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亲历地震

文/王秋云

唐山大地震发生的时候，我将满6岁，本是懵懂顽皮不谙世事的年纪，但因为是幼小的生命里第一次经历大事，关于那些日子的记忆，便如烙印一样刻在我的脑海中，虽时光荏苒，世事纷杂，却还是那样清晰如初。

我的老家在农村，那时候，家家户户都养着几只鸡。为了防止野猫叼走鸡仔，每天晚上天黑以后，母亲总会把鸡仔赶进鸡窝里面，然后用一块木板挡好出口。发生地震的那个晚上，临睡前母亲如往常一样去赶鸡，结果鸡仔跳来跳去，躁动不安，说什么都不肯进窝。母亲万分奇怪，却不知道一场大的灾难正在走近我们。后半夜，人们熟睡正酣的时候，唐山大地震发生了，虽然震中离我们百里之遥，可是强烈的震动还是让我们的房子剧烈晃动起来。父母被震醒以后，马上叫醒我们，我们姐妹三人尚在熟睡之中，虽被叫醒，却毫无行动能力。情急之下，父亲让母亲快跑出去，然后他自己再从窗户把我们三个一个个递给母亲。父亲双手穿过我的腋下抱着我，把我垂在窗户外面，房子剧烈地晃动着，我和父亲也随着左摇右摆，但是父亲的双手一直紧紧地掐住我，没有丝毫放松，虽在危机之中，父亲却舍不得直接把我扔到地上，尽管我的双脚离地面仅有一米左右的高度。我们姐妹三人就这样一个个被父母合力救到外面。住在一个院子的大伯、二伯两家也早已跑到院子里面，大家站在一起，惊惧地看着还在晃动的房子。晃动过后，父亲回头看看因害怕和寒冷瑟瑟发抖的我们，顾不得会不会有余震袭来，一下子又冲进屋子，从里面抱出一床被子裹在我的身上。漆黑的村子里到处都是闹嚷声，被突如其来的地震惊吓的人们再不敢回到屋子里面，我们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的枣树下，就这样一直挨到天亮。

天终于亮了，人们纷纷聚到一起，互相谈论着这前所未有的灾难。我们村子因为离震中比较远，而且房子大多由土坯建成，虽有部分房屋震裂，但是没有房屋倒塌和人员伤亡，可是突然降临的灾难还是让人们陷入极度的不安和恐惧当中。大家趁着余震未来，匆忙从屋子里面取出一些生活用品，临时安置在院子里和大街上，家里吃饭的方桌便成了我的小床。

那段时间，天气阴雨连绵，一如我们的心情。父亲当时是村里的干部，接到通知去公社开会。回来后，村里广播了暂时得到的一些信息，大家才知道百里之遥的唐山市一夜之间已被夷为平地，人员伤亡惨重。大队广播警示大家暂时不要回房子里睡觉，要求大家开始搭建简易棚。我们的简易棚是由一些粗木棍和玉米秸秆搭建而成，小孩子们尚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睡到简易棚里面还觉得万分新奇，照样玩得开心。直到父亲又一次从公社开会归来，带来上级传达的一个令人震惊的信息：近日有发生毁灭性地震的可能，这一消息让惊魂未定的人们彻夜无眠。大家心情灰暗至极，都不愿意独自待在自家的简易棚里，拉家带口和邻居们聚到一起，似乎只有坐在一起才可以稍微安心。我至今还记得邻居大妈说的话：咱们在一起再多待一会儿吧，明天也许就一起死了。当然，那样的一场地震最终没有到来。

天气炎热，唐山市内死伤惨重，为防止瘟疫流行，农村开始组织民兵打狗。同样刚刚经历了灾难的狗狗，或在惊惧的奔跑中被强行套住，或因为过于相信主人而被主人拴住，然后突然拉紧了绳套。村子里时不时传来狗狗的哀号声，那是孩子们最难过的日子，虽万分不舍自己朝夕相伴的朋友，但也开始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和自己的无能为力，只能哭着看着自己的伙伴，相继惨死在人们的棍棒之下。我家的大黑狗当然也未能逃脱这样的命运，那天，哥哥不吃不喝，躲在被子里面，整整哭了一天一夜。

村子里陆续接收了一些从唐山市来的伤员，送到我们这里的伤员一般伤情不太严重，有的是因为在村里有亲戚，村里的赤脚医生在有限的医疗条件下为他们提供力所能及的救治。隔壁老太家来了两个客人，是姑姑和侄子，据说他们一家七口仅有他们两人得以幸存。那个男孩子骨折，村医为他正骨，那孩子大声哭着、叫着，那喊声直叫得周围的大人孩子们心慌意乱，六神无主。好多人不知不觉间已是泪流满面，人们知道，那悲惨的喊声不只是来自孩子身体的痛，也是来自他心里的痛。第二天，家家户户不约而同把自己家里不多的鸡蛋、粮食悄悄地放到老太家的简易棚门口。

严重的灾情让各县医院血库告急，农村也开始号召大家献血。那时候的农村，大家对献血毫不了解，心里多少有点顾虑和恐慌。父亲是个党员，又是大队干部，他毫不犹豫加入到第一拨献血队伍中。献血后，家里根本没有什么可以给父亲补充营养，父亲也还和往常一样，继续操持着家里和村里的大事小情，多年后，想到这些，我为父亲的勇气和奉献感到骄傲。

救灾物资陆续到来，每一家都领到了黑黑的能遮雨的油毡布，还有压缩饼干。大人们把油毡苫盖在简易棚顶上，我和小伙伴们吃着压缩饼干，那是我们从来没有吃过的美味，据说，这些饼干是毛主席派飞机投递下来的，那种香甜的味道，直达心坎，让我们心里升起丝丝甜蜜和满足。想象着威风的大飞机，想到有人救援我们，小小的心里也感到了踏实和安心，大人们的心情也渐渐从阴霾中走了出来。

震后一个月，哥哥姐姐暑假结束，开始和以前一样去学校上学，不过课堂暂时还是安置在外面。渐渐地，余震的危险慢慢走远，人们开始搬到屋子里生活。为防万一，父亲自制了地震仪，那是一个大铁盆，父亲找一把长度大过铁盆直径的大木尺横在盆子沿上，木尺上面摆上两个石球，一旦发生地震，石球就会叮叮当当掉到铁盆里面，熟睡的我们就会被惊醒。有地震仪的预报，有多日不敢熟睡的父母的保护，我们终于恢复往日的安睡，慢慢回到正常的生活。

四十年过去，我的村庄早已没有了土坯房，取而代之的是排列整齐的砖瓦房，村子也早已没有了往昔的模样，成了公路贯通、路灯明亮的美丽乡村。经历了那场灾难的人们，在这里安居乐业，坚强乐观地生活着；那个曾经被夷为平地、曾经让外国人以为从地球上消失了的城市——唐山，更是巍然屹立，绽放出美丽的光芒；2016年，唐山承办世界园艺博览会，这座凤凰涅槃的传奇城市，再一次受到世界的瞩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