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技之长

老马或许都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当农村教师，但是在那个年代每个人的命运从来都不是自己能够完全掌控的，总是会与那个时代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就像1977年恢复高考对很多人命运的改变所具有的非同寻常的意义一样，老马也不例外。

“1977年恢复高考的时候，父亲刚去世不久。没过半年我也就高中毕业了，而那半年我也几乎没再去学校。记得那会儿一边要复习高考，一边还要为生计而忙。在那半年里我白天要去公社干活，晚上回到家还得加班，都是为了能多赚几个工分，根本没有多少时间复习，只有等到每天晚上一两点忙完之后才能看会儿书，然而每天也只能看一会儿，毕竟煤油是那么的缺少。其实那时候公社里也是挺照顾我的，知道我要考大学也都给我安排的是清闲的活，比如我的老本行 ——放牛，那样我就能有很多的闲暇时间在家里多看看书。记忆中的那段时间每天都很忙，除了干活就是看书，大多数情况下都是边干活边看书，因为在家里根本就没有空闲的时间让你去看书。只记得那半年我是很少睡觉的，每天最多睡两三个小时吧。

“那会儿总觉得时间是非常的不够用的，恨不得一天能多出几个小时来。但是时间都是一样的，天不会因为你的特殊要求而舍不得变黑。所以我就要比别的孩子更加的珍惜时间，那时候觉得除了看书和干活之外，其他一切的事情对我来说都是多余的，甚至连父亲的去世我都没有过多的时间去悲伤，总觉得多忙一分钟就会好一点，或许这也是对于父亲去世后我没有能力当家的现实的一种逃避吧。所以我一直都是很忙的，忙着看书，忙着高考，忙着挣工分，忙着生活。尤其是当我看到其他比我生活得好的孩子都是那么的努力，我就会更加的努力。就这样高度紧张与忙碌的半年很快过去了，我也就迎来了人生当中的第一次高考。”

其实每个人对于高考的记忆都是一辈子的，不管你是如意的还是不如意的，高考对每个人的生活和学习都会产生深刻的影响。我是如此，老马更是如此。

“我对第一年参加高考的印象是最深的，或许对于每个人而言，重要的第一次的记忆都会是格外的深刻吧。记得高考的前几天，公社就不让我干活了，说是我最大的任务就是专心考大学，要是我能考上大学全公社都会沾光的。那几天家人也是对我格外的照顾，长姐专门到家里来帮忙。那几天也是我看书最多、复习最扎实的几天吧，每天的全部任务都是学习。那几天也是父亲去世后最充实的几天吧，感觉又好像回到了从前在学校一样，在记忆里那几天过得也就显得格外的快。

“高考的前一天，姐姐早就给我准备好第二天高考要用的东西。但是越是临近高考，我的心就越是不能安静，我根本就看不进去书，坐在那里看书其实就像是坐在针毡上一样难受。当时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就好像是那每个字在故意跟我作对似的，越到晚上我就越是心慌。想着反正是看不进去还不如出去转转，我就一个人去了自己从小一直放牛的山头，想让自己躁动的心平静下来。我记得那天我回到家都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回到家里，虽然长姐也是很担心，但她看出来我心绪不稳定，安抚了我两句也就没多说什么。我吃了点儿东西就准备睡觉，原本以为一直那么累，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但是躺在床上的我辗转反侧的就是睡不着，那时候还没有听说过铁板鱿鱼这个东西，但是现在想来那时候的我可真的是很像那铁板上的鱿鱼啊！宁南夏天的夜晚是很凉爽的，甚至是有点儿冷的感觉呢。但是那天不知是因为什么，就是感觉整个人都直冒汗，感觉自己好像就要热爆了似的。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睡着了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着了的，只记得那天晚上睡觉对于我来说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第二天早晨我早早地就醒来了，洗漱完了后，到厨房撩了一块饼就出门了。一直走了两个小时的山路才到了考点，不知怎么的，本来早晨的状态挺好的，但是等我一到考点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多亏我去得早还可以缓解一下，要是去得晚的话，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呢。在考场外面大家都在赶着看书，恨不得那时候把书吃进肚子里才好。但是我没有看书，因为我一是觉得在那时候看书应该也没多大用处，其实主要是那时候我紧张得根本看不进去，二是觉得那会儿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调整好自己的状态。

“没过多久进考场的铃声就响了，本来已经平静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又一次提到了嗓子眼上。这次紧张的状况比前两次更加严重，双腿不停地发抖，带着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双手那会儿抖得连考试要用的笔和资料都快拿不住了，一直等到卷子发下来手还是在发抖。幸好是提前三十分钟入场的，还有时间来调整状态，要不然很多人都会因为紧张而不能写字连卷子都答不完，我那时候就是那个样子。记得考第一场的时候老师把试卷发下来之后，翻了一遍卷子觉得那些题都不难心里也就踏实了。当老师说可以答题了，看着大家拿着卷子恨不得一秒当作两秒来用的状态，我也就很快地投入状态，开始了读题，答题、读题还好是用眼睛在看，思考思考就可以答卷了。但是就在这时候问题来了，我的手根本就不听指挥，拿着笔的手抖得根本就写不出来一个字。我最后是把所有的题都认认真真地审了一遍，除了把选择题勾了，其他的题都是之后才开始答的。所以第一场考试非常紧张，只记得那时候刚放下笔，考试结束的铃声也就响了。

“到第二场考试的时候就好多了，也没那么紧张。毕竟是恢复高考没几年，题都还是很简单的，尤其是比起现在的高考那就更简单了。所以第二场考试就比较顺利了，没有像第一场那么煎熬。后边的几场考试都很顺利，考试的那几天也很快就结束了。我们那时候是不考英语的，所以对于我们这些孩子来说难度是大大地降低了，毕竟我们那个时候根本没怎么开英语课。一是那时候还是有点儿排斥西方的东西，虽说已经改革开放，但是人们还是比较保守的。二是那时候根本没有什么英语教师，尤其是在我们那个特殊的年代，英语老师是奇缺的。

“考试结束后我和同学们聊了会儿天就走了，走了一路想着那时候上学的日子觉得时间过得太快了。本来想着考完后应该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但是我那时候心里却感觉到很伤感。那时候我就有种预感，可能第一年我是走不了了。那一路真的是想了很多很多，两个小时的山路也不知不觉就走完了。到家后，一个人也没有，那时候真的觉得心里空空的。在家里也没停几分钟，喝了口水就跑去了公社。那时候正是农忙季节，大家都很忙，也没人注意到我的‘特殊’。

“等晚上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一点钟了，放了一天牛的弟弟妹妹早都睡了。再看看长姐累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我的心里真的是难受极了。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跟高考前的那一天不一样的是，这次脑子里全是对于生活的各种回想，我那时候就在想父亲在世的时候，那么多年我们一直都过得如此的艰苦，而我也真的是过够了这样的生活的，父亲在土地上刨了一辈子，到最终连顿饱饭都没有吃过。哎！我要努力地改变这种生活，更要改变家人的生活。我从未设想过我要在这土地上像父亲一样刨上大半辈子的土啊！”

“那时候我们考完试就得根据自己答卷子的情况填志愿，那时候你是不知道自己考多少分的，全是跟着自己的感觉走。也只有考上后录取通知书拿到手里才知道自己考了多少分，要是你没考上就不会知道自己到底考了多少分。等通知书的那段时间才是真的煎熬呢，你根本不知道，那就是完全没希望地等啊！也不知道自己录上没有，一直等到那一年的十月份我确定自己是没有考上的，虽然说有点儿失望吧，但是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毕竟过了一个假期我的心里还是有点儿预感的。

“高考落榜后，我的心里就更加地吃力了，所以每天拼命地干活，就是不让自己闲下来有时间去胡思乱想。每天最痛苦的时候就是躺在炕上睡觉前和快醒的那段时间，每到那个时候，我最不愿意想起的事情、我最害怕想起的事情都一遍又一遍地像放电影儿一样在我的脑子里乱窜。想到那些事情就感觉到了不适应，心里一阵阵恶心，烦躁得根本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越想越烦躁，越烦躁越睡不着。那种感觉真的是太痛苦了，现在都不敢过多地回想那段光景。

“那一年的生活感觉就像有一个世纪那么长，每天都过得很煎熬，那真是一天一天往过来熬啊！时间长了，就患上了严重的神经衰弱，而且睡眠质量也越来越差。当睡眠质量越差的时候精神衰弱就会越严重，那可真是个恶性循环啊！再加上一天吃不饱，整天觉得自个儿的脑子昏昏沉沉的，跟这个世界总觉得有层隔膜，看什么、听什么都模模糊糊的。但是即便是再难我也都没有放弃过，每天依然会在忙完后好好复习。反正也睡不着，很多时候就是好几天都不睡觉，白天干活，晚上看书，那种生活成为那一年我全部的记忆。

“那一年我能扛过来主要是长姐一直在精神和生活上的支持，所以说没有长姐就没有今天的我。对于长姐我是感激了一辈子的，要是没有长姐我怎么可能那么轻松，要是没有长姐我哪儿来的精神支柱啊！那时候父亲的去世本来就让我整个人都崩塌了，虽然说那时候已经二十岁，但终究是个整天在学校的学生，怎么能够面对如此大的打击，承受住生活的压力呢？虽然母亲也在世，但是父亲去世后母亲就一病不起，躺在床上甚至连话都说不了，看到母亲只有愁，还有什么积极的动力可言呢？但是我每次看见长姐就不一样了，长姐是那么的积极热情，在长姐的身上我能看到积极的动力。而我在父亲去世后到第二次高考的这一年半里也是在长姐的积极鼓励下才熬过来的。

“长姐是一方面的原因，毕竟在长姐家待了那么多年，我和长姐的关系也是比较好的，但是最重要的还是父亲。父亲为我付出了那么多，我却误会了父亲那么多年，父亲在最后的那段日子我都没能够守在他的身边。这是我作为一个儿子的歉疚，其实对于这些事情我的内心是很受煎熬的，再加上生活的艰辛，所以我必须要考上大学，也只有那样父亲他老人家才能安心。也正是在这样的信念的支持下，我熬过了第一个没有父亲的半年，熬过了第一次高考的失败，熬过了这一年。

“只是觉得过了好久好久，我终于等到了第二次参加高考的机会。其实也没要多久，就只是隔一年罢了，只是在我的记忆里那一年是格外的长而已。我们那时候不像现在还有专门的补习班让你去补习，或者说让你回到学校能再读一年，其实像补习这样的人当然也有，但是那都是家庭情况好的学生才会有的福利，像我们这些穷人家的孩子就只能在家里复习。那个年代复习个一两年、两三年的，那是再平常不过了，当然也不会有人嘲笑你，根本就不像现在很多人认为复习一年就是很羞耻的。在那个时候复习上一两年算是很平常的了，复习四五年的都大有人在呢。很多时候并不是没考上，而是很多的学生希望自己能考个名校。我那时候觉得只要能考上个大学，对于我来说就已经是很好的了。

“第二年的高考对于我来说是比第一年更加重要的，因为第二年是第二次机会但对于我来说却是最后一次，如果失去了很可能就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上大学了，毕竟家里的条件是不允许我这样一年又一年地去复习的，因而我也就更加的珍惜这次机会了。”

第一次参加高考的失败对于老马的打击是可想而知的，或许没有复读过的人永远都不会理解。老马那时候一直是全年级的第一名，但是比他差的都考走了好几个，那种失落感可想而知。老马说自从那次高考他就相信命了，有时候高考真的就是“前定”好了的。即便是如此，老马还是在一直坚持着，从没有想过要放弃，毕竟上大学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更重要的是这是父亲最后的夙愿，也更是老马摆脱贫困、脱离土地的唯一途径，他怎么能不努力呢？其实从老马的经历可以看出，凡事当你用最后一次的心态来做的时候，结果一般都不会令你失望，这或许就是人总是要逼自己一把的缘故吧！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第二次我就更加的谨慎了，生怕会出一点儿的差错。高考的前一天长姐像去年一样帮我准备了考试要用的东西，而我也像去年一样去我从小放牛的那个山头坐了一会儿就回家睡觉了。不同的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一次就不像第一回那样整夜的睡不着，那天晚上我睡得非常好，梦见一家人坐在一起庆祝我考上大学，父亲也在，笑得是非常的爽朗。我在梦里也很高兴，后来听弟弟说我那天晚上都笑出声儿来了。

“前一天晚上睡得好第二天肯定精神也好嘛。一大早我洗漱完之后，给家里挑了两桶水，拿了一块昨天长姐早已给我准备好的玉米面坨坨就出门了。每到这一天我还能稍微吃饱点儿，一天还能吃个玉米面坨坨，要是在其他时间估计一周才能吃一个。在路上边走边吃，那一路也想了很多，想着去年也是在这个时候，在这一天，走着同一条路，但是心境却大不一样。这一年下来我承受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父亲去世后心里的痛苦、对于长姐的愧歉、母亲不见好转的身体、弟弟妹妹们的上学问题……每一件事情都足以让人挠头、让人无计可施。身边的很多人都说我太坚强了，换做一般人的话估计早都精神崩溃了，但是我怎么能不坚强呢？我不坚强的话就辜负了长姐一直以来对我的付出，辜负了父亲对我厚重的爱，也辜负了全家人和全村人的期望。他们对我都那么好。况且我不这样撑着还能怎么办，难道要把所有的事都推给家里的妇孺么？姐夫说的对，我是长子，是这个家的顶梁柱。

“想着想着就到学校了，那天也不觉得山路难行，更不会觉得时间漫长。到了考点之后，看着比去年整齐而年轻的面孔，心里也是感慨万分的，这一晃一年又过去了……奇怪的是这次考试时我没有任何紧张的感觉，手不发抖，心也不加速跳动了。我到那里没一会儿，进入考场的铃声就响了，我也很快就找到了自己所在的考场和座位，毕竟是第二年在这个地方考试了。那时候的高中很少，所以基本上每一个人都会在离家最近的高中考试，当然我也一样。虽然那时候说是离家最近，但是很多孩子还是要为了就要考试半夜起床出发的。

“进入考场后，等老师检查完考试的证件后就开始发试卷了。我拿起试卷一看题都挺眼熟的，心里的石头也就落地了。由于有去年参加考试的经验，再加上题都熟悉，我的心里就没有一点儿紧张的感觉了，而且手也没有像去年那样抖个不停。这次我是格外的谨慎，即便是自己认为非常简单的题也要看上最少两遍。就拿数学来说，为了保证百分之百的正确，我连最简单的两位数乘法都要算三遍。当然您可能会说，那时间够吗？时间是够的，毕竟题都会做，基本上不用怎么思考，提笔就可以作答，只是在演算上会非常小心。即便如此时间也是非常紧张，基本上每门考试都是刚撂下笔就开始收卷子了。

“第二年的高考印象没有第一年那么深刻，在记忆里第二次高考是比较容易也比较简单的。其实现在说那时候是一点儿也不紧张那都是假的，自己觉得一点儿也不紧张，但是身体还是出卖了自己的。在考试的那几天我有点儿轻微的拉肚子，本来以为是吃坏了东西或者着凉了，后来听很多同学也有这种情况。等到后来通知书下来去拜访老师的时候，才知道是心理紧张才会导致轻微的拉肚子。

“这次考完试后心里很轻松，一路上感觉空气是那么的清新，麦子也是一片熟透了的景象。在路上碰见了很多乡亲，那时候嘛，十里八乡的人都是相互认识的，所以我就见一个人就给人打招呼，记得那时候很多人都被我给吓着了。他们都在纳闷这老五家的儿子整天见了人连个话儿都没有，这今天咋就那么热情呢？当时我觉得那段路很短，没过一会儿就到家了，其实也和平时是一样的，只不过那天的心情好就觉得什么都是好的了。记得后来长姐告诉我，她在和我七嫂子一块儿干活的时候，七嫂子问她我是不是傻了呢。

“呵呵，那时候哪儿是傻了呀，第一年没考上有多少人笑话我呀。当时我在村子里都是低着头走路的，哪儿有什么心思跟人打招呼啊；第二次可能是预感自己答得好想着差不多能考上才那么的热情。记得第一年没考上的时候，所有人都是用讽刺的语气在背地里议论我，毕竟都是农村人，尤其是村子里的妇女就喜欢说点儿人家的事儿，嚼点舌根子。他们在背地里说什么其实我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只是我没有说出来罢了，这也是第一年高考后一直状态不好的另一个原因。有件事儿我这辈子都有可能事忘不了的，当年三婶子知道我第一年没考上就来到我家。‘哟，大侄子，三婶子听说你考上了，就来看看你，三婶子也没什么给你的，这个是我家三儿在部队上拿回来的新的黄挎包，婶子都没舍得用呢，这不听说你考上了吗，就赶紧给你拿过来了。’哎！冯教授您应该也能听出来，这就是在糟蹋我呀！那一年像这样的事情我都是见怪不怪的了，哎，农村人嘛，都是这个样子。”

从老马的言语之间我听出了这件事情对于他的伤害是非常大的，要知道那只是一件事情，而在他第一次考试落榜以后，老马曾遭受过多少像这样的糟蹋与嘲讽我就不得而知了。而且我们没有经历过，也不懂那究竟是怎样的一种伤害，仅仅只是从我这一个“看客”的角度去体会那种感觉。但是对于主体而言，那每一次的伤害都让他更加的心痛，而且能治愈这伤害的或许只有时间吧！当然也有一种更好的办法，那就是用成功来堵住这悠悠之口，老马正是用了这一办法。

“第二年高考结束后等待考试结果的那段时间比第一次轻松多了，我不像第一年那样坐立不安，或许是觉得自己肯定能考上吧。总之第二年每天都过得很轻松，即便是每天有沉重的生活负担，更有着繁重的农活要干。和去年高考完没有任何差别，刚考完试就到了农忙季节，在宁南的农忙季节指的就是收麦子的季节。虽然一年四季，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很忙，但是割麦子的这段时间仍是干活最赶、时间最紧的，所以被称为农忙季节。唯一有区别的就是心境，前一年父亲刚刚去世，面对每天如此繁重的农活，再加上对于高考后的迷茫，就导致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非常低落。而第二年对于考试结果的胸有成竹，那肯定是我心境改变的最重要的原因，我在家里干活的时候自然也就更加卖力了。”

提前早已能料想到的结果，所以当消息来到的时候也就没有什么过分的激动了，或许在结果出来的时刻心里剩下的也就只有感慨吧！老马就是如此。

“那天我还在地里头忙活，具体是在干什么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只想起来那时候在非常投入地干着农活。突然从身后边传来一声：‘主麻，有你的信。’我回过头来一看，原来是村长，在村长旁边好像还有一个人，我也没看太清，我那时候心里想，肯定是通知来了。您可能会认为我那时候肯定很高兴，扔下锄头就会飞奔过去。其实不是的，我那时候很淡定，就说了一句，哦，通知来了啊。然后放下手上的活慢慢地走了过去。果不其然，真的是送通知的。那个人说：‘恭喜你啊，小伙子，你们社今年就考了你一个人。’我也没说什么就礼貌性地笑了一下，然后就打算走。村长这时候说：‘还不请人家去家里坐坐？’由于我母亲生病在家不太方便，我们就去了社里。我和村长还有送信的人到了社里后，村长对送信的人表示感谢，说了好一通恭维的话，那个人也说了很多客气的话，而我那时候却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我还在为我上大学的学费而发愁呢。

“送信人也没坐一会儿就说还有信要送，起身要走，又和村长说了几句客套的话，我也没心思听。只知道走的时候，村长叫了我一声：‘主麻，快送一下客人啊！’送到门口我就回去跟村长道别，这时候村长说：‘主麻，你可真是给咱们村子里争气了，叔知道你愁什么，你放心，既然都考上了，是肯定会让你去的。去吧，先做你的事儿去吧。’我答应了几句，道了别就回到地里，这时候每个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一路上所有人都笑呵呵的跟我打招呼，还当着我的面议论，‘我就说嘛，我们主麻那肯定能考上的，你一看那孩子他小时候就和别的孩子不一样，看着就知道会有出息的，去年那肯定是有人给咱们主麻搞错了，你说嫂子说的对吧，主麻。’那一路上所有的人都热情得不得了，我也都只是草草地敷衍了过去。

“哎！人啊，尤其是农村的一些人真的是有些拜高踩低的。你过的不如我的时候，我就瞧不起你，处处讽刺你、欺负你；当你过得比我好的时候，我背地里处处说你坏话、嫉妒你，但是到了你人面上就又给你戴高帽子。就是这样的，你再看看，家家户户都是把自己家门口打扫得干干净净，公共的地方永远是最脏的，没人管的。”

“您还记不记得我给您讲述的第一年我没考上时我那个三婶子是怎么样的么，等到我第二年考上的时候她连面都没有露一下。其实像她这样对我的人真是太多了，第一年没考上时都在背后议论，议论都算好的，很多时候就是当着我的面：‘主麻，听说你今年考上了。’我那时候傻啊，听不出来人家是在糟蹋我，却还憨憨地给人说我没有考上，人家就说，‘哎，你咋能没考上呢，你明明考上了的。’第二年真的考上了就又是另外一种说法，就和刚才我给您讲述的在地头的时候的说法是一样的，要么就是什么也不说，对你是往死里的嫉妒。所以我那时候看着那些人真的是特别的反感。哎！那时候觉得咽不下那口气，觉得那些人对自己的伤害非常的大。等到后来年龄越来越大，经历的越来越多，也就越来越老成了，就都慢慢地想通了。其实人都是那样的，虽然村里人嘴上刻薄，但其实待我也算是不薄的，毕竟要是没有他们，哪儿会有今天的我啊！

“现在很多贫困山区的孩子，即使考上了大学也是悲喜交加。那个时候也是一样啊，谁家要是出了大学生肯定是要愁坏人的。虽然是高兴，很多农村人甚至觉得这就跟古时候的中举一样，但是一想到学费都把人给愁的。你想想上个初中都上不起更别说大学了。我那时候多亏了公社帮忙才能上完学的。”

“自从收到通知书开始，家里人就开始发愁，最愁的应该要属长姐了。我一走那可不是几天，那可能是要走好几年呢。长姐一方面要照顾她自己家里，另一方面又得操心我们家里早已瘫痪在床的母亲和还在上学的弟弟妹妹们。我知道长姐的苦，我也想过要放弃，但是一想到自己多年的努力还有父亲那时候的心愿，我又开始犹豫。最终我还是没有去上大学，因为家里的负担真的是太重了，我不能太自私么。那时候像我这样考上又不去的孩子很多，所以我的心里虽然难过但是不至于受到太大的打击。毕竟那时候的高中毕业已经相当于现在的本科毕业生了吧。

“其实那时候公社里是打算筹钱让我去上大学的，但是我拒绝了。你想咋可能呢么？上高中就欠了那么多钱了，家里弟弟妹妹们还在上学，每年的债都会高一点儿，要是再借钱估计这辈子会都缓不过来了的，再加上长姐为了我上学都已经帮了家里这么多年的忙了，再说两个小外甥也越来越大，快要上学了，长姐哪儿来那么多的精力。毕竟长姐才比我大六岁啊，这么年轻就要承担这么重的经济负担，我也真的是于心不忍啊！所以到最后想来想去，我还是决定要放弃上大学。或许我可能预感到自己还有别的其他机会吧。毕竟那时候高中毕业还能考上大学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了。

“其实第一年考试我是预选上了的，那时候成绩也是保密的，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自己第一年是被别人给顶替了。因为第二年我考得很好，也正赶上那时候我们固原地区把1977年、1978年、1979年这些高考过的，还有当过民办教师的人全部录进去到干校短训。他们当时都查了底子发现我的底子真的很好，也是上过高中的，所以就没再考虑什么就直接把我给录上了。其实那时候能录上最主要的原因不仅是我底子有多好，也不仅是我上过高中了，考上大学了，最重要的还是当时的实际情况。在那个时候教师是非常稀缺的，高考恢复后很多人重新走进了课堂接受教育。其实当时，一个老师带好几个年级都是很常见的事情。像我这样的情况在现在根本不可能教什么初中，就是教个小学人家都要的是正儿八经上过师范的本科生嘞，那中学就更不用说了。就这样，我准备参加固原地区彭堡75干校的培训。

“去上学的日子，那肯定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临去学校的前几天就有很多亲戚、邻居来送我，他们有的拿了两个煮熟了的土鸡蛋、有的带了两个玉米面做的馍馍，虽然现在看来真的是太寒碜了，但是在那个时候，那已经算是很重的礼了。等亲戚和邻居们都送完，我也差不多就该去学校了。去学校的前一天我和长姐聊了一整晚的天儿，让长姐帮忙把母亲照看好，让她也不要太辛苦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我就去沟里挑了满满的一缸水，毕竟那可是个力气活，担着担子一个来回就得将近两个小时。一个壮汉都扛不住，更别说长姐一个女人家了，在现在看来她也就是一个力气不足的女娃娃么。等挑完水已经快中午了，长姐那天没去公社干活，她把那两天亲戚邻居带的吃的东西热了一下，我们一家吃了一顿团圆饭，那是我长这么大吃过最丰盛的、最好的一顿饭了。

“在席间，我叮嘱弟弟妹妹们要好好学习，他们也答应的都很好，而且他们真的是很努力了。吃饭的时候不知道是谁突然说了句要是父亲在就好了，他还能吃到这么好吃的东西，这时候兄弟姊妹几个都哭了。那时候心里真的是难过啊，日子太难了，那真的是往过熬日子啊。吃完饭我去看了看母亲，和母亲坐了一会儿，差不多也到了该走的时候了。

“那天除了母亲，姐姐们还有弟弟妹妹们都去送我了。那时候的人真的是很热情的，不像现在谁家孩子考上大学要走只是一个家里的事儿，跟其他人都没关系。那时候真的不一样，那谁家孩子要是考上大学了，那就是一个村子的事儿，当然谁家孩子要是去当兵或者其他什么大事儿也是一样的。我刚走到村口，其余几个和我一起的人早已经到那儿了，村长和村子里的人也都来送我们。我走过去跟村长打了声招呼，村长站在人群里说了几句送行的话，我们和村子里的人寒暄了几句就走了。

“那时候要是有什么大事件乡上都会派个解放牌的大卡车来接。比如当兵的话就会有大卡车专门接送，考上大学了也一样，毕竟一个乡上能考上的也就那么几个人，乡长也脸上有光么。我们那天走的时候也是一样，一辆前边挂着红花的解放牌大卡车早就在那儿等着我们了。只记得那时候全家人都感到很骄傲，家里终于有个人坐上了公家的车子。小弟弟还喊着要向我学习，自己将来也要坐车呢。想想那个场面至今心里都有点儿激动。那也是我第一次坐车，虽然是在大卡车的敞篷车厢里面坐着，现在很多人觉得搭卡车那可能算不上是一件特别值得一提的事情呢。可那时候不一样啊，根本就没有什么车，普通老百姓一辈子可能都坐不了一次车，你想想那时候去银川都是要赶着牛车去的，情况好的到中途还能换乘一下汽车，哪儿有像现在的班车啊，大巴就根本没见过。所以当时我的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那真的是像得了什么宝贝一样，心里是又激动、又兴奋、又自豪的。

“第一次坐车，感觉就像是坐轿子一样，那时候心里还想着人怎么这么会享受呢，要是自己将来也能有一辆车该多好。现在经常坐汽车，但是当年那种心情可能是再都不会有了。那次车子走的是山路，那时候哪能像现在这么好，还有柏油路、水泥路什么的，那时候一律全是土路，再加上车子本来的性能也不是很好，走了一路，晃了一路。结果到的时候很多人都晕车了，但是即便如此，大家还是很兴奋的，一路上有说有笑的。

“在我的记忆里，我们的高中已经是非常好的学校了，但是来到彭堡干校后，我才知道原来还有比我们高中还要好的地方。现在的人可能会笑话我，说我是井底之蛙，不过实话说来我真的算是个井底之蛙啊。其实那时候我的情况已经算是好的了，还走出了我们的乡里，那时候很多农村人连自己的公社都没有走出去过，那怎么能不是井底之蛙呢？那不是一个人的悲哀，而是那个时代的悲哀啊！

“到了学校，大家都很好奇，看看这儿看看那儿的。由学校的同志带着我们报名，参观宿舍、教室。那时候的宿舍和教室对我们来说都是太好了。我印象中学校是有十座‘漂亮’的房子，所谓漂亮的房子其实也就是普通的土房子而已，中间两座是资料室和办公室，左边的是三座教室。教室里摆了十几张烂得不能再烂的‘桌子’和所谓的‘凳子’。但是在那时候的我们眼里，就和现在普通的大专学生对学校的印象是一样的。右边的三座是宿舍，有两个是学生宿舍，男生一个，女生一个，宿舍里边有一个特别大的通炕，炕上铺的是麦草，麦草上边铺的是几张烂到不能再烂的席子。但是那已经是非常好的住宿条件了。一个是老师宿舍，那时候老师都是男知青，所以就只有一个宿舍。老师的宿舍和我们的差不多，也是一个大通铺的炕，上边也铺了一层麦草，比我们好的就是上边的席子比我们的要好一点儿，屋子里摆的东西也比较多一点儿。再往右就是食堂了，食堂里边的陈设也是非常简单的，食堂里边支了几口大锅，那就是卖饭的地方了。在往最里边就是一个放杂物的屋子了，里边都是废弃掉的东西和学校日常要用的东西。总之，在那个时候，我觉得这样的条件真的是太好了。

“对于我们每一个人而言这样的机会都是非常珍贵的，所以我们也就更加的珍惜。在那个时候我们都很努力，没有谁会去偷懒的。在‘文化大革命’刚结束不久，对于一个学校好坏的评价还是保留着以前的标准，主要是看你节目办得好不好，办得多不多，那时候根本就不管什么教学水平和成绩。所说的排节目也都是非常简单的，像什么小品啊、相声之类的。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当时一听是排练节目就去了，结果一试，还非常不错。老师说我在这方面非常有天分，也排练得非常好，所以我就有很多机会去排节目。那个时候排节目的质量就等于你现在学习成绩的高低了，所以在那个时候我是非常优秀的学生。其实在彭堡那会儿，一是为了给初中和小学培养教师，二是给我们提供一个进修的机会么。那时候本来大多数学员都是老师，而我又被他们给选上，可能也是因为我会排一点儿节目吧。”

老马也是因为他的一技之长而得到了自己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或许看起来这有些荒诞，但是在那个年代或许就是如此吧。一个普通人能够在那个年代提升自己的生活，那他又何尝不是一个幸运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