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谢·沃罗宁
用鼻子把门拱开以后,它满不在乎地摇着尾巴走了进来,既不看我,也不理睬我的老伴,只是瞧了瞧我那6岁的小孙子。
“好哇,”它说,“你们可教育出来一个好孩子。他用石头打过路的狗,这算干吗呀?”
“我是闹着玩,”小孙子立刻辩解道。
“真好玩——欺侮一只毫无过失的狗。直到现在我的肩膀还疼哩!”
它在屋子里到处走了走,把犄角旮旯(gālá)嗅了嗅。它样子显得很疲惫,毫无恶意,不过,那双善良的大眼睛里却充满无限委屈和痛苦的神情。
“我真不明白,这些人是怎么回事,”它接着说,“一只狗在路上走,也没招惹谁,有人却冲它扔石头。它可是人类的朋友啊!怎么,就因为它没有家?”它沉默了一会儿,瞧了瞧我,又说:“我的主人死了。就剩下了我自己。人们把屋子封了,也不管我。我在屋子旁边守了整整三天,实在饿得受不了才离开。我想跑出来找点吃的,可他却朝我扔石头……”
我让老伴给这只狗弄点汤来,然后对小孙子说:“你怎么不害臊……”
“我怕它会咬我。”
“刚才你说是闹着玩,现在又说是怕它咬。到底哪是真话?”
“可不是吗,这么一点点大就学会说谎,将来长大了会变成什么样的人……我要是一只莱卡狗或是品捷狗的话,我很快就能找到新主人,可我不过是一只普通的看家狗。但是,难道就因为这一点,就要冲我扔石头么?”
老伴端来一大盘汤,里面还撒着一些面包渣。狗吃了起来。开始吃得还很斯文,但愈吃愈馋,最后简直是狼吞虎咽了。也难怪,三天没吃东西了嘛。吃完以后,它把盘子舔得干干净净。
“谢谢!”它说着。然后,想了想,瞧着我说:“我还不算老,如果您乐意;我愿意给你们看家。我不爱满处乱跑乱叫,只要吃点剩饭就行了。怎么样?”
“把它留下吧,你说呢?”我对老伴说。
“它身上有跳蚤吗?”老伴问。
“没有,”看家狗抢着回答说,“我连痒痒也不挠。”
“让它留下吧,”小孙子请求道,“我不会欺侮它的。”
“好吧,到院子里去,你在干草棚旁边睡,”老伴说,“对了,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沙里克。”狗笑了,温驯地摇了摇尾巴。
“好,沙里克,去吧。”
“是。”沙里克应声说,接着便拱开门出去了。
它在院子里碰见了公鸡——这位老兄正愁眉苦脸地在垃圾堆里找食。
“这是哪位光临啦?”公鸡不满意地问。
“您好!”沙里克说。
“您来干吗呀?”
“来看家护院。”
“没有任何看家护院的,咱们也平平安安过来了!”
“您这是误解了”,沙里克心平气和地说,“我不会打扰您的。相反,从现在起您可以放心大胆地睡觉了,既不必担心贼,也不必担心黄鼠狼……”
“真可笑,好像我们从来没有放心大胆地睡过觉似的。不,我实在不明白,您跑到我们院子里来究竟要干嘛?”
“我已经说过了,来看家护院,看守这儿的一切,包括您这只公鸡,还有母鸡和小鸡。”
“没有您,母鸡妈妈也把小鸡看守得很好。不信你可以去试试,您要敢走近它们,会有您好受的。至于我和其他的母鸡,任何看守都意味着要剥夺我的个人自由。”
“好吧,那就走着瞧吧!”沙里克不愿同它争吵,说罢就趴在那儿晒太阳。
饱饱地吃过饭之后,趴在太阳下打个盹儿真舒服。矇眬中,它听见从畜栏里传来母牛的哞叫声。“啊,原来他们还有头母牛,”沙里克想,“没什么,这挺好。”于是它想起了自己在老主人家过的愉快生活。老主人家有匹浅黄色的马叫布兰卡,是主人用来送面包的——从烤房里往商店送。沙里克常和这匹马聊天。这是一匹非常和善的马。尽管单调的工作把它的脑子弄得有点迟钝了,但当个说话的伴儿还是合适的。当然,同布廖恩卡聊天要有趣得多。这是一头聪明的母牛,虽然它确实缺乏点独立见解。这也难怪,它生活在牛群里嘛,它的想法大都是别的母牛的,而它却当成是自己的了。不过,这种情况即使在人群中也是常见的。不管怎么样吧,同它聊天仍然蛮有意思。而骟(shàn)猪亚什卡则不然了,同它简直无话可谈。它光知道吃,一天到晚吧嗒吧嗒地没个完,哪晓得吃得愈多,长得愈肥,就会被杀掉得愈早。
从畜栏里传来一阵低低的打饱嗝的声音。“噢——原来新主人这儿也喂了骟猪。没什么,可以去认识认识。也许它不像亚什卡那样蠢。”于是沙里克往畜栏走去,很有礼貌地先同那头母牛打了个招呼。
“你好,你好!”母牛一边倒嚼着,一边回答道。
“你们这儿怎么光线不大好,”沙里克瞧着圆木墙上的一扇小小的窗户说。
“这样冬天暖和些。”母牛回答。
“我们要光线有什么用?”骟猪立刻插嘴说。“没有光线更舒服。不会吃到鼻孔里去的!”
“可不管怎么样,黑咕隆咚地怎么生活呢?”
“没关系,咱们照样生活,无忧无虑。不信你问母牛,半年来我长了多少。当初又瘦又小,像主人说的那样,一个小不点儿,可现在你瞧——多大个儿!男主人和女主人加在一起也没有我重。”
“我要是你,才不会这么高兴呢。莫非你不知道,长到一定重量的时候,主人会把你怎么样吗?”
“怎么样?”
“会把你宰了吃肉。”
“胡扯。难道他们是傻瓜么,那样精心地喂我,可最后把我弄死?他们管我叫美人儿哩!可惜你没瞧见女主人怎样用最好吃的娇惯我,男主人怎样给我挠痒痒。如果他们要杀我,就不会这样爱我了。”
“得了,”母牛小声对沙里克说,“何必让它难过呢。”
“它不相信我的话。贪吃的人总是短命,没办法。让上帝保佑它吧!您呢,过得怎么样?”
“最近奶少了,女主人不满意。”
“为什么会这样?”
“饲料不容易弄到。青草不让割,干草么,你也知道,买起来不合算。许多养牛的都不愿意再养了。商店里奶酪呀,酸奶油呀,奶渣呀,要多少有多少。女主人何必再找这份儿麻烦呢?要知道,养奶牛可费事啦:又是挤奶,又是喂料,又是换垫草,又是收拾牛栏。夏天天一亮还得赶出去放牧。事情没完没了……”
“是呀”,沙里克若有所思地说,“您没有小牛犊吗?”
“去年有一头,卖给国营农场了。今年这一头也……”
“明白了……好啦,祝您一切顺遂。安心歇着吧,现在有我在院子里给你们当守卫。”
“好极啦,”母牛说,“这样会愉快一些。请常来玩。”
“谢谢,一定来。”
接着,沙里克便去把整个院子巡视了一遍,各个角落都嗅了嗅,撒上尿,以便让其他的狗知道:这是它沙里克的领地。然后便趴下来,一会儿看看那带着一群鸡雏的母鸡,一会儿瞧瞧那傲慢的公鸡——公鸡不愿沙里克插手,亲自保护着它的鸡群。
可是,沙里克在院子里没趴多久,主人的小孙子就跑来了。他用手抚摩它,要带它出去散散步。
“不,不行,我的职责是趴在这儿。”沙里克很礼貌地谢绝了。
“咱们不过就是去街上玩玩。”
“不,我得呆在这儿。”
小孙子走了,可是不一会儿却领来了一群孩子,并把沙里克指给他们看。
“嗨”,孩子们立刻叫嚷起来,“这算什么狗呀?”
“我那条是狼狗。”
“我那条是斗狗。”
“这种狗我们认识!这是条普通的看家狗!这算得上什么狗呀!”
沙里克趴在那儿,贴紧耳朵。它明白,这时应当忍耐。这些淘气的孩子不会在这儿折腾多久的。等他们腻了,就会离开。果然如此,不久他们就走了。
从此,开始了非常平静的生活。沙里克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虽然院子里并没有多大变化,但毕竟有秩序一些了。有了个门卫嘛。
就这样过了一个夏天。沙里克从不离开院子。
快到8月底的时候,小孙子走了。离开的前夕他来到沙里克跟前,抚摩抚摩它,并从菜汤里挑出一块肉扔给它,对它说,他要上爸爸妈妈那儿去了。
“我得上学,沙里克……得去上学。明年夏天再见吧!”
不久,树木开始落叶了。天渐渐变凉了。有一次,从畜栏里传来一阵尖厉而短促叫声。沙里克知道这叫声意味着什么。于是它坐在那儿,把头低了下来。新年前,母牛也离去了。
“别啦!”它对沙里克说。
沙里克把它送到大门口。
“祝你一切顺遂!”它衷心地祝福道。
接着,公鸡也突然不见了。母鸡们对此无动于衷,但沙里克对此却很不习惯。因为听不见公鸡的啼叫,院子里立刻显得冷清了。又过于些天,母鸡也一个接一个地不知到哪儿去了。
院子里就剩沙里克自己了,它照样有吃有喝,不受欺侮,但不知怎么,它总感到不自在。于是,有一天它把厨房门拱开一个缝,问道:“可以进来吗?”
“来,来,进来吧。”我说。
沙里克走了进来,犹豫了一下,抱歉地说:
“您别生气,我不得不离开您了。”
“这是为什么?”我很吃惊。
“我在您这儿没有什么事可干丁……”
“嗨,这有什么要紧,城里有许多狗,也是什么事也不做,可照样给它们吃,还带它们去散步,给它们洗呀,刷呀。你也呆着吧。”
“不,不行……我不能这样。我不习惯白吃饭。不能这样生活。所以,还是再见吧!”
沙里克说完走了出去,并用鼻子把门掩上,免得冷风钻进屋子。
外面刮着风,冷极了。
(裴家勤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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