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年前唐山大地震时的回忆

文/邓玉平

在唐山世界园艺博览会召开之际，我走在宽敞的柏油公路上，欣赏那高耸入云而又整齐的高楼大厦。路旁的常青树、松柏树显得那么常青翠绿，称为唐山市树的银杏树昂头挺立，坚韧不拔，象征着唐山人民在大灾大难面前永不低头，不屈不挠，勇往直前的大无畏精神。走进那风景如画美丽的南湖公园，仿佛进入了梦想中的美丽仙境……让一些外国人和年轻人很难相信四十年前唐山大地震时这里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大片废墟，让人们很难在这里生存。使我回忆起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时一幕幕的情景。

（一）

1976年时我和我们部队守卫在称为祖国北大门的北线阵地上。当时战势很紧，在边界上有时出现小的军事摩擦，敌我双方在距离国界线不远的地带都聚集了大量的兵力，战争已经到了一触即发的时刻，坚守阵地的解放军官兵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手握钢枪装满实弹，发现敌军入侵，一声令下枪炮齐射，奋勇杀敌决心打胜这场保卫战。官兵们还要挤出时间加固阵地，修整施工，经常搞实弹射击演练，昼夜忙个不停。阵地所处地带遥远而偏僻，那时交通和通讯很不方便，阵地上没有电视机，信件联系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转到阵地上，加之任务重，守阵地的官兵很少写信与家里联系。一个连队只有一个半导体收音机，每天只有半个小时听新闻联播时间，战势紧时每天听半个小时新闻联播都难以保障。1976年7月28日唐山大地震的消息是第二天从收音机听到的。当听到唐山丰南一带发生强烈地震造成重大伤亡之时我感到很震惊。唐山是我的家乡，父老乡亲们伤亡有多少，财产损失有多大不敢想象，让我十分惦念。军队的纪律十分严格，守阵地的官兵不论家里外头发生多大的事谁也不得离开阵地半步，因为守住阵地是直接关系到国家安危的头等大事。当时的任务特别繁重，没有时间多想家乡之事。

事隔数日之后，守阵地的部队同预备队替换下来进行短时间的休整，补充弹药物资，恢复一下指战员的体力。当时营里的宋教导员找到我说，根据通报你的家乡唐山发生强烈地震，路南区和陡河电厂一带是重灾区伤亡很大，经请示上级领导批准，借部队休整时期给你几天假期，回唐山家乡看望唐山籍几个官兵家里情况，带去部队对他们的问候与安慰。当时我激动地回答，感谢上级领导对我的关心与照顾，我很快登上去往唐山的列车。

（二）

当列车即将进入唐山市区地带，见铁路两旁不远处房屋倒塌，大堆大堆的废墟挡住了远望的视野。下火车时眼前的景象使我惊呆了，地震前唐山火车站（现在的南站）高大的候车室、售票厅没有了，代之的是矮小的防震房，两边的通道用高低不等的栅栏拦起，客运服务员高声喊着疏导进出站的旅客。走出车站第一眼见到的是成堆的废墟，以往的楼房全部倒塌，地震已过数日，有的道路仍被杂物堵塞。只见一队一队的抢修者用铁锹、铁锤、钢钎子、小推车等普通工具，人拉肩扛车推，忙碌着清理废墟，疏通道路，因为当时缺乏大型的救助机械，主要靠简单的工具进行抢修，所以抢修速度比较缓慢。听口音抢修的有地震中幸免遇难的唐山人，也有外地援助来唐山的人。绕过大堆废墟到了铁路东面的小山，地震前称为大世界地带，震前是唐山市最繁华的地方之一，有最大的百货大楼，各种物品样样齐全。离铁路不远东面一块较高的地方供人们休闲娱乐，人们在这里打扑克、下象棋、讲故事、玩魔术，欢声笑语。百货大楼内外布满人群，是来唐山买货玩耍的人必到之处，震后面目全非，大楼成了一大堆废墟，街道上全是碎石烂砖，想找个平坦的地方歇歇脚都很难。

走到西山口，站在地势较高的地方向四周望去，是一眼看不到边的大片废墟，无一座完好无损的楼房存在。在废墟中被震断的大块楼板斜立着挡向天空，像是在质问老天，老天爷你为什么这样凶残，你为什么这样无情，一瞬间把这个有百年历史的唐山变成了一大片废墟，你为什么要夺走唐山二十多万人的生命？这种惨烈现象催人泪下，今后让唐山人怎么在这里生存呀？难怪有的预言家说：这次毁灭性的大地震，唐山这个名字今后在地图将不复存在了！

（三）

我家住在唐山市郊距离陡河发电厂不远的农村，乘坐汽车绕着弯转道行驶，当车行驶到陡河水库西侧时，因陡河桥已震坏无法通车，只有步行一段里程，下车后远远望去，即将完工的陡河发电厂主体工程受到了严重损坏。当时称为全国最大的火力发电厂，能抗七级以上地震，一百多米的高大烟筒上段完全折断，机房已成为一大堆杂乱无章的废品，很多工人正在忙碌着抢修，向周围望去，路旁、田间、地埂处布满了大小不等的坟墓。有些人在坟前烧着纸钱在祭奠震亡的人，有些中年人哭叫着遇难子女，有些青年人哭叫着遇难父母，看到这种情景，我为之感到心酸难过，经向周围干活的人打听得知，地震死亡的人数太多，当时火化厂也震坏无法进行火化。天气热尸体容易发酵腐烂污染空气及水源，为了避免瘟疫流行必须快速埋葬尸体，那时来不及选择墓地只有临时埋在路旁、田间、地埂上，待以后规划坟墓迁移，由于地方有限，一家人有几个遇难的挖一个小坟坑，如果一家人遇难多的则挖一个大的坟坑做上标记，多数是集体埋葬，那里没有棺木，也找不到干净的衣服，有的遇难者穿着脏烂的衣服，有的连衣服都没穿上，用被子或草席包裹埋葬，这种情景让人们心里感到多么惨痛与悲哀。

向周围村子望去，房屋倒塌，到处是一堆一堆的废墟和一个连一个的防震棚，以往的道路围墙、房屋建筑性标志已无踪影，很难找到家。天色已进入傍晚，大部分人进入防震棚吃饭，仍有在外面干活的人。我向他们打听我家伤亡情况及我家居住的防震棚地方，得知我家伤亡不算太大，父母都在，我心里得到几分安慰，我按他指的方向向家里走去，可是怎么也找不到我心中想象的家，当我站在一堆废墟旁时，一个十来岁的小朋友走过来，我说明来意问他我家在什么地方，他爽快地回答，“你站的这个地方就是你们家门口，北面那个防震棚就是你们的家。”这真是当地人们常开玩笑的一句比喻话“你站在家门口还找不到家”（比喻一个人视力不好分辨能力差），在那个时期成了现实。听到说话声我妈妈从防震棚走出来，叫着我说：“快进家吧，可把你盼回来了，这次地震太大了险些和你见不到面。”我进入防震棚见到家人大部分健在，心里很高兴，大家正在吃晚饭，都放下了碗筷一齐谈起地震时的情况。妈妈非常难过地告诉我，奶奶、婶子和几个弟弟妹妹都震亡了，大娘他们几个都砸成了重伤，已转到东北辽宁省一带治疗。谈地震一刹那的情景，7月28日凌晨人们正在睡梦中听到天崩地裂声音，随之上下、左右剧烈地摇动，还没有等人们缓过神来时就被倒塌的房子、砖石瓦块、檩木压在底下，一部分人被压到头颈、胸腹等致命的地方，还没有等喊叫出声来就停止了呼吸；一部分被压住了胳膊及大腿不能动，大声喊叫；一部分人受了轻伤连扒带爬从废墟里钻出来，当时只见天昏地暗，爬出来的人大部分受了伤流着血，很多人都没有穿着衣服， 自救互救包扎伤口，不约而同团结合作，合伙搬除压在伤者身上沉重的砖石及檩木，很快救出了很多受伤者。多么团结友爱的唐山人哪！谈到我的奶奶被救出时，当时并没有死，虽然受了重伤，但是还能说话，当她看到倒塌的房屋及到处摆满了震亡者尸体和正在哭叫呻吟的重伤员，绝望地说，“唐山这个地方完了，唐山人也完了！”带着这种遗憾心情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此时想起奶奶是最疼爱我的人，一生中养育了多个子女，各个方面都很要强，勤俭节约，省吃俭用，辛苦操劳一辈子为的是让这个大家庭过上富裕的日子，她的离去实在叫我痛心，忍不住地失声痛哭，谈到党中央得知此事后立即派中央领导来看望受灾的民众，布置指导抗震救灾救援工作，调来解放军和外地人员进行救助，调拨抗震物资，当时看到震后的惨景时，党中央领导都落下了同情的热泪，多么关心民众的党中央啊！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军队和全国援助唐山的人员很快来到这里。来的最早的是人民解放军，他们是从关外（指山海关以后）沈阳那边来的，到滦河大桥时，大桥已震坏，无法过桥，他们都是浮着水，爬着山，走近路跑步快速来到这里，他们到这里立即展开救治，向外地转送重伤员，帮助搭防震棚，使很多伤员获救，要不是他们及时地救护，这一大批重伤员很难存活，那伤亡就更大了，多么好的人民子弟兵呐！那天一直畅谈到深夜。

（四）

第二天早起我准备去几个战友家里看望，出门见一伙人早就开始干活了，清理废墟疏通街道，冒着余震的危险把一些断壁残垣清除掉，避免砖石瓦块滑落下来再次伤人。我走近和他们交谈得知，震后村里立即选举了临时党支部和村委会，因为地震中有的委员遇难，有的受了重伤，在临时党支部和村委会领导下组织了幸免于难的中青年人分组抢险救灾，帮助受灾严重的家庭干活，发放上级运来的救灾物品，一天到晚忙个不停。

我看到不远处防震棚前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太太拄着拐杖站立着，一眼认出她是姓周的一位老人，她不但年龄大辈数也大，不论大人和孩子们都称她二老太太，她是一个心胸开朗、心地善良、思想上进、能说会道、善于助人为乐的好老人，很受人们的尊重。从小我就爱听她讲故事，她也曾指导我如何做人。我走近了她身旁叫了一声：“二老太太，您好哇！”她也回答了一声好，并能叫出我的乳名。她用有些迟钝的口语说道：“这次地震造成的损失不小哇，多亏了当今的国家领导关心，及时派人营救我才存活下来，我今年九十多岁了经历过几个朝代，也遇到过几次灾荒年，记得在旧社会清朝光绪年间，那时我很小刚记事，咱们这里连续下了十多天大暴雨，河里发大水，庄稼还没成熟，有的被大水冲走，有的被水泡死，老百姓的土坯房全被水泡倒，那一年一粒粮食也没收，当时的清朝官府根本不管老百姓的饥荒，年轻力壮的人外出逃荒要饭，老的小的在家中挨饿，没吃的只有吃河里的苲草，苲草是人不能吃的水中野草，老百姓只能靠吃这种苲草活命，那时买一斤苲草就得用十几个大子（清朝的一种货币，一个大子相当于人民币一元钱左右），那一年饿死了很多人，那里也曾来过清朝大兵，他们不但不帮助救灾还拿老百姓的东西。当今新社会震后很快就发给灾区各种救灾物品，立即来了解放军帮助救灾，有一天我们做饭很不方便没有及时吃上饭，救灾的解放军看到了，把他们的饭送给我们吃了，宁可他们自己饿肚子，这真是新旧社会两重天啊。”我随声说道：“二老太太您要多保重身体！”她回答道：“是啊，我要提起精神来，多活一些年，我要享受一下新社会的福哇！”多么朴实的老人，说出了发自内心的言语，标志着全国亿万人民对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的信赖和对社会主义幸福生活的热爱。

在谈话时见一伙受轻伤的人们，有的拄着拐杖，有的悬吊着胳膊，有的瘸着腿，一起合伙很费力地清理街道，为孤寡老人加固防震棚。没等我开口，一名姓菅的大伯先向我打招呼，我迎上去向几位大叔大伯们问候说：你们都受了伤怎么不好好休养一下，他们异口同声地说：“唐山发生了这么大的地震大伙都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整天干活，我们也闲不住哇，大家都热爱生我们养我们的唐山，我们也离不开唐山。我们这些人都是自愿结伙的，我们虽然砸坏了一个胳膊一条腿，但是还有另一个胳膊另一条腿能动，大家合作着也能干活为抗震救灾做出一些贡献，都盼着早日把唐山重新建设起来呀。”菅大伯指着不远处一伙正在清理废墟的人说，前几天就是这伙人中一名姓吴的中年人由于劳累过度突发疾病，倒在干活的现场上，还没有急救就停止了呼吸，这是多么感人的事啊。震后这些幸存者，他们埋葬了亲人的尸体擦干了眼泪，立即投入到繁重而又艰巨的抗震救灾工作中，他们为了早日把唐山重新建设起来用尽了一生中最后的力气，像这样倒在抗震救灾工作中的人不知道有多少个？他们生前没有说出什么豪言壮语，只是默默无闻忘我地工作，任劳任怨，他们虽然称不上战火硝烟的战斗英雄，但是确实是名副其实的抗震救灾重建唐山的英雄，他们的事迹和大无畏的精神永远铭刻在重建唐山的史册上。在这些抗震英雄激励下，唐山人民奋力抗震，他们具有泰山压顶不弯腰，大灾大难面前不低头，生命不熄奋斗不止的英雄气魄，他们是当之无愧的唐山英雄人民。

（五）

唐山震后四十年来各届党中央领导和政府部门十分重视唐山的重建工作，投入了大量的资金，调集了大批援唐人员，在这一大片废墟中奇迹般地建设出美丽的新唐山。国家不断强盛，人民逐渐富裕，党中央带领全国人民奔向小康生活。唐山市内重建的高楼大厦和乡村整齐的民房，全部应用高质量、抗震能力很强的钢筋水泥整体灌铸而成，多么大的地震也能抵抗住。当前以习近平同志为总书记的党中央高度关注民生，健全和完善了应对重大自然灾害的应急预案，已筹备了充足的资金，拥有了大型抢险救灾机械和搜救伤员的高科技仪器，培训了很多抢险救灾专业技术人员，发生自然灾害第一时间就能及时救助。以往发生自然灾害后站在门口还找不到家的现象已经成了历史。

在唐山世界园艺博览会召开的大喜日子里，我高兴地告诉九泉之下的奶奶和地震遇难的父老乡亲们，唐山没有完，唐山人也没完，现在已经重新建设出闻名世界的美丽新唐山，我多么希望他们能听到我的声音为之感到幸福和欢乐，我又多么希望他们在天有灵，在九霄云处看到唐山世界园艺博览会召开的美好盛况，让他们为唐山人民感到无比的骄傲与自豪。

祝愿我的家乡唐山这座壮观而又美丽的城市坚如磐石，永远屹立在祖国的冀东大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