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和石油

马克·弗格森（Mark Ferguson）上将是联军司令部的司令，他也是美国海军部队在欧洲和非洲地区的指挥官。他说，欧洲周围的海洋现在是与俄罗斯“有争议的空间”。2015年10月6日，他创造了“钢铁之弧”这个新短语，揭示了俄罗斯和北约之间，更具体地说是俄罗斯和美国之间新关系的紧张程度。他说：

俄罗斯重新军事化的安全政策显然是要建立从北极到地中海的“钢铁之弧”。从他们新建立的北极基地，到波罗的海的加里宁格勒和黑海的克里米亚，俄罗斯引进了先进的防空系统、巡航导弹系统和新的平台。他们还正在增强力量投放到海上的能力。他们在叙利亚的基地让他们现在能够在东地中海做同样的事。这显然是针对北约的海上阻绝战略。俄罗斯的目的是能够控制在这些地区活动的海上部队，从而阻止北约的行动。他们将军事力量的范围扩大到了这个弧线范围。特别需要指出的是，俄罗斯潜艇部队的熟练程度和运作速度正在提升。^[1]

普京总统显然对美国和北约也有类似的看法。2016年1月初，俄罗斯发布了一份名为《俄罗斯联邦国家安全战略》的新的战略文件，其中将美国和北约列为俄罗斯今天面临的主要国家安全威胁之一。这是“冷战”结束以来俄罗斯首次明确将美国称为战略安全威胁。

情况自那时以来已经恶化。2016年2月12日，俄罗斯总理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Dmitry Medvedev）说，如果西方做出某些选择，如向叙利亚派遣地面部队，那么意味着西方将“发动新的世界大战”。^[2]2月14日，也就是情人节那天，俄罗斯报纸发表梅德韦杰夫的文章，题为《我们已经陷入一个新的“冷战”时代》。“蜜月期”明显已经结束。现在我们需要处理的是期望与现实间的“离婚”手续。我们的期望是地缘政治能自己解决一系列问题，现实则是俄罗斯和西方的间谍飞机、战斗机和海军舰艇持续游走于冲突边缘。以约翰·勒·卡雷（Le Carre）般的间谍故事和克兰西（Clancy）式相互跨越边界的侵略性军事行动为代表的时代已经开始。仅仅在几年前，这种情况都是可笑的。1997年，克林顿总统设法接受俄罗斯，并欢迎其加入八国集团（G8）会议。2014年，在“莫斯科强占克里米亚”三天后，在愤怒的成员可能将其踢出团体之前，俄罗斯主动退出了八国集团。^[3]

无论我们是否喜欢这种观点，俄罗斯都认为，美国和北约正在重新武装自己，并对俄罗斯越来越有侵略性。他们认为美国正在使用经济和军事手段来破坏和损害俄罗斯的国家利益。因此如果他们的行事方式反映了这种观点，也不难理解。

地缘政治重新回到“俄罗斯前线”，就像目前在和中国周边发生的情况一样。经济力量正在推动着世界形势每天以更加戏剧化的方式发生改变。以下的一系列事件听起来像是好莱坞的故事。但实际上它们都是真实发生的。

2015年年底，史蒂文·斯皮尔伯格（Steven Spielberg）推出了他的电影《间谍之桥》。这部电影讲述了著名的在两座桥上交换间谍的故事。美国人交还了俄罗斯间谍鲁道夫·阿贝尔（Rudolph Abel），以换取美国U2侦察机的飞行员加里·威尔斯（Gary Powers）和一名被俄罗斯人视为间谍的年轻美国学生。令人吃惊的是，就在这部电影上映的2015年年末，类似的事情正在发生。

2014年9月5日，俄罗斯谍报机构FSB（俄罗斯联邦国家安全局）“抓获”一位名叫埃斯顿·科沃尔（Eston Kohver）的爱沙尼亚间谍，并带他回到莫斯科进行审讯。科沃尔为爱沙尼亚反情报机构工作。当时并不清楚科沃尔被捕是发生在边境的哪一边，不过就在与科沃尔事件大约相同的时间，爱沙尼亚人逮捕了两名以前曾为FSB工作的俄罗斯人。^[4]他们在爱沙尼亚境内的纳尔瓦河“钓鱼”时被发现。大约两年前，爱沙尼亚人逮捕了自己的特勤局成员阿里克谢·迪尔森（Alexei Dressen）和他的妻子。据称他为俄罗斯工作，对爱沙尼亚人进行监视。俄罗斯和作为北约成员的爱沙尼亚，最终在一座偏僻的桥上交换科沃尔和迪尔森，该桥横跨皮萨河，连接着俄罗斯和爱沙尼亚两国。^[5]

维基解密和爱德华·斯诺登案的结果表明，美国已经开始对其假定的盟友德国暗中监听。安格拉·默克尔（Angela Merkel）在东德长大，能说一口俄语，并能完全理解俄罗斯的行为导向。她还完全理解德国对俄罗斯能源依赖的脆弱性，特别是现在德国决定终止其核能计划后更是如此。所以，两国展开对话意义重大。

当然每个人都知道，即使G7成员间也彼此进行间谍活动。我的父亲讲过引人入胜的故事，称法国人在这方面做得比俄罗斯人和以色列人都好。很难想象，由于存在全球间谍网络（ECHLELON）以及所谓的“五眼计划”，没有人不相信美国没有在监听所有人。^[6]“五眼计划”允许美国与英国、澳大利亚、日本和加拿大合作，监控在那里发生的一切。

但是，美国监听默克尔一事被泄露之后，默克尔必须做出回应。德国最终驱逐了中情局的柏林站站长，表面上的原因是其需要为监听活动负责。德国还逮捕了一名双重间谍，此人来自德国情报机构，但据称其为美国人工作。默克尔宣布，德国联邦情报局将开始对美国及与其进行情报合作的亲密伙伴英国进行积极监视。^[7]事实上，德国领导层越来越多地要求高级官员在准备真正敏感的文件时使用打字机而不是计算机，或者在办公室播放古典音乐以使窃听变得更难。来自《南德意志报》的新闻报道透露，播放爱德华·格雷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是一个广受欢迎的选择。

美国部署在德国和整个欧洲的军事力量存在的全部目的是保护德国和欧洲不受俄罗斯威胁。令人尴尬的是，这变成了一个全世界都关注的地缘政治问题。

其他的间谍故事在那以后仍在不断发生。2015年1月，美国的曼哈顿检察官佩特·巴哈纳纳（Preet Bharara）对两名俄罗斯政府官员以及为俄罗斯银行工作的员工提出了从事间谍活动的指控。巴哈纳纳说，“冷战”结束的20多年后，俄罗斯间谍仍继续秘密地在我们中间进行活动。

除了间谍指控，俄罗斯和西方的军事机器也在进行着对抗。

2014年6月，奥巴马总统乘坐“空军一号”飞往日本，当时在距离日本不远的鄂霍次克海附近，有一架俄罗斯苏-27战斗机在距离一架美国侦察机（RC-135U电子情报战略侦察机）100英尺的距离内飞行，而且从前方掠过。^[8]直到这件事情被泄露前，五角大楼一直没有透露或确认该事件发生。当被问及为什么他们没有提及这件事时，五角大楼的发言人说：“我还没有准备一个好的答案给你。”^[9]

2002年4月以来，俄罗斯军机一直在侵犯其邻国领空，当时有报告称，“熊”式轰炸机在距离阿拉斯加37英里的范围内飞行，后来“熊”式轰炸机被两架美国F-15s战斗机拦截。

2004年1月，美国“小鹰号”核动力航空母舰的一名机组成员拍摄到一架俄罗斯“熊”式轰炸机在距离2000英尺以内的地方（撞击距离内）呼啸飞过的镜头。当时“小鹰号”航空母舰正在日本海参加军事演习。2005年，一架俄罗斯战斗机在立陶宛考纳斯市附近坠毁。立陶宛、拉脱维亚、爱沙尼亚和苏联的几个共和国成员国最近刚刚加入了北约这个西方的主要军事联盟，这引起俄罗斯的不满。传统上，北约组织是反对苏联的主要军事组织。

2007年5月10日，两架俄罗斯的图-95轰炸机似乎正在进入英国领空，迫使英国皇家空军紧急从苏格兰卢赫斯空军基地派遣战斗机升空拦截。后来才知道，挪威空军也在同一天派遣战斗机升空，因为俄罗斯轰炸机在前往英国的途中越过挪威空域。俄罗斯后来称，那次轰炸机飞行是一次训练任务。

偶尔的训练任务现在已经被更频繁和更严重的事情所取代。近年来日本战斗机紧急升空的次数，比自“冷战”结束以来的任何时候都多。根据官方统计，他们在2013年4月至2014年4月一共做出了810次针对入侵的升空回应。来自俄罗斯的入侵在2014年发生了359次，2013年则有248次。

2014年6月初，两架美国B-2隐形轰炸机（呼叫代号为死神11号和死神12号）和三架B-52“空中堡垒”轰炸机抵达伦敦以西的英国费尔福德皇家空军基地。^[10]业余的飞机摄影爱好者对此非常兴奋，因为这些飞机通常都停在密苏里州的惠特曼空军基地。美国将这些战略核轰炸机部署在美国以外的地区是极不寻常的。

从2014年4月30日开始不寻常的事时有发生，当时联邦航空管理局确认，美国U2侦察机偶尔飞越上空给洛杉矶LAX机场的计算机和空中交通管制系统带来一片混乱，其被迫取消了50个航班，另外有455个航班被延误。^[11]或许美国起飞间谍飞机穿越加利福尼亚是因为他们怀疑俄罗斯正沉迷于使他们的战机靠近美国战机。

近年来，俄罗斯部队已经在空中、海上和陆地上以各种方式扩大了他们的影响。自从美国开始实施量化宽松政策以来，俄罗斯变得越来越有侵略性。为什么俄罗斯要这样做？

在俄罗斯看来，自柏林墙倒塌以来，北约不断向东扩展就是一种明显的挑衅行为。从俄罗斯视角看北约地图，情况看起来要比俄罗斯近年来偶尔进行的空中侵犯糟糕得多。^[12]美国和欧洲努力将北约扩展到前苏联成员国如波兰、爱沙尼亚、匈牙利和捷克等国，这使俄罗斯的领导层深感不安。

据推测，西方似乎“利用”了从苏联不复存到俄罗斯能够重新建立起一个核超级大国的地位之间的这段时期。就好像美国在“英俄大博弈”期间，趁着俄罗斯无力捍卫自己的利益，“偷走”了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在俄罗斯看来这种情况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俄罗斯保守派人士迅速回应，赫鲁晓夫在当权的时候放弃了乌克兰和克里米亚，因为苏联曾在20世纪50年代短暂地处于守势。

恢复俄罗斯的自豪感以及恢复苏联，甚至前俄罗斯帝国的实际势力范围，这样的观点，已经证明在俄罗斯非常受欢迎，这也使得普京的支持度提升到任何西方国家或是新兴市场国家领导者都难以想象的水平。

我们可以看到俄罗斯如何对量化宽松持有怀疑的态度。简单地说，我的看法是，当前的俄罗斯领导人确实是从“大博弈”的角度看待世界，而令人惊奇的是美国却不这样做。我们总是听到俄罗斯人讲一个关于普京总统在下棋，而奥巴马总统在打高尔夫球的笑话。为什么量化宽松看起来像一种敌对行为？因为它看起来像是美国在努力追求内部利益，而这种追求以牺牲其他人的利益为代价。俄罗斯认为，美国为摆脱债务问题所做的努力，必然要牺牲俄罗斯的利益。

量化宽松对俄罗斯的影响是明显的，也是相当负面的。更重要的是，它也改变了“大博弈”中的资产价值。如果美国输出通胀或创造了导致世界经济出现通胀的条件，那么俄罗斯人认为他们应该做好准备，从资产价值的变化中获益。这样，我们可能会问，在一个被美国货币政策主导和北约不断扩张的世界里，乌克兰或波罗的海、地中海或叙利亚，对俄罗斯来说价值几何？

围绕乌克兰和克里米亚讲述的故事存在许多矛盾。这是一种“各说各话”的情况。但很明显，2013—2014年，乌克兰面临着难以偿还的债务问题，其债务占GDP的比重如此之大，使得增长变得不再可能。在克里米亚事件发生之前，乌克兰的食品价格和能源价格已经上涨了近三年。很久以来，都有人怀疑时任乌克兰总统的维克托·亚努科维奇（Viktor Yanukovych）事实上是俄罗斯的一位亲密盟友。他曾经在一段时期里人为地压制通胀数据，试图掩盖生活成本上涨的压力。当时有人估计，乌克兰人50%以上的收入用于购买食物。作为社会压榨的结果，许多乌克兰人开始提出一个针对社会契约的问题：“为什么社会财富会被分配给别人，而不是我？”

一些人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于让看似得到俄罗斯支持的总统亚努科维奇丧失权力，让乌克兰与欧盟缔结更加紧密的联系。欧盟鼓励这样的做法。而对于其他人，如克里米亚的大多数公民，他们认为解决这个问题的方式在于推动克里米亚从乌克兰独立出去，与俄罗斯结成更亲密的联盟。俄罗斯人鼓励这种方式。这与人们长期存在的忠诚之类的信念无关，经济压力推动人们选边站队。2014年2月，乌克兰、克里米亚和俄罗斯公民大致计算了他们的地缘政治利益，并得出结论认为应该做出改变。一些乌克兰人为成为欧盟成员而努力。克里米亚说俄语的公民开始进行分离主义运动，他们希望最终能独立。俄罗斯自然支持亲俄的分离主义分子。毕竟，乌克兰欠俄罗斯很多债务，而违约对俄罗斯来说将很痛苦。

地缘政治事件的起点总是难以确定，但是当欧盟邀请乌克兰加入时，俄罗斯的领导层感觉到面临着一个非常重要的地缘政治问题——安全。俄罗斯不希望欧盟或北约控制一个不仅在其边界上，而且拥有如此多的真正有价值的资产的国家。

我记得俄罗斯驻英国大使亚科文科（Yakovenko）曾问我：“你们美国人完全忘记了古巴导弹危机吗？”换句话说，你知道这种行为有多么大的挑衅性吗？我的答案是“是的。我们完全忘记了古巴导弹危机”。^[13]我们忘记了美国在1962年受到苏联企图在古巴部署核武器的威胁。在西方，他们有时并没有认识到（或甚至希望）欧盟框架内的乌克兰也可能成为北约内的乌克兰。这意味着俄罗斯可能在其边界上面临北约核武器的威胁，这对他们来说是不可接受的，就像古巴导弹危机期间的美国一样。

除了保留作为对北约的缓冲区外，我猜想俄罗斯领导人认为克里米亚最宝贵的资产是粮食和能源。乌克兰是世界上最大的食品生产国之一。它拥有世界上最肥沃的黑色表层土，其数量约占全世界的30%。乌克兰也是世界上最大的化肥生产国之一。如果你怀疑通胀正在来临，粮食和化肥都具有真正的价值。俄罗斯人的恐惧被证明是正确的。在撰写本书时，俄罗斯的通胀率急剧上升。2015年官方数据显示通胀增长了13%，在这背后可能是严重低估了的真实情况。重要的是，俄罗斯人被迫面临着更高的食品价格。

乌克兰也是俄罗斯天然气管道网络的中心点，该网络为西欧供应能源。在亚努科维奇掌权时，俄罗斯对天然气价格提供补贴。但如果他被赶下台，俄罗斯就威胁要提高天然气的价格。这让乌克兰民众意识到他们对于俄罗斯的依赖。作为抗议俄罗斯的一部分，乌克兰政府宣布取消与俄罗斯85%的天然气合同。当然，由于没有可以替代的供应来源，这一威胁是空洞无力的。但这一行动提高了俄罗斯对其脆弱性的认识。不管谁控制着天然气管道通过的土地，都会拥有一定实力。如果能避免违约，这才是真正的实力。因此，我们看到围绕大宗商品的价格压力正成为世界冲突的另一个根源。

其他战略利益和资产也都处于危险之中。自18世纪后期开始，乌克兰的塞瓦斯托波尔就是俄罗斯唯一或主要的温水港，后来它成为俄罗斯黑海舰队的总部。乌克兰在2009年宣布，俄罗斯对港口的租赁将在当年12月13日结束。这恰好与叙利亚局势的恶化时间一致。两者之间有相关性吗？俄罗斯仅剩下了位于拉塔基亚和塔尔图斯的温水港。^[14]2013年6月，俄罗斯将它的人从位于叙利亚的这些港口中撤离，这使得俄罗斯没有其他温水港可以选择。^[15]鉴于叙利亚港口不能继续使用，这让塞瓦斯托波尔具有新的重要意义。

当维克托·亚努科维奇政府于2013年11月21日放弃了使乌克兰加入欧盟的努力时，一些乌克兰人在一个名为“广场”的团体组织下开始抗议，然后开始缓慢地聚集反抗力量。2014年2月22日，亚努科维奇逃离乌克兰。2月27日，武装分子开始控制克里米亚。最终，2014年3月1—6日，没有佩戴标志的军队（有些人声称他们来自俄罗斯第76突击部队，其他人则声称他们是当地的准军事部队）控制了港口、机场和克里米亚地区议会。2014年3月6日，克里米亚宣布自己是一个新的国家。

值得注意的是，2014年5月初出现的新闻报道称，俄罗斯在4月中旬进行了一次令人惊讶的模拟“大规模报复性核打击”演习，就和克里米亚发生的局势恶化一样。^[16]他们从北方舰队和太平洋舰队的两艘核潜艇上发射了不携带弹头的洲际弹道导弹（通常情况下会携带核武器），并在阿尔汉格尔附近的普列谢茨克航天发射场发射了一枚RS-24弹道导弹，击中了设在堪察加的标靶。

是什么导致了这些行动？我不得不回到这本书的中心宗旨。债务问题加上通胀压力造成了社会压力。毫无疑问，由于债务问题，各方对乌克兰未来都失去了信心。由于对乌克兰失去信心，当地的俄罗斯族人希望分离主义运动能取得成功。特别是在该国陷入压倒性的债务危机，丧失了管理内部事务的能力后，这种分离的趋势更为明显。非俄罗斯族的人口明显倾向于与欧盟走得更近，但这是俄罗斯不能接受的，并且对欧盟来说这也是难以承受的。由于欧盟内部，特别是欧元区内的债务问题，他们拿不出任何现金来救助乌克兰。俄罗斯人拒绝允许乌克兰以及这个国家的任何部分出现违约。

乌克兰事件涉及的资产价值在上升。所有在这些事件中涉及的各种社会契约也遭到明显的破坏。国际社会契约似乎也在被打破。俄罗斯并没有采取政策来保护国际金融体系中所有参与者的利益，而是认为美国已经开始追求自身的利益，而其他所有人都会为之付出代价。在美国（通过英国）建议对俄罗斯实施包括将其排除在全球金融和银行网络之外的制裁后，俄罗斯的这种感觉变得尤为强烈。这些具体而痛苦的金融制裁使俄罗斯不再对国际金融体系怀有忠诚感，因为这一体系并非为它的利益服务。量化宽松也在改变资产的价值。这鼓励俄罗斯要求更多的实际领土和扩大影响力。

2014年10月，作为对俄罗斯涉嫌入侵乌克兰的回应，美国提议对俄罗斯实施金融制裁。英国建议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将俄罗斯拒之门外，SWIFT提供了全球银行支付系统的核心基础设施。离开SWIFT的系统，俄罗斯的钱不能转入或转出该国。^[17]作为制裁的一部分，美国还鼓励Visa（维萨）和万事达卡停止处理俄罗斯的交易业务。^[18]俄罗斯对此的反应是，声称美国和英国不能两头受益，不能既指望着美元是维系国际金融系统的黏合剂，然后又用美元作为枪支来保卫其狭隘的国家利益。

由于美国的“管理工作”看起来既糟糕又不公平，俄罗斯和中国都希望世界经济能“去美元化”，并增加用人民币和卢布进行交易的数量。他们也有基于经济政策的动机来破坏美国在这个领域的力量。例如在2014年5月，俄罗斯和中国签署了一项合作协议，鼓励两国绕过美元，越来越多地以自己的货币进行交易。2014年6月，双方签署了被认为是世界上最大的天然气协议的“中俄协定”。其部分目的就是鼓励使用卢布和人民币来支付天然气价格，俄罗斯和中国都在创立一种用本币标价的天然气基准价和价格形成机制。

普京总统在2014年10月24日发表了一次演讲，他警告世界，他将对他所谓的美国“发号施令”发起挑战，这意味着他将挑战美元主导下的世界秩序。那次演讲在索契的瓦尔代俱乐部举行，那是普京的主场。他说：

“首先，世界秩序的变化——我们今天看到的事件通常是这种规模的——通常伴随着全球性战争和冲突，或区域间的密集冲突。其次，全球政治尤其与经济领导地位有关。我们还没有开始采取行动，但是如果美国继续沿着这条道路走下去，那么这个国家将遭受极端困难，甚至可能遭到彻底破坏”。

普京提及了核武器，重点谈到俄罗斯近年来的核试验和超声速导弹试验都有所增加。在演讲后的几天里，北约立即被迫对俄罗斯战斗机和轰炸机的26次空中入侵事件做出反应，这些事件集中发生在48小时之内。这也是一个信号。

俄罗斯总理德米特里·梅德韦杰夫也就SWIFT问题发表了重要声明。他说：“我们会看到事情进展。如果做出这样的决定，我想指出的是，我们的经济反应措施和任何其他反应措施都将是没有限制的。”^[19]

当我阅读这份由俄罗斯官方通讯社俄塔社报道的声明时，我认为他的意思是，俄罗斯可以通过以核武器威胁来应对SWIFT问题。我询问五角大楼的朋友对此的想法。他们说：“什么是SWIFT？”基本上，美国军方并不了解这个市场问题。当我问金融市场的交易者时，他们认为梅德韦杰夫的表达是什么意思，这些人认为他的意思是俄罗斯会破坏美元作为储备货币的地位。这说明了俄罗斯正在努力与中国保持一致，建立一个以人民币或卢布或任何非美元货币进行定价和贸易的世界。

俄罗斯在更加努力地积累黄金也反映了这一点。他们假设未来美元会贬值，而卢布也可能随之贬值，因此追求黄金储备的增加。^[20]当卢布在2016年初触底时，那些购买黄金的行为看起来就不再那么愚蠢了。

现在，核武器可能重新回到谈判桌上的概念被大多数人嘲笑，会被当作荒谬的想法抛在一边。然而，这似乎恰好是现在所发生的事。俄罗斯越来越多地寻求部署核力量和威胁使用核武器。

当然，他们的看法是美国和北约先挑起了争端。从“冷战”结束到2012年，美国已经系统性地退役并缩减了其在欧洲90%的核力量。2012年，奥巴马总统开始扭转这一进程，宣布升级剩余的B61战术核武器以使它们处于更“可用”的状态。^[21]从那时起，美国加强和升级了它在欧洲的核力量。

所以，考虑到这一切，如果俄罗斯为了其感兴趣的其他有价值的资产，而停止在乌克兰和克里米亚的行动将是奇怪的事。美国和整个西方普遍认为，俄罗斯所有的行为都围绕着乌克兰。但对于俄罗斯来说，乌克兰只是其新的“大博弈”中的一部分。

一个有趣的事件发生在2014年夏天的波罗的海，俄罗斯在波罗的海举行了自“冷战”以来的最大规模的海军演习。当时，有来自美国和北约成员国的人跟我开玩笑说，俄罗斯的舰艇是否会在前去演习的路上或回来的途中沉没。但在那个时候，据说有一艘“身份不明的外国”潜艇在斯德哥尔摩附近被发现。不知道这个情报是正确还是错误，这艘不明身份的潜艇被广泛认为是一艘俄罗斯潜艇。后来瑞典否认存在那么一艘潜艇。但是，丹麦情报局发布声明称，他们当时截获了波罗的海俄罗斯船只的加密通信，表明俄罗斯“模拟”了对丹麦博恩霍尔姆岛的物理攻击。博恩霍尔姆岛是一个大岛，位于波罗的海中间。事实上，所谓的模拟袭击发生的那一周，正好赶上所有丹麦政治家聚集在岛上举行一场年度会议。

这给美国、欧洲和北约带来了许多难题。俄罗斯如果真的想要对波罗的海实行实际控制，那么多快能够完成？可能用不了多长时间，因为自“冷战”结束以来，他们没有在波罗的海的防御方面花费任何金钱。和平红利被转移成为其他活动的支出。

北约会保护丹麦吗？最开始的答案是“当然如此”。根据北约的第5条协议，北约有义务保护任何成员国免受攻击。但事实是，鉴于中东泥潭的情况，每个人都知道美国（和其总统）已经疲惫不堪，难以介入另一场重大的对抗。美国人真的愿意花更多的资源去保护一个他们在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国家吗？^[22]

但是，为什么博恩霍尔姆会成为俄罗斯的目标呢？波罗的海有什么？答案是那里盛产大量的鱼和蛋白质。随着俄罗斯国内通胀的上升，获得这些关键商品变得至关重要。如果比较一下，2016年1月的一条标准的4.5公斤重的挪威三文鱼，其在俄罗斯的价格超过一桶原油。^[23]这座岛坐落在西欧海岸线。这种行为可能与这相关——2014年俄罗斯宣布放弃它在2001年达成的协议，该协议允许立陶宛对加里宁格勒包括核武器在内的武器进行检查。加里宁格勒是一块坐落在波罗的海沿岸位于波兰和立陶宛之间的飞地（指在本国境内的隶属另一国的一块领土），它距离博恩霍尔姆和丹麦都不远。

博恩霍尔姆事件发生时，北约的领导人是丹麦人，这使其成为一个高价值的目标。当时丹麦还开始考虑提供该国舰队，以帮助加强北约导弹防御系统的雷达能力。俄罗斯通过威胁将核武器瞄准丹麦船只来对这种可能性做出反应。^[24]

我不想完全罗列出俄罗斯和北约之间发生的各种事件^[25]，但这么多事件累积的效果是双方对彼此越来越小心翼翼。^[26]他们有可能在许多地方发生冲突和对抗。

像中国的“珍珠链”一样，俄罗斯的“钢铁之弧”也是一个可以在地图上看到的战略位置。让我们来看看北极和地中海这类潜在的冲突引爆点。

据报道，梅德韦杰夫总理将北极称为“资源麦加”。梅德韦杰夫的主张得到了副总理德米特里·罗戈松（Dmitry Rogozon）的响应。后者在没有提前和挪威人打招呼的情况下，就短暂降落在挪威的斯瓦尔巴德群岛附近，并在2015年4月20日发表推文称“北极是俄罗斯的麦加”。挪威立即召见俄罗斯大使对此举表示抗议。

俄罗斯对北极的兴趣有着悠久的历史。2007年8月，俄罗斯派出了一艘潜艇前往北极的极地冰盖。俄罗斯通过那艘潜艇，在划分北冰洋的罗蒙诺索夫海岭的海床上竖立起了一面钛制的俄罗斯国旗。这面国旗距离海洋表面有1.4万英尺，象征着俄罗斯对北极大部分地区的“主权声明”。随后，普京总统在一艘核动力破冰船的舰首发表了演讲。他称预计俄罗斯国内生产总值的20%—25%来自资源丰富的北极，那里蕴藏的资源包括石油、天然气、矿产、黄金、镍以及钻石。俄罗斯联邦安全局随后成立了一个新部门，该部门部署了特种突击部队，其队员专门为在北极战斗进行训练。我们能够看到的一个信号是，挪威也宣布建立了一支北极突击伞兵部队，旨在捍卫其在北极的利益。它还将军事指挥部总部从斯塔万格转移到北极圈内的博多。博多最初是在“冷战”时期建成的，为的是抵挡俄罗斯的核攻击。

挪威积极反对中国成为北极理事会的观察员，而忍受俄罗斯创建“北极军”的行为。自2006年以来，挪威举行了代号为“寒冷反应”的军事演习。参与军演的被称为“高北”的五个国家中，有四个国家是北约成员国，即美国、加拿大、挪威和丹麦。后来芬兰和瑞典也加入到军演中。但无论如何，尽管一支北极突击队需要非凡的训练和技能，但挪威似乎不可能在北极保持足够的立足点，以防止俄罗斯和中国首先利用该区域。挪威在2014年建造了价值2.5亿美元的“马查塔号”北极间谍船。挪威情报局局长谢尔·格兰德哈根（Kjell Grandhagen）将军说：“我们的政治领导层有这样的需求，我们要知道这个地区正在发生什么”以及“我们需要保证军事方面能够对其实施防卫”。^[27]

另一个可能正在释放信息的信号是，挪威犯罪惊悚片作家乔·尼斯博（Jo Nesbo）写了一部现在在挪威颇为流行的电视剧《被占领》，这部电视剧讲述了俄罗斯秘密接管挪威的石油和能源资产的故事（这一行动被欧盟默许，这也是美国撤出北约的结果）。这部在2015年10月播出的电视剧是挪威有史以来制作费用最高的电视节目。俄罗斯人感觉自己被这个节目冒犯，俄罗斯驻挪威大使告诉美联社：

这绝对是非常令人遗憾的，在第二次世界大战胜利70周年之际，该系列节目的作者好像忘记了苏联军队在从纳粹的占领下解放北挪威的英勇贡献。节目制作者显然受到最糟糕的冷战传统的影响，用根本不存在的来自东方的威胁来吓唬挪威观众。

显然，北极有可能成为“钢铁之弧”上的一个引爆点。

俄罗斯越来越希望在地中海的存在感能够加强，是因为发现了能源储备。由于新的钻探技术的发展，地中海东部的天然气和潜在的石油储量非常大，而且开采的可能性大增。^[28]当然，一旦开采，即使在低油价的情况下，气田的价值也足以使得任何拥有者变成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这使得该地区许多国家都对气田的所有权提出争议。

由于能源的发现，以色列的公司获得了大部分的钻探权。以色列政府似乎认为，这将允许其能源供应独立，不再依赖于日益动荡的且充满敌意的邻近地区。这些钻探许可证是由所有者塞浦路斯颁发的，而塞浦路斯本身已经支离破碎，并不能真正保卫其领土。该国部分领土由北塞浦路斯、土耳其控制，他们也在想方设法找到一种能从气田中获取经济利益的方法。最终，希腊可能会对他们古老的竞争对手塞浦路斯的气田发起所有权的挑战，而土耳其、叙利亚和黎巴嫩等所有坐落在海岸线上毗邻这些气田的国家也可能参与进来。他们就此进行商谈并不令人奇怪。同时，俄罗斯在此处也有很多利益关系。如果气田真的与地质勘探结果所暗示的一样广阔，那么俄罗斯可能失去目前作为唯一的临近外部天然气的供应商地位，从而失去对西欧的控制。

有人怀疑以色列的邻居是否真的希望看到该国能实现能源独立。此外，人们还普遍怀疑以色列已经升级了其核力量，现在可以通过其舰队中的“海豚”级潜艇携带这种武器。^[29]这具有特殊的意义，因为俄罗斯长期与伊朗建立紧密联盟，并向该国提供大量的导弹和反导弹系统，而伊朗被以色列视为潜在的致命威胁。多年来，金融市场和其他观察家猜测以色列是否真的具有“除掉”伊朗核计划的军事能力。争论主要集中在一个简单的事实上，即以色列缺乏空中加油能力，也缺乏必要的飞行通道，因此不能使用飞机达到这一目的。而新的潜艇舰队在理论上可以允许他们克服这些限制。当然，这不符合俄罗斯的利益。

也许现在还存在一个切实的可能性，即埃及和俄罗斯可能商定达成一个协议，使得俄罗斯能够进入另一个温水港。毕竟，在埃及总统安瓦尔·萨达特1972年让苏联离开（埃及转而与美国结盟）之前，苏联一直使用埃及的亚历山大港。现在埃及已经破产，无力购买或种植足够的小麦来满足其人口的需求。埃及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小麦进口国，如果俄罗斯可以向其提供什么，那就是小麦（特别是如果乌克兰和克里米亚仍在其支配下）。与此同时，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欧盟和其他国家都拒绝了埃及对小麦的诉求，因为他们认为埃及无力偿还贷款。

俄罗斯已经宣布打算在2013年6月在地中海部署永久性军事力量。^[30]美国宣布打算于2015年10月在地中海“增加”其军事力量。^[31]如果地中海东部确实蕴藏有1220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那么我们不得不预计这个地区将成为新的地缘政治“热点”，该地区的主要参与者都将会争夺能源的控制权及其带来的现金流量。

如果希腊退出欧盟的话，俄罗斯答应向希腊提供现金和信贷。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俄罗斯官员透露，俄罗斯对于用钱交换“特定的硬资产”表现出兴趣。希腊并没有接受这一路径，不过欧盟和北约的官员都指责俄罗斯蓄意煽动难民涌入西欧，而难民主要是通过希腊边境进入的。北约在欧洲的最高指挥官布里德洛夫将军说：“总之，俄罗斯和阿萨德政权都在蓄意将难民武装起来，试图摧毁欧洲的结构，破坏欧洲的解决方案。”^[32]

俄罗斯和日本对有争议的千岛群岛的主权之争日益激烈，俄罗斯和日本都对这一地区提出声索。千岛群岛被认为拥有大量的天然气矿床以及世界上最大的铼矿床（这对工业发动机来说是必不可少的），那里还有丰富的其他的矿产和资源。但也许对俄罗斯最重要的是，这些岛屿是他们能够进入北极的关键所在。千岛群岛对俄罗斯来说也是鱼和蛋白质的重要产地。

但是，俄罗斯开采和保留有价值资产的努力并不为其边界所限。像中国一样，俄罗斯的覆盖范围正在扩大。它在“大博弈”中的手不断伸长。2014年2月26日，俄罗斯国防部部长绍伊古（Sergei Shoigu）说，俄罗斯正准备在越南、委内瑞拉、尼加拉瓜、塞舌尔、新加坡和吉布提等地建立军事基地。

如果说“钢铁之弧”的顶端是北极，那么底端就是叙利亚。正如我提到过的，俄罗斯渴望维持位于叙利亚拉塔基亚和塔尔图斯的两座温水港的使用权，他们现在将那里用作打击“伊斯兰国”组织的军事行动的主要基地。我们可以从历史的角度看待俄罗斯最近卷入到叙利亚泥潭中这件事，更重要的是，一个简单的事实是，叙利亚代表着一个区域力量和全球超级大国的直接对抗，这场对抗会对全球经济带来重大影响。

不要把叙利亚看作是一个地区性的、孤立的问题，要将其放在更大的经济和地缘政治力量的背景下考虑。叙利亚问题刚开始的时候也许只是一个地方性的内部动乱问题。但它同时也是沙特和伊朗（两个最重要的区域大国）之间冲突的地点。它还是核超级大国美国以及北约与俄罗斯发生冲突的地方。

当我和该地区的政策制定者对话时，我听说他们很大程度上因为一些事件的发展而对美国有所怨言。不管这种说法是正确还是错误，他们声称当“阿拉伯之春”开始时，奥巴马总统实际上放弃了沙特和以色列这两个美国在该地区的主要盟友。沙特认为美国的严重错误在于，美国在“阿拉伯之春”中选择支持叛乱者，那些叛乱者正试图赶走他们的长期的独裁领导人。

该地区的每一位决策者似乎都认为，显而易见的是，小麦、面包和核心主食价格的上涨，在释放导致了“阿拉伯之春”的愤怒的过程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在“阿拉伯之春”的前夕，俄罗斯和澳大利亚同时发生干旱，推高了全球小麦价格，从而使面包涨价。在全球经济衰退的痛苦和面包价格上涨的共同作用下，民众的愤怒演化成了抗议。胡斯尼·穆巴拉克统治了埃及30年。他过去常说，他是通过确保“面包和马戏团”来实现统治的。从字面上看，他的意思是至少面包很重要。埃及的政治长期以来建构在一个简单的基础上：为穷人提供高度补贴的、几乎免费的面包。因此，埃及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小麦进口国。

上涨的粮食和面包价格成为整个地区的核心问题，每个人都受其影响。上涨的价格让人们意识到社会契约不再为人民的利益服务。人们开始质问为什么大部分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而大多数人最终一无所有。

当然也有人反对这样的想法。一些人认为，在经历了几十年的独裁统治后，在没有多少预警的情况下，有一天突尼斯和该地区其他国家的公民某天早上醒来后突然宣布：“今天是我必须拥有民主权利的日子！”但这听上去不可能发生。这个地区的人民长期以来一直在抱怨着种种不满，他们存在许多未被满足的愿望，但为什么这样巨大的政治动荡会在那个特定时间发生呢？

引发“阿拉伯之春”的人是一名水果和蔬菜的小贩，这也许并不是巧合。26岁的塔里克·穆罕默德·布瓦吉吉在2010年12月17日决定在自己身上泼洒汽油，并在大白天点火自焚，以抗议统治了突尼斯23年的本·阿里的独裁统治。布瓦吉吉抱怨的不仅是食品价格上涨，让他的顾客再也买不起蔬菜水果，当然毫无疑问他会注意到这一点。他主要抱怨的是包括警察在内的国家“成员”，正在骚扰他以要求得到的越来越多的非正式的甚至是不合法的款项。这些“税”在新兴国家市场做生意时经常出现。但布瓦吉吉承担的非正式税率的上升，再加上水果和蔬菜价格的上涨，他被推到了崩溃的边缘。他选择了“退出”作为抗议的形式。他的死亡激发了广大公民走上街头，要求推翻独裁统治，也标志着“阿拉伯之春”的开端。

“阿拉伯之春”一开始，社会抗议活动就很快蔓延到整个地区。世界各地的公民都感到了全球经济放缓和生活成本升高带来的痛苦。回想起来，许多人认为是量化宽松导致了社会挤压。但无论造成他们痛苦的原因是什么，对于公众来说情况已经严重到需要重新谈判社会契约的程度。人们希望出现一个新的社会契约，能够更公平和更合理地分配财富和经济机会。

这对沙特的影响是巨大的。由于其社会契约的性质，沙特阿拉伯可能比该区域其他国家面临更大的压力。可以认为，沙特的统治家族被赋予了保持权力的自由。但事实上，许多人认为沙特王室可能以不公平的方式分享社会财富，甚至认为他们并非最好的麦加守护者。对沙特社会契约的一个看法是它是权衡取舍的结果。王室允许宗教激进主义的瓦哈比派宗教领袖拥有极大的自由（并对其在国外的活动给予可能的财政支持），以换取能够控制国家的大量财富。^[33]

那么，是什么原因导致油价大幅下跌？在撰写本书的时候，与2014年6月相比，油价下降了大约70%。一种观点认为是供给和需求出了问题。这是一个简单的经济学问题，^[34]是过剩的供应驱动了价格下降。另一种看法是，沙特刻意推低油价。他们发表的许多声明能证明这一点，他们愿意让供应持续过剩。在石油的世界，沙特不再控制石油市场的定价权，但其仍然是世界上成本最低的生产商。因此当他们暗示将允许（通过不限制供应）价格保持下跌趋势，市场认为这意味着他们希望一个更低价格。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一些阴谋论对此进行了解释。但我认为值得考虑的是地缘政治因素，因为低油价可能是中东已经准备好“开战”的一个信号。

首先，降低油价使谁受到的伤害最大？是伊朗、俄罗斯和美国页岩气等以“水力压裂”为主要技术的行业。所有这些都是沙特的竞争对手，威胁其对石油价格的影响力。

我所交谈过的大多数沙特阿拉伯人对许多主流媒体表达的理论表示同意。沙特阿拉伯对奥巴马总统在“阿拉伯之春”期间选择支持叛乱分子感到震惊和愤怒。他们对美国特别是在利比亚这个国家的这种做法感到不满。当总统开始说要通过建立美国水力压裂工业来减少对中东的能源依赖时，沙特感觉遭到了冒犯。这意味着沙特和其他石油生产商的现金流将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受到损害。他们责怪美国通过干预和撤出阿富汗与伊拉克，在该地区制造了混乱的梦魇。作为美军撤离伊拉克的结果，那里在1913年建立起的边界现在正在瓦解。美国人离开留下的真空，正在迅速被各种团体所填补。对于沙特来说，像“伊斯兰国”组织、伊朗和俄罗斯都是问题所在。

但也许从沙特的角度来看最大的问题是，美国未能解决伊朗核问题这个（在他们看来）他们所面临的最紧迫的生存威胁。事实上，美国总统做了一些令沙特没有预料到的事情，这让他们很为难，比如决定与伊朗实现关系正常化，并将其作为总统成就的基石。

当然，美国也对沙特有所抱怨。显然，关于沙特输出瓦哈比主义的问题长期存在，且仍然悬而未决。更不用说“9·11”恐怖袭击这样明显的问题了。然而很清楚的是，作为这一切的结果，沙特与美国之间的关系可能出现不可挽回的裂缝。

“阿拉伯之春”与其他类似的事态发展使得像伊拉克、叙利亚和也门这样的国家陷入部落和区域冲突之中，因为当地人在没有统一的管理或没有外来威胁力量的情况下开始争夺权力。在沙特看来，所有这一切都在为伊朗创造了一个“试图”削弱沙特的良机。这两个国家自古以来就是竞争对手，它们一直在争夺伊斯兰世界的领导地位。

沙特相信伊朗试图在1979年11月20日通过控制麦加，来试图取代沙特王室。当时，得到伊朗支持的朱海曼·乌泰比（Uhaymin al-Uteybi）带领数百名支持者实际控制了麦加7天之久。他们宣布一位新的伊斯兰精神领袖“马赫迪”，他将是对麦加和伊斯兰的更好守护者。沙特不得不借助法国伞兵，来恢复对伊斯兰世界最神圣的地区的控制。从那以后，沙特和伊朗一直在发生激烈的冲突。

沙特或正确或错误地认为，伊朗正在资助叙利亚、也门和该地区其他国家等，这些国家都是沙特的对手。大多数的分析侧重于描述推动也门胡塞叛乱组织或叙利亚拜占庭政治的地方性政治和社会问题。自下而上的研究方法有其优点。但是还应该从一个自上而下的视角审视一番。沙特阿拉伯现在认为自己是在与区域超级大国伊朗的代理人（如也门和叙利亚）进行一场战争。他们也认为在这些地方，美国和俄罗斯这两个全球超级大国也在参与“代理人”的战争。

伊朗与中俄之间的联盟具有一定的现实意义。伊朗是该地区唯一不与美国结盟的主要石油供应国。俄罗斯已经开始向伊朗销售先进的武器系统，如S-300和S-400远程高空地空导弹系统，该系统可以瞄准和发现伊朗边界之外的飞机和导弹。在伊朗部署这些武器引起了许多对美国武器系统会如何应对的猜测。^[35]

不管如何分析，沙特可能已经决定继续推动石油价格下降，以破坏伊朗和俄罗斯进行区域“代理人”战争的预算能力。简单地说，降低油价可能也会伤及沙特自身，但他们的情况会比伊朗和俄罗斯更好一些，后两国将受到严重的收入减少的打击。为了维持预算收支平衡，伊朗和俄罗斯都需要油价保持在至少每桶120美元的水平。当然，伊朗和俄罗斯否认他们在油价下跌中遇到麻烦。

没有人能预料到的是，沙特其实也无法承受油价大幅下降的痛苦。即使在石油价格崩溃之前，已有信号表明沙特仍然在控制它的预算：2013年，国王决定放弃实行330年的在沙漠种小麦的政策，是因为价格实在太贵了。^[36]简言之，沙特前情报负责人之子和萨尔曼国王的侄子、新的副王储穆罕默德·本·纳耶夫已经发出相关声明，这是沙特面临困难的信号。该信号表明沙特的社会契约正在瓦解。

沙特政府长期以来一直对汽油、食品和住房提供补贴。2016年1月28日，该国宣布补贴将大幅减少，汽油补贴将减少50%，对电力、柴油和煤油的补贴也都会受到影响。同时，政府宣布计划征收增值税，这将使商品成本提高大约20%。沙特还宣布准备发行主权债券，这在其历史上属于第一次。此外，沙特开始出现这样的观点，让被誉为“皇冠上的宝石”的沙特阿美石油公司上市。阿美石油公司控制着沙特大部分的石油生产，通过首次公开发售股票将其部分卖给投资者。所有这些都证实了沙特的社会契约正处于历史性的财政压力之下。

我提到社会契约是因为很明显，沙特人民就像该地区其他地方的人民一样，不再愿意看到大量的财富集中在少数人手中。越来越多的人要求王室分享更多的财富。沙特的公民非常年轻，大约50%的人不满18岁。你可以想象，如果他们被告知未来的生活成本会大幅上升，是因为王室不再提供如廉价食品和廉价能源这些支撑社会契约的东西，他们会有多么痛苦。

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巴林以及卡塔尔等类似的富裕国家，都想方设法通过提高工资、政府雇用更多的人、限制食品价格、在公共基础设施中投入更多等方法来让普通人受益，以抵御“阿拉伯之春”的影响。这种策略耗资不菲，也同样会带来通胀。所以，沙特公民承受的价格压力看起来还会持续一段时间。

这一切都使得地区边界解体和区域战争加剧，引发了史无前例的难民问题。沙特非常不愿意接受任何难民或对难民提供资助。部分是因为沙特的预算已经不堪重负。这使他们与竞争对手伊朗比起来显得更加脆弱。他们不能再以向公众开支票的方式来“购买”和平，更不用说去资助一场战争。

所以综合起来，我们看到的是地缘政治格局驱动和发出了许多的信号。俄罗斯和中东地区的大国都十分清楚地认识到，粮食价格和国内稳定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石油本身已经成为军事紧张和地缘政治对抗的信号。在所有这些地方社会契约都需要以某种方式来满足。对政府来说，一种方式是找到新的花钱方式。这可能让市场急于看到第四轮量化宽松，这会以军费开支的形式表现出来吗？寻找国外的敌手可以帮助转移国内居民对于社会契约正在瓦解的愤怒。美国人迅速地回应说，这正是在俄罗斯和一些国家发生的事情。但这些国家同样快速地指出，美国也同样需要一个借口来将钱投入到经济中去，因为美国的利率政策已经达到“零”界。^[37]大多数新兴市场国家对于美国的行为感到无可奈何，美国一直在以邻为壑地制造更多的通胀。

事实上，美国已经告诉新兴市场国家，他们要为自己的经济承担责任，这种做法只不过增加了他们为自己经济负责的机会。而他们将会越来越难以达到他们所需要生存的条件。这种情况，我们可能发现蛋白质是新的石油。“钢铁之弧”和“一带一路”是对世界所面临问题的一个简单回答，而真正的问题在于负债国通过助推通胀来尝试处理债务。西方盟友之间似乎在演奏格雷格的《a小调钢琴协奏曲》的同时，爆发了大声争吵，这也是一个令人担忧的信号。

正如卡尔·冯·克劳塞维茨所说的，“战争无非是政治以其他方式的延续”。他所说的“政治”的意思包括所有的“政策”和“政治活动”。这个观点在今天该如何理解呢？军事冲突无非是货币政策通过其他方式的延续。

历史学家玛格丽特·麦克米伦（Margaret Macmillan）警告说，今天的情况与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前的危险很相似。在《韵律和原因：为什么2014年不必重复1914年》一书中，她写道，“对1914年世界大战100周年的纪念活动，让我们对人为错误、突发灾难和纯粹意外的漏洞进行反思”。今天，在管理这些漏洞方面的表现却可能更糟，因为“沟通速度的要求给政府在面对危机时做出反应带来更大的压力……在这之前政府有时间可以三思而后行”。^[38]

所有这些都让我们回忆起欧内斯特·海明威在1935年9月写的公开信，在信中他对欧洲发生另一场战争的危险提出了警告：“对一个管理不善的国家来说，第一味灵丹妙药是货币的通胀；第二味是战争。两者都能带来暂时的繁荣，也都会带来永久的毁灭。”^[39]显然没有人的第一个甚至最后一个选择会是战争。没人想要战争，但在一个资本过剩且资金过多的世界里，经济力量可以阴谋破坏过剩的资本。没有什么比冲突和战争在破坏方面更有效了。现在是一个冲突越来越多的阶段。各国正在通过争夺空间，来获得大宗商品以及充满失望和痛苦情绪的公民对于他们的忠诚。偶然的事故可能发生，错误可能被酿成。

我们必须小心翼翼地行动或至少了解我们的选择。

有些观念可能需要被重新审视，要走出负担沉重的债务问题，只有数量有限的路径可以选择：

（1）忍受痛苦，接受通缩。像日本或欧洲大陆都牺牲了多年的增长，并用一两代人的时间来处理债务，避免违约。

（2）引入通胀。

（3）冲突和战争。

（4）通过创新来找到新出路。

幸运的是，就像我们看到的，创新正在进行中。

[1] Daniel Schumacher, Remarks as delivered by Adm. Mark Ferguson at the Atlantic Council, 6 October 2015.

[2] Richard Spencer, Mathew Holehouse and Louisa Loveluck, Russia warns of “new world war” starting in Syria, 12 February 2016.

[3] Kenneth Rapoza, Russia Quits G8, Forbes, 5 June 2014.

[4] Michael Amundsen, Estonia arrests former KGB officers, Guardian, 3 October 2014.

[5] Shaun Walker, Russian “spy swaps”: the cold-war cliché making a comeback,Guardian, 29 September 2015.

[6] 这方面的进展有很多，但我觉得非常有趣的是，国家安全局现在被认为是美国政府中的唯一进行监听的机构。

[7] Tony Paterson, Germany’s Plan to take on NSA: Block Eavesdroppers with classical music, and use typewriters, 15 July 2015.

[8] David Lerman, Russian Military Jet Intercepted US Plane Near Japan, Bloomberg, 4 June 2014.

[9] Department of Defense Press briefing by Colonel Warren via Teleconference from Bagdad Iraq, Department of Defence Press Office, 24 November 2015.

[10] Dave Cenciotti, Aviationist, 8 June 2014.

[11] Laura Stampler, FAA Confirms Spy Plane caused LAX Chaos, Time, 6 May 2014.

[12] 在Youube上有北约扩张的视频，日期为2014年2月9日。

[13] 我说起这个时很自信，因为我的父亲就是肯尼迪总统的防务顾问之一，当时参与了古巴导弹危机。

[14] Fred Weir, Why Russia evacuated its naval base in Syria, Christian Science Monitor, 27 June 2013.

[15] Miriam Elder and Ian Black, Russia withdraws its remaining personnel from Syria, Guardian, 26 June 2013.

[16] Putin oversees Russian nuclear force exercise, Associated Press, 8 May 2014.

[17] Kenneth Rapoza, Russia to retaliate if banks given SWIFT kick, Forbes, 27 January 2015.

[18] Carol Matlack and Elizabeth Dexheimer, Russia gets ready for life without Visa and Mastercard, Bloomberg, 24 March 2014.

[19] Howard Amos, What would exclusion from payment system SWIFT mean for Russia? Moscow Times, 28 January 2015.

[20] Mark O’Byrne, Russia Gold “Buying Spree” Continues – Buy 22 Tons in November, Goldcore, 22 December 2015.

[21] Michaela Dodge, US nuclear weapons in Europe: critical for transatlantic security, American Enterprise Institute, 18 February 2014.

[22] 很多美国人在世界地图上找不到阿富汗在什么位置，事实上有些人认为阿富汗就在丹麦的位置上。

[23] Mikael Holter, One salmon costs more than barrel of oil as slump deepens, Bloomberg Business, 26 January 2016.

[24] Russia threatens to aim nuclear missiles at Denmark ships if it joins NATO shield, Reuters, 22 March 2015.

[25] Lizzie Dearden, Full list of incidents involving Russian military and NATO since March 2014, Independent, 10 November 2014.

[26] Max Fisher, The risk of unintended war with Russia in Europe explained in one map, Vox, 9 February 2016.

[27] Karl Ritter, Cold War spy games return to the Arctic, Associated Press, 12 June 2014.

[28] 塔玛气田拥有100亿立方英尺的储量，利维坦气田拥有190亿立方英尺的储量，这两个气田都在以色列的地中海岸不远处。EranAzran,Is the Leviathan gas field a sure thing or a whale of a problem? Haaretz, 26 January 2014.

[29] Victor Gilinsky, Israel’s sea-based nuke pose risks, Bulletin of Atomic Scientists, 8 February 2016.

[30] Alexei Anishchuk, Russia Announces Permanent Mediterranean Naval Presence, Reuters, 6 June 2013.

[31] David Larter, Navy 6th Fleet ramps up to face Russia, ISIS, Navy Times, 19 October 2015.

[32] Matthew Holehouse, NATO Chief: Vladimir Putin “weaponising” refugee crisis to “break” Europe, The Daily Telegraph, 2 March 2016.

[33] Karen Armstrong, Wahhabism to ISIS: how Saudi Arabia exported the main source of global terrorism, New Statesman, 7 November 2014.

[34] Clifford Krauss, Oil prices: What’s behind the drop? Simple Economics, The New York Times, 9 February 2016.

[35] Dave Mujamdar, American F-22s and B-2 Bombers vs Russia’s S-300 in Syria: Who Wins? National Interest, 22 September 2015.

[36] Diana Al-Jassem, “Kingdom to halt wheat production by 2016”, Arab News, 14 April 2013.

[37] “Zero bound” is when interest rates have fallen to zero or nearly zero.

[38] Margaret Macmillan, The Rhyme of History: Lessons of the Great War, Brooking Institution, 14 December 2013.

[39] Notes on the Next War: A Serious Topical Letter, first published in Esquire magazine, September 1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