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没有水,不做猪都难

没有水,不做猪都难

时间:2022-01-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石湾乡只有一所初级中学,全乡的学生要读中学,都只能赶到乡政府所在地。如果是单枪匹马住进大通铺宿舍,自然会成为弱势人物,受到众人的排挤。大通铺没电,每个人都用煤油灯。大通铺宿舍中午和傍晚是最热闹的时候,七八台煤油炉子同时开启,大家都做着一撮葱花加一颗土豆混炒然后加水煮沸再下面条煮熟的饭。学校缺水,校园内有两口水窖,但这是学校老师的专利,学生不能吃。但这是正常情况。

石湾乡只有一所初级中学,全乡的学生要读中学,都只能赶到乡政府所在地。在石湾中学,90%的学生都要住校,只有乡政府所在地附近几个村的学生可以通校。从崖边到石湾,要么翻山,要么过河。不论走哪一条路,都得走20公里以上的路。

五年级的时候,我就开始向往中学。我不向往中学到底能学什么知识,我向往上了中学以后,可以自己动手做饭,可以住在学校里,这是一种成长渴望症。崖边所有的小孩过了10岁都要干家务,各类农活手到擒来,但做饭对于男孩子来说是生疏的。住校以后的独立自主生活,是我向往的根源。

终于到了上初中的年龄,父亲将积存在某个墙角旮旯的煤油炉子拿出来,再将一个有着不下四个鼠洞的木箱子搬出来,为我收拾行囊。我家的煤油炉子有着悠久历史,它陪伴了我们兄弟三人的初中生涯,我1967年出生的大哥首先使用它,大哥初中毕业之后停止学业;紧接着我1975年出生的二哥又使用它,直到他读完高中,我刚好开始上初中。与煤油炉子配套的是一口熏得里外全部漆黑的铝锅,也是大哥用完二哥用,二哥用完我再用。煤油炉子支锅的三脚架不知什么时候早已生锈腐烂,精明勤劳的父亲自己找来铁皮做了三只脚铆钉在了煤油炉子上;铝锅的耳朵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已掉了,父亲同样用铁皮弯制两只耳朵钉在了铝锅上,比原始的还牢固。一套锅灶的使用,实现了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父亲经常感叹:毛主席时代的商品就是做得好,经久耐用。

每一个上了初中的人都要拥有一辆轻便的自行车。在兰州开货车的崖边人阎大忠给老乡搞来了很多轻便自行车,一辆都是百十元左右。我家的轻便自行车就是他搞来的,也是我二哥骑完后再由我骑。

开学了,大哥带领着我,他骑着他结婚时购买的永久牌加重自行车帮我驮着木制板箱,我自己骑着轻便自行车驮着一篮子馍馍和面条,我们去报到。报名手续简单,缴费130多元,这令父亲极为恼火,他此时已因为二哥上大学每学期近千元的学费伤透了脑筋。他的意识还停留在改革前上大学不收钱的社会主义优越感中。入学、领书、分班,这一切大哥都不操心,他最担心的是住校环节。但他必须赶早回家,而分宿舍必须要等到下午才能决定。他帮我把大板箱安置妥当以后,不大放心地走了。

我等到下午,与同班同学被安排在了一间大通铺里。房间的进深只有三米,长度不过四米,依着长度在墙上挖了四个洞,插入两根檩子,靠门的檩子海拔略高,靠墙的檩子海拔略低,两根檩子上铺满了坑洼不平的床板,形成了靠门一边略高,靠墙一边略低的大通铺。四张床板七个人,基本上一张床要睡两个人。整个宿舍除了床铺,余下的一米宽四米长的地方,让出开门的自由度,剩下的地方便摆了一张长条桌,桌子上积了厚厚一次污垢,黑如锅底。床铺下面扔满了树枝、破鞋、尼龙袋、腐烂的馍馍、死老鼠。班主任对住校生下达的第一道命令就是大扫除。将一堆秽物清理出去后,大家都已累得满头大汗。

大通铺最抢手的位置就是两边,可以靠墙。除了墙上钉钉子挂衣服、挂提篮方便外,还可以排除睡在通铺中间被两边的人夹击拥挤的后顾之忧。很顺利,我抢到了靠边的地方,我旁边自然是崖边的另一个人,住进宿舍的人都努力和同村伙伴住成“近邻”。如果是单枪匹马住进大通铺宿舍,自然会成为弱势人物,受到众人的排挤。长条桌是摆放煤油炉子的地方,七八个煤油炉子全部拿出来,桌面已被摆得满满当当。每个人的板箱都放置于床下。我个头小,又靠墙,两米过一点的床头还能摆下一个板箱,既能挡风,又觉得食用油、面条、馍馍等食物放置得干净了许多。

大通铺没电,每个人都用煤油灯。记得刚开学的几天,大通铺宿舍和教室都有电灯,但亮了几天后,宿舍的灯被关了。关灯的原因是:总有调皮的同学搞坏灯泡,更有甚者还会在灯头上接电热毯。校长发现了问题,觉得管理难度过大,便下令彻底切断了宿舍的电源。夜晚来临,晚自习时间教室有明亮的电灯,但有时间限制。勤于学业的人在“法定”晚自习时段内,完全能够完成作业,但不务正业的人总会觉得开灯时间不够,便自己端了灯盏在教室里“补习”。逗留教室的人,大多数会在教室内聊天玩耍。有胆子大成熟早的男生女生已经借着上晚自习的机会开始两情相悦了。

尽管学校切断了宿舍的电源,但学校还是规定了熄灯时间。熄灯时间一到,所有的宿舍都要准时灭灯睡觉。即便不睡觉,也要熄灭灯盏。我们宿舍有个叫张彦龙的同学,他用健力宝罐子做了一个灯盏,既大又亮。我们的墨水瓶灯盏在他的健力宝灯盏面前都要败下阵来。有一次,熄灯铃声已响过,他还在玩弄健力宝灯盏,他用手捏挤瓶体,灯火随气压忽大忽小。大家都看着他玩弄健力宝灯盏哈哈做笑。突然之间,值周老师破门而入,张彦龙的健力宝灯盏被打飞,人也被揪出被窝罚站半小时。离他最近的同学也被殃及,我和同村伙伴离墙最近,加上有大板箱的遮堵,瞬间装睡成功,免于受罚。

大通铺宿舍中午和傍晚是最热闹的时候,七八台煤油炉子同时开启,大家都做着一撮葱花加一颗土豆混炒然后加水煮沸再下面条煮熟的饭。食用油爆炒葱花的香味往往还没来得及散发,就被煤油炉子燃烧产生的强大臭气遮蔽。做饭时间,整个屋子恶臭难闻。煤油炉子的臭味还不算什么,最恶心的事情便是周日晚从家里带来的面条放到周四左右时,基本已变质发霉,但不吃也得吃,吃也得吃。住校生每周回家一次,每次都是周五晚回家,周日晚到校。从家里带来的食物一般都要放置五天以上,因此住校生大多都有胃病

学校缺水,校园内有两口水窖,但这是学校老师的专利,学生不能吃。学生吃水要到一里以外的山沟里打井水。每天中午和傍晚,都有长长的队伍守候在老井旁,期待辘轳加快转速。我和同村伙伴共用一个水桶,我俩基本两天打一桶水就够用了。但这是正常情况。有时候,井水会犯浑,打上来的水是黄色的,有时候还会打上来泥巴。这样的水无法做饭,就只能用馍馍充饥,等水沉淀好基本要少吃两顿饭。有一夜,我们睡下,听见床底下老鼠跑来跑去,大家都懒得起来。第二日起来,我和小伙伴的水桶里泡着一只长尾巴的大老鼠,只能将金贵如油的水倒掉。

住校生的冬天最难熬,每个宿舍只分500斤煤炭,不过一月就会用得精光,余下的日子大家只能上山捡树枝烧火或者干脆强忍恶寒。那时候,我的班主任叫罗天智。他教数学,我和同村伙伴请教数学后,他关心我们的取暖问题,建议我们两个人睡在一个被窝里,叫做“肉挨肉,十年冻不透”。话虽这么说,我们还是不愿意和别人挤在一起,各自在被窝里强忍寒冷。

住校生最大的问题就是卫生。这是校长最最痛恨却又束手无策的老大难问题。每次集会,校长都会大骂:“住校生都像猪一样,宿舍里臭,人脸上脏。真是猪都不如。”清晨,有时候水桶里的水会结冰,想洗脸都没水。没有水,不做猪都难。

学校管理秩序差,住校生的自行车总是被人破坏。特别是后脚撑的弹簧总是被人偷盗。每个住校生回到学校停稳自行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来一根绳子插入后脚撑的弹簧头,拔掉弹簧,锁进板箱。有一次,我用一根塑料绳拔弹簧时,绳子断裂,头撞上宿舍窗台,顿时血流不止。我跑到集镇上治疗,花去了好几元现金。我已无法记清那么大的一笔款项我是怎么张罗清楚的,反正按照我当时的经济状况,我身上是不会有5元以上现金的。我每周从家里出发,都是只拿1元5角钱,这是灌煤油的钱。父亲是赤脚医生,他的钱放在衣柜里,每次我返校时,他都让我从衣柜里自己拿钱,我每次都只拿1元5角。父亲对我很放心,我也养成了不贪占的习惯。其实我完全可以多拿几角或者几元去买零食或者胡花,但是我从来没有那样做。整个1990年代,每年的物价都在上扬,每年的农业税费都在增长,每年的学费也在增加。我的意识中,能进入学校校门,已经是父亲恩惠的结果。

临近放假的冬季,火炉早已没有煤炭可用,同宿舍的学生也都熟悉了,相互还建立了友情,夜夜守在火炉旁,烧着山上捡来的树枝,互相吃着家里带来的馍馍,谈论着友谊天长地久。

住校生在校长眼里最低贱,等同于猪。因为住校生的宿舍脏、被窝脏、饭菜脏,脏到家的住校生自然人也是脏的。读初一那年,我有个同班同学叫范亚一,他的父亲是石湾卫生院院长,他自然不用住校。我们之间慢慢建立了很好的友谊。有一次,他父亲有事回家,他一个人住在父亲的宿舍,说什么都要叫我去他的宿舍睡觉,我拗不过便跟去了。卫生院的宿舍整齐划一,外墙全是白色的,不像中学的学生宿舍黑乎乎的。进到宿舍,煤炉子呼呼燃烧,整块整块的煤炭不受限制地塞进炉子,烟囱有整整一米高被烧得通红,屋内温暖如春。不像我们住校生的大通铺宿舍,冷如冰窖。范亚一的双人床铺着洁白的床单,这么温馨的环境,我本应该睡个踏实舒服的觉,但我吓得一夜没睡好。因为我身上有虱子,我一直在担心虱子是不是跑进了人家的被褥。这个问题我一直留在心里,从没敢问过。后来大家各奔东西,失去了联系,现在我手头还保存着范亚一送给我的毕业留念品——笔记本,看到他的留言,我就想起了虱子问题,进而面色发红。

住校生最羡慕住在外面的人,按照学校规定,无法通校的学生一律都要住在学校里,以便管理。但是学校的宿舍不够用,加上有些学生的家长在石湾集镇街道上做生意,有了居住的便利条件,学校对外面居住的事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有一个同学叫韩锋,他的叔叔在集镇上租了一间房子卖山货,他在狭小的房子里搭了一张单人床,住在里面。冬天自己生了火炉,他经常叫我和他一起去居住,我因此少挨了很多冻。除此外,韩锋的叔叔有时候还会倒卖几袋子苹果,韩锋会偷几个苹果出来,和我一道吃。我吃了人家不少苹果,至今难忘。

对于广大的石湾孩子来说,中学是走向成人的重要节点,中学也是让少年走向社会的社会化训练场。1990年代,石湾中学这个偏僻初中的升学率低得可怜,将考上师范和考上高中的总人数加起来也不足20%。而崖边的孩子从入村学到上岳坪小学,再到上石湾中学,一路坚持到最后的人总是很少。

严酷的环境一般都能锻炼人的意志,但对于崖边的孩子来说,严酷的环境并没有催生出刻苦学习的人。崖边孩子的学习基础太差,崖边大人对教育的意识更差,这样恶性循环的结果,就是崖边人无法依靠教育改变自己的命运。只是一个义务教育阶段的学习,就如同过五关斩六将一样要淘汰掉很多崖边学生,石湾中学基本成了崖边学生学业生涯的终点。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