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凤英
清明节期间,我和丈夫带着儿子、儿媳、孙子,在一个阳光初照的早晨,驱车沿着南湖大道徐徐开往唐山地震纪念墙,去祭奠地震中失去的亲人。
我三岁时母亲因病过世,后来我有了继母,我的父亲也在小时候没出满月便没了母亲。这种遭遇在我心中留下很深的遗憾。在我长大谈婚论嫁之时,我找对象的条件是必须要父母双全,最好几代同堂、人丁兴旺。挑挑选选,朋友介绍了我现在的丈夫——一位唐山人。那时我俩同在冀南的武安县,我是从坝上的张北县返回原籍下乡,之后当了民办教师,他由秦皇岛煤炭干部管理学校毕业分配到县煤矿工作。我俩认识一年后他提出家里老人要我俩回唐山看看,我知道,这次见面对我们双方都是一次了解、熟悉、认可对方的机会。
1975年5月上旬,我俩经过精心准备,一同登上了北去的列车,沿途有依依杨柳和盛开的百花相送,一路满怀憧憬向着唐山驰骋。随着车轮的铿锵声,我的脑海里无数次想象着我与这家人见面的场景。还有一个难为情的问题是见面时如何称呼二位老人?那时,上班的城里姑娘第一次到男方家称呼其父母为叔叔、婶子或姨;而武安农村未过门的媳妇头遭去婆家就要叫爹娘。我觉得这么远见次面不容易,见面时如果感觉老人对自己的心思就叫声爸妈,否则就称呼叔婶。
我们下车后看到老唐山站有座很高的天桥,出入站都要经过,站在天桥上可以看到城市的一些楼房,街道,树木;远处还散落着高矮粗细的烟囱在冒着灰、白、黄色的烟雾。在和男友回家的路上,我还看到远处驶来的小火车上坐满了上下班的工人。沿着街巷感觉没走多久就到了他家,这是坐落在建国路小九道湾的一个长方形院子。进屋门时,便看到一张方形桌子,桌子正中靠墙摆放着一台三五牌座钟,旁边好像有一台收音机,桌上还有一盆玻璃海棠花。当时他家刚好有几位亲友帮着干完什么活还没走,当男友把他的父母介绍给我时,我看到未来的公公浓眉大眼、朴实厚道;未来的婆婆慈眉善目、和蔼可亲,屋里人友善的视线全都集中在我身上。我涨红着脸情不自禁地喊出了爸妈。接下来的几天我们陆续看望了未来的奶奶婆、姑婆及姨舅。奶奶婆80多岁,却是一双大脚。男友是她长孙,老人见到我很是高兴,一定要留我与她同住一宿。首次见面,未来的公婆看到我没有手表,特地为我买了一块北京牌手表,这在当时是很贵重的礼物,我没立即佩戴而是把它放在桌子上。男友唯一的小弟刚参加工作,小伙子一米八几的大个,长得白净端正,乒乓球打得好,经常参加市里对外的各种比赛。他喜欢这块表,几次拿起来细细端详。看到弟弟这种神态,我对他说,这块表给你,把你的摘下来给我,咱俩换了。听我此言,弟弟不好意思但坚决地回绝了我。婆婆还送了我一块黑白花的棉布,我放了好多年,后来自己剪了一件家居裙,这样时常能感受到婆母的温暖。这次回唐来去十天,但我享受了真真的情,浓浓的爱。
从唐山返回冀南几个月后,我通过考试推荐上了河化师范大学生物系。从此我的生活由下乡转入新的篇章。当我还沉浸在重新走进校园、拿起书本学习的美好时光时,1976年7月28日凌晨,一场天灾降临了。当时我还在学校,凌晨时分我被大地剧烈的震颤摇醒了,随着同学们惊恐地跑向室外。接着各种消息不断地传来,地震中心在唐山,唐山震平了等等。唐山的地震伤员也陆续运到石家庄。我开始急切地在市内各医院查找伤员信息,盼望着能找到熟悉的姓名。我男友从邯郸坐火车到天津,又从天津步行回到唐山,那时唐山铁路已瘫痪。终于在男友返回时,我得知了他家的全部信息,他的爸妈、奶奶、弟弟及多位亲人在地震中全部遇难。就在地震前几天,我未来的婆婆和奶奶婆还分别给我寄钱,让我到唐山度暑假,我只是觉得已经见过面,来日方长,未婚的关系不宜再去,哪知瞬间一震我与他们便天各一方。地震夺去了他们的生命,也砸碎了我对幸福大家庭的向往,悲伤、心痛都无以表达我当时的心情。
1978年初秋,我要毕业走上工作岗位了。就在我全身心准备回邯郸工作时,系领导找我谈话,唐山震后缺人,需要我支援唐山。这个消息在我心中像打翻了五味瓶,各种滋味涌上心头。男朋友在武安,唐山的家庭已经消失,我还有啥意义要去?再想,既然唐山教育需要我,地震中去世的亲人们是否也需要我回去重振家业呢?想到这些,我怀揣河北省教委的一纸派遣书,时隔3年再次踏上开往唐山的列车。列车行进中我的脑海里涌出3年前我俩第一次来唐山时亲人们的音容笑貌。奶奶婆手上架着旱烟袋说话的姿势;公婆的亲切面容;弟弟欣赏手表的眼神。可是他们都不在了,大地震吞噬了他们的生命。我注视着手腕上公婆留给我的嘀嗒作响的手表,抬头望望车窗外一块块将要成熟的庄稼,脑海里蹦出“前仆后继、生生不息”几个字。
当我出站再次踏上车站的天桥时,举目四望当时的唐山,到处是一排排带小烟囱的简易住房,用油毡铺就的黑黢黢的简易房顶布满全城,弯弯曲曲的街道穿插其中,除此之外别无建筑。我到唐山煤矿医学院报到上班后,抽空去看望男友的老叔老婶,现在他们就是我们仅有的亲人。老叔看到我时伤感地说“地震时盼着你们哪”。这句话使我内疚得至今不能忘记。听说我到唐山工作,两位老人更是高兴, 告诉我有他们在,唐山的家就没有散。很快,男友也回到唐山,老叔老婶利用给他们儿子准备的新房,体面而热烈地为我俩举办了婚礼。
1980年暑假,我们的儿子出生了。三口之家的幸福生活刚刚开始,我却被疾病击倒了。月子里,腰疼得抱不动小小的婴儿,肚子里摸到一个拳头大的肿块。经医院检查确诊为胸腰段骨结核伴腹部寒性脓肿,必须住院手术。这可怎么办?谁来照看这么小的孩子?谁来服侍手术后的我?丈夫还要上班,怎么管得过来?老婶知道情况后,告诉我手术必须做。孩子由她安排,白天把孩子送街道托儿所,夜里老婶自己带。老婶接管了孩子,除去了我的后顾之忧,那年初冬,孩子出生100天,我上了手术台。
手术是由当时我市著名骨科专家、唐山煤医附院寇用礼院长和程守先医师主刀。术中去掉一根肋骨,对胸腰段椎骨清理刮骨,掏出了结核脓液并从胯骨取骨植骨。手术后又并发了胸腔漏气,左肺不张,刀口不愈合。尤其是一尺多长的刀口愈合到最后留下一个小口不长了,护士每天往里塞好多纱布条,还是寇院长开会回来仔细地检查了伤口,又下医嘱换药清洗皮肤。结果真的很神奇,几天后我的刀口全部封口。手术后还有个大难题,由于植骨医嘱要求我绝对卧床一百天,不能随意变换姿势。丈夫夜里护理我,白天我身边缺人。单位领导得知我的困难后,立即安排同事轮流到医院陪护我。在医护人员、亲人、单位的合力救助下,我终于结束了一个多月的治疗出院回家了。老婶帮我找了一位农村表妹,照顾我和孩子,丈夫也正常上了班。100天后我开始起床,当时的我不会坐,不能站,坐骨像长了尖。丈夫看我这样着急了,下了班就给我按摩,搀扶着我锻炼。还得抽空照料孩子。后来我能自理了,他又带着孩子上班,送托儿所,喂奶等等,充当着妈妈的角色。
在与疾病抗争的日子里,我常常怀念地震中去世的家人,若有他们在世,我何以如此艰难。我也同样怀念与感激已故的寇用礼院长,他老人家医术那么高明,却是那样的和蔼慈祥。我感谢唐山这座城市,我庆幸自己在这里遇到这么多的好人。老婶儿当时年纪50上下,还上着班,知道我的困难后毅然决然替我分担。单位的领导同事都给了我无私的帮助。唐山地震使得我失去了一个小家,可我拥有唐山这个大家,得到了唐山人的大爱,是唐山给了我第二次生命。
往事悠悠,光阴荏苒。转眼间唐山大地震四十年过去了,我来到唐山也已经三十八年。这些年来,我亲眼见证了唐山人在党的领导下,忍失亲人之痛,移动伤残之躯,相濡以沫, 百折不挠,用自己的双手在震后废墟上建成了一座工业新城。继而又成为花园之城,生态新城。
上午10点钟,我们随着同来祭扫的人流含泪离开了唐山地震纪念公园。驱车西望,与之相对应的是大美南湖,那里正在盛妆准备2016年世园会的召开。放眼望去,只见那里天蓝水绿,杨柳含烟,亭台楼阁掩映在花海之中。我想那些在地震中离世的人们(包括我的奶奶婆、公婆等亲人),如果有在天之灵,是可以感到欣慰了。
朋友啊,我知道唐山传说中是一只凤凰落地而变。唐山大地震使得这只凤凰涅槃,浴火重生。我这只小小鸟,是否也因有了凤凰的庇护,才得以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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