说的。(炕上“原地卧倒”的三人,全死了)

附记:张书记经常给大家讲形势:“国内形势大好,不是小好。而且一天比一天好!”“国际上,美帝、苏修都是纸老虎,不是真老虎,没啥可怕的!”他给别人讲的这些,对他自己的作用就是:在看到“地光”的关键时刻,想到的是“苏修扔原子弹了”。

身体倒挂

革命领导小组的周华,家在外县。他本人住在缸窑供电所宿舍的四层。地震时,不知小楼怎么一晃,将他甩了出去。预制板压住了他的右腿,头(离地面一人来高)朝下倒挂在废墟堆上。天亮以后,从宿舍废墟里爬出来的某甲,看到他吊在那里,便前去搬预制板,使出全身力气,预制板纹丝不动。周华渴得要命,让某甲给他找水喝。当时无处找水,即使找来水,他也无法喝进去。某甲好不容易找来了两个小西红柿喂给他吃了。这时,他们所的某乙也来了。他俩喊着号,一起使劲抬。预制板还是纹丝不动。周华让他俩去找斧子或锯,将右腿砍断。某甲便拉着某乙去找。途中,某乙问某甲:砍断腿以后,送哪儿去?某甲也想到无处送,犯了愁。某乙说:无处送,流血也得流死,这不等于地震没砸死,我们给砍死了吗!再说,找来了斧子我也下不去手砍。再退一步说,即使砍了能活,将来,时过境迁,他剩一只腿了,也可能倒打一耙,说是咱俩想出的这个馊办法。他这个人,造反派起家,说话从来是出尔反尔,常有理儿。我得回家看看,不知家里人啥样了。某乙走了,某甲……

附记:解放军来了以后,用液压大吊车将预制板吊了起来,才把人(已经死了)放了下来。

“全军覆没”

把全家震亡的称为“全军覆没”,也还有不止是全家震亡的。

老家在湖北的“大刚”,1962年由天津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唐山。遇到了老家在湖南的1961年南京电专毕业的“美丽”。两人好了一大阵子以后,结为夫妻,并且生了个“小美丽”。这个“小美丽”,比“美丽”还美丽!小日子过得让人羡慕。

“大刚”老家的情况有了些变化,老母的生活遇到了一些困难,“大刚”和“美丽”打算把老母接来唐山一起生活。老母说:“生‘小美丽’时,我在唐山勉强住了一个月,实在不习惯,你俩能往南方调一调多好啊!”那个年代,调转谈何容易。经过多翻周折,终于谈通了:唐山同意放,湖北同意收。他们俩在正式办理调转手续之前,先休假去湖南看望了“美丽”的父母。回来顺路到“大刚”老家。“大刚”老母知道了调转成功,万分高兴。为帮助他们收拾行李、衣物,准备打包托运,和他们一起来到了唐山。

很快就办好了调转手续。眼看两三天内即可买车票、办理行李托运走人了。不幸,地震了,使得“大刚”一家“全军覆没”。何止“全军覆没”!还搭上了老母!

附记:“全军覆没”的家庭中, 男女双方都是外地的居多。他们在唐山郊区,县区没有亲戚。如果有亲戚: 兄弟们没来, 舅爷们来。侄儿们没来,外甥们来。扒得及时,就不至于“全军覆没” 了。

幸运的“清华小分队”

1976年五六月份,清华大学电机系的“生产实践小分队”来唐山供电公司修试所,进行“生产实践”,主要是来学习和掌握“电气设备带电试验法”。这个方法是由我们修试所率先研究出来的,通过水电部鉴定后,于1966年在“全国电力工业技术革命和技术革新成果展览会”上展出过。

小分队一行十几人,是背着行李来的,住在修试所的一间办公室里。

地震前几天,“小分队”去山西的一个电厂,参加大型变压器现场吊芯检查试验实习,修试所的两个师傅也同他们一起去了。7月28日地震时,山西也有震感,但不知是哪里发生了地震。当天早晨,一个“小分队”的学生,悄悄地告诉修试所的师傅:据“美国之音”广播,地震中心在唐山。唐山的两个师傅一听,急了。没等吊检工作结束,就乘车往回赶。

8月初,“小分队”回到了唐山。把行李从废墟里扒出来,背上行李返校了。

附记: 如果他们在唐山大地震时受到了伤亡,将会使我感到极大的不安。 因为“电气设备的带电试验法”是我本人从1963年开始研制的。经过“全国电力工业双革成果展览会”上展出以及多年在全国电力行业内的推广应用,才将“清华小分队”吸引到了唐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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