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泛的安全概念

在传统的现实主义者和理想主义者那里，“安全”从来都不是一个值得深究的概念。现实主义者倾向于将安全视为权力的衍生物，在他们看来，拥有足够实力并占据主导地位的行为体将自然获得安全；而理想主义者则倾向于将安全视为和平的结果，换言之，在理想主义者那里，持久的和平将为所有国家带来安全。总之，在传统的国际关系理论中，“安全”概念要么是次要的(对于现实主义而言)，要么是多余的(对于理想主义而言)。

布赞教授致力于建构一种安全研究的体系理论，因而他的逻辑起点必定是从界定体系的核心概念开始的。在布赞看来，同“权力”与“和平”概念相比，“安全”概念本身是研究国际关系更为有效的工具——它更具弹性和渗透力：“安全”概念指出了行为的一个首要动机，尽管与“权力”概念赋予行为体的动机不同，但却同样重要；它也提供了一个更为广阔的视角，尽管与“和平”概念所提供的视角迥异，但却同样有效。总之，“安全”概念将为我们提供一个分析框架，它可以与已有概念所提供的所有优势相媲美。布赞认为，经过充分探究的安全概念可以被视为“权力”与“和平”之间的中间地带：它吸收了后两个概念的大部分长处，但更多的是对后两者的超越。

布赞显然对“安全”概念的“效用”信心十足，但前提是他必须对“安全”概念进行重新界定。以往对“安全”概念的界定往往太过狭隘，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将“安全”概念的指代对象仅仅局限于国家，因而无法囊括其他层次的安全主体；二是过分强调“安全”概念的军事内涵，漠视其他领域可能出现的安全问题。布赞指出，这种以单个国家为中心、以军事问题为主要内容的安全概念存有内在缺陷，并且这种安全概念很容易导致将安全等同于一个危险而模糊的符号。

在布赞看来，“安全”概念本质上是一个“充满内在矛盾”的概念，对其进行统一的界定在逻辑上是不可能的。“安全”概念包含了若干重要矛盾，并且如果未被深入理解的话，它所蕴涵的一些意义将导致理解上的混乱。“安全”概念内含的主要矛盾包括：防御与安全的矛盾、个体安全与国家安全的矛盾、国家安全与国际安全的矛盾，以及暴力手段与和平目的之间的矛盾。正因为如此，安全概念的界定变得困难重重。

进而，布赞教授决定采纳一种“宽泛的安全概念”——以回避“安全概念”内含的种种内在矛盾和冲突，这与他拓展安全研究范围的初衷不谋而合。正如布赞所言，他“并非要进行实证层面的研究，因而本书的任务在于构建一个宽泛的安全架构，以为实证研究者提供便利。这意味着我们要容忍安全概念的内在矛盾而非试图去解决它们。我的目的旨在勾勒出安全概念的范围，并指出其一般特征与显而易见的危险。这样一来，我们不仅可以发现运用狭隘的安全概念的弊端，而且能够明了宽泛的安全概念所带来的优势”。

在布赞看来，“宽泛的安全概念”涉及对两个逻辑问题的回答，即“安全”的指代对象究竟是什么(要确保谁的安全)？以及能否将“安全”概念运用于军事之外的其他领域(政治领域、经济领域、环境领域以及社会领域)？布赞认为，“国家”无疑是“安全”概念最为重要的指代对象，但它并不是“安全”概念唯一的指代对象。这不仅因为国家是一个形式各异、多层面的集体性实体，而且由于国家的数量很多，人们不能抛开其他国家去谈一国的安全。在这里，布赞采取了沃尔兹“人、国家、体系”的层次分析方法，将安全的指代对象向下延伸到个人，向上延伸到整个国际体系，进而形成了一个纵向的安全分析框架。布赞指出，任一主体(或层次)安全的获得都无法同其他主体的安全割裂开来，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每一主体的安全就成为所有主体安全的条件。

在布赞的分析中，安全始终是与威胁和脆弱性联系在一起的。威胁和脆弱性所在之处，定是安全问题凸显之所。通过分析人类生存所面临的威胁和脆弱性，布赞将“安全”概念运用于军事、政治、经济、社会与环境领域之中。在他看来，军事安全涉及两个层次的互动，即国家的武装进攻和防御能力同国家对彼此意图的感知之间的互动。政治安全是指国家组织体系、政府体系以及意识形态(它赋予前两者以合法性)的稳定性。经济安全指获取资源、金融和市场的能力——无论资源、金融还是市场，它们对于维持特定的福利水平和国家实力是必不可少的。社会安全指传统语言、文化、宗教、民族认同和习俗不仅具备可持续性，而且具备进一步发展演进的条件。环境安全指区域或全球生物圈的维系能力——作为一种重要的支撑体系，生物圈是其他所有人类活动的前提条件。上述五个方面的因素并非彼此孤立的：它们分别突出了安全问题群中的某个关键点，确定了特定的政策优先顺序，但都相互交织于一个横向的关联网络之中。

这样一来，布赞就完成了对“宽泛的安全概念”的界定：纵向上，他将安全的指代对象向下延伸到个人，向上延伸到整个国际体系，从而形成了一个完整的分析框架；横向上，他将“安全”概念运用于军事、政治、经济、社会和环境领域，大大拓展了安全研究的内容和范围。

无疑，布赞对“宽泛的安全概念”的界定反映了20世纪80年代以来国际相互依存度不断提升的现实。相互依存提升了经济、环境以及社会事务在国际体系中的重要性，这些是国际关系各理论流派都不得不承认的客观现实。布赞将其立论基础奠定于这些“事实”之上，目的就在于避免一些不必要的争论，力求最大的“共识”。

“宽泛的安全概念”极大地拓展了安全研究的范围和空间。紧接着，布赞开始进入其理论建构的中心环节，即对不同的安全指代对象进行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