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子的故事》（原创）

◎郑文光

三根鞭子

有一次，有三根鞭子忽然想……想离开地球。

什么？什么？你会说：鞭子离开地球？这可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怪事！

但是，我们还是从头说起吧。

他们可不是普通的鞭子，他们每人都有一个显赫的身世，说出来教你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

我先说其中的一根，那是用人的皮肤制造的。这一定是很多个年头的事了，被剥下皮来制造这根鞭子的人当然早就不活在这个世界上了。他也许曾经是一个奴隶，或者是一次战争中的俘虏——还在不太久以前，在南太平洋的这些小岛上，战争是经常在部落与部落之间发生的，那就像我们去看一场电影或者一场球赛那么轻易。总之，这根鞭子来自那些小岛中的一个，那个小岛的名字你和我都休想念得出来。

这根鞭子一直被一个土人酋长收藏着，遇到他高兴鞭打’什么人的时候他就扬起来。鞭子呼啸着，在太阳光下弯成一道可怕的弧形，啪的一声，抽在那些可怜的土人身上。这鞭子广定抽打过不少人，在他身上还溅满星星点点的血迹哩，难怪他得了“红点”这么一个雅号。

第二根鞭子来自南非洲，是一个白人金矿主用鳄鱼皮造的。你知道，非洲有许多鳄鱼，它们的皮肤又结实又漂亮，用来做一根鞭子，可真“份儿”！这个白人金矿主雇佣了一大批黑人工人，当他在自己的矿山上巡视的时候，手里就拿着这根鞭子，乌亮乌亮的，发出冷冷的吓人的光。如果有一个黑人工人因为疲倦或者头痛想喘一口气的话，这根鳄鱼皮鞭子就会无情地落在他的肩膀上、面颊上、额角上。有一回，一个十分精壮的黑人小伙子就教一鞭子抽得再也爬不起来。这根鞭子的雅号叫做：“鳄鱼”。

但是，顶顶出众的却要算第三根鞭子，那是来自地球上名为中国的这个国家的，他的名字叫“闪光”。因为他是用不锈钢钢丝绳扭成的，总是那么亮光闪闪。

“我才不稀罕抽打什么奴隶，什么黑人呢！”他神气活现地对那两根鞭子说。“我抽打的是高贵得多的人物，比方说，一个将军……”

“哈哈，你撒谎！”红点嚷道，“谁听说过，鞭子敢抽打将军的？”

鳄鱼也疑惑地问道：

“难道这是一位黑人将军——就像奥赛罗那样？”

“我们国家可没有黑人将军。”闪光宣称道，“我们全都是黄种人，将军啦，教授啦，部长啦，全都是黄种人，也全都挨过我的鞭子……”

“谁敢这么干，谁？”红点瞪大眼睛问道。

闪光没理这个茬儿，他得意地说下去：

“有一个教授，据说懂得十五国语言，那也没用，一鞭子下去，登时就断了气……”

“为什么？为什么？”鳄鱼急忙问道。

“不为什么。”闪光雍容大度地说，“谁也说不上。起初我以为他们全都疯了。后来我才听说是出了这么几个坏蛋……但是，这都过去啦。”忽然，闪光凄然一笑，“我说，哥儿们，如今我可待不住啦，我想出一趟门，就是那么，旅游旅游……”

“我也想去见识见识别的世界。”鳄鱼响应说。“成天在矿山上有什么出息？”

“我们搭伙儿走吧。”红点热心地说，跳起在半空中，“啪”的甩了一个响鞭。“咱哥儿们干脆上天！”

是呐，天国也需要鞭子，要不，那个什么彼拉多，为什么要在十字架上钉死耶稣呢？鞭子可比十字架好使！就是秦始皇，也得靠鞭子才能把那些知识分子打到事先挖好的坟坑去的！至于偷偷跑到月亮上去的嫦娥嘛，得用鞭子把她揍下来！

于是，这三根鞭子就出发了。不错，从地球往上一千公里，大气层就来到了尽头。可是，鞭子是不在乎这个的，他们用不着呼吸。这也就是他们为什么总是那么神气活现的缘故。只不过在宇宙空间里，他们无论怎样使劲儿，再也甩不出响鞭儿了。这使他们感到有一点点儿遗憾。

他们来到了月亮

忽然，闪光挺直了身子。

“哥儿们，你们说，天国在哪儿？”

三根鞭子都蹦了一下。噢，他们来到一个什么地方啦？天是黑的，一点儿云彩也没有。满天星星，红的、绿的、白的、蓝的、黄的……就像一枚枚镶在锅盖上的大铜钉。太阳呢……噢，太阳那儿，亮得刺目，周围围着一圈橘红色的火焰，但是，却无法射透黑黢黢的宇宙空间。

“天国在哪儿？”鳄鱼焦急地问道。

“我想……我们一直往上飞，总会，总会看到的。”红点说。

“要不，”闪光说，“我们上月亮，那儿有我们的老乡嫦娥……”

“老乡？”两个伙伴齐声问道。

“是呀！”闪光骄傲地说，“‘寂寞嫦娥舒广袖’，你们没听说过吗？”

两根洋鞭子瞪大了眼睛。

“好吧，既然你说……”红点慢吞吞地说。

月亮就挂在天边，黄澄澄的，像一枚闪闪发光的新铜币，上面有一些影影绰绰的阴影。

“那就是广寒宫，知道吗？”闪光指点着说。

“那是用我们的金矿的金子盖的吧？”鳄鱼问道。

“是用我们酋长家的蓝宝石嵌成的。”红点决断地说。

闪光冷笑着，没有吱声。

圆圆的月面正在迅速变大。

“为什么那么静？”鳄鱼问。

“别是都在睡觉吧？”红点怀疑地说。

闪光眯着眼，尽量要看清月亮表面都有些什么。

他们就这么着一直落到月面。哎呀，可了不得，他们像是落进了一个面粉缸，三根鞭子都埋在面粉似的尘埃里了，而他们掀起的灰尘，就像爆炸了一颗炸弹。当他们从灰堆里爬出来时，好半天，还是烟雾腾腾的。

“真倒霉，我们掉在沙漠上了。”闪光拍打着身上说。

“可能广寒宫全烧成了灰。”红点猜测道。

他们透过灰蒙蒙的雾幕察看四周，却哪儿也看不到一幢房子，除了山还是山。这些山都很高，很陡，锯齿似的。在阳光的照耀下，在黑黑的天空背景上发出惨白的光。但是在阳光所照耀不到的地方，天呐，为什么这样黑？闪光不小心落在这样的阴影里，马上失去了踪影。他的两个伙伴大喊起来。

“我在这儿哩！”闪光又从阴影里钻出来说。

“这鬼地方！”红点吐着唾沫，“哪儿有什么广寒宫啊！”

“而且还热得要命，”鳄鱼皱着眉说。“我在非洲还没碰到过这么热的天气哩。”

闪光嘟囔着：

“可我刚才落到阴影里，又差不多冻僵了。”

“敢情这月亮上是没有四季的呀！”红点说。

“可我们还得找找看，有什么人没有？”闪光又说。

“可不！”鳄鱼活跃起来了。“要不，我们抽打在什么人身上呢？”

他们顶着烈日，在摄氏一百二十度、能把人晒昏的高温度下行进。他们发现，在月亮上行走一点儿也不累。月亮比地球小，引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轻轻一跳就可以跳个七、八米高，然后再轻飘飘地落下来。但是月亮上面除了灰烬就是岩石，什么飞禽走兽都没有，更不用说嫦娥了。

闪光气得狠狠地把旁边一块很大的岩石抽了一下。但是这块岩石十分坚硬，毫不含糊地把他崩了回去。

“看，”鳄鱼忽然指着前面一个亮闪闪的东西，喊道，“那不是……”

他们很快地跳到那边去。噢，谁说月亮上没有人？那不是人造的机器？它一动不动地立在那儿，沐在斜斜的阳光下，奇形怪状，有四根细长的腿，就像一个瞭望塔，或者一个气象站的百叶箱。

红点高兴得把鞭子甩了过去。但是这架机器纹丝不动，原来它的四条细腿已经深深陷在月亮的土地上。

“看看，还有字。”鳄鱼又嚷道。

的确，在一条细腿上，镶着一块不锈钢的小牌子，上面写着：

公元1969年7月

地球上的人类

在此首次踏上月球

我们为了全人类的和平来此

唉，还是地球！这个劳什子原来是地球来的宇航员建立的！闪光恨得很想抽它几鞭子，可是他忍住了。看来，这四条长腿的怪东西是用十分坚硬的钢铁造的。

“为了全人类的和平，哼！”鳄鱼冷笑着说，—“能有什么全人类的和平？我天天看到斗争……”

“走！”闪光咬着牙说，“这儿不是天国，我们到别处去。”

哪儿也没有天国

三根鞭子面面相觑。

“我们向着太阳飞去。”闪光说，“天国不是充满阳光的吗？那就是说，离开太阳不远。”

“可是……”红点怯生生地说，“月亮上就热得我们够呛了，再往太阳那儿飞，我们不都得烤化了？”

闪光看着自己闪闪发亮的身子。

“我是高温炉里炼出来的，还怕热吗？”

两个哥儿们默不作声，跟着他朝前飞了。

他们飞呀飞，飞了好久。但是，太阳似乎还是那么遥远，它甚至也没有变。三根鞭子都很累了。

这时一轮新的月亮出现在他们前方。

不，这不是真的月亮，而是另外一个什么星球，它是蓝色的，十分蓝，就像大海那么蓝，看起来也像大海那么美丽。

当然啦，这是金星，地球的邻居。不过这三根鞭子是不知道这个的。他们被这个美丽的星球吸引着，不由自主地飞过去。

金星在前面迅速变大了。

“加油呀，哥儿们！”闪光气喘吁吁地说，“这决不像月亮那么荒凉，你们看……”

他们冲进了金星的大气层。使鳄鱼大为高兴的是，他又可以甩响了——甚至比地球上甩得响，因为金星大气层是非常稠密的。他们得费很大劲儿才能一直落到地面。他们马上发现，这儿的处境甚至比月亮更糟。

首先是热。金星的表面竟达摄氏四百度！钢丝绳鞭子的身上，就像当初出炉时那样灼灼发亮；而他的那两个伙伴呢，早就软瘫下来了，像两条死蛇一样。同时，大气层中的二氧化碳是那么浓浊，他们憋得透不过气来。他们勉强睁开眼睛看，周围是一片浑浊的气流，就像笼罩在浓雾中一样。这可真是地狱般的世界！哪儿有一点天国的样子呢？气得闪光使劲儿抽了一下。

“当啷！”这声音把他自己吓了一跳。他竟抽在某种金属上！他轻轻走过去，摸了摸，发现竟是一个圆乎乎的大金属蛋，栽在地上。闪光绕着它转了圈，看到它身上有几个字：

《金星4号》

又是地球人干的玩意儿！看来人家早来过了，而且早就发现子，这儿不但不是天国，而且，比地狱还难受。望着两个瘫软得一动也不动的哥儿们，闪光叹了口气。

“走吧！”

他们挣扎着离开了金星。当他们重新进入宇宙空间的时候，才感觉到头脑清醒过来。

“我们要离开太阳远点儿。”红点疲惫地说，“我可真受不了那份热……”

他们急急忙忙逃离开太阳。在—卜分空旷的宇宙空间中，他们可以达到很高的速度。

“上那边去吧，”鳄鱼指着远方一颗红色的星星说，“那颗星倒很美丽。”

“谁知是不是烫得死人？”红点心有余悸地说。

“不会的。”闪光安慰他道，“它离太阳那么远，我倒怕要挨冻呢。”

“我们哥儿们，冷点儿倒不怕。”鳄鱼说。

他们迎着火星飞去。红红的火星犹如一粒红宝石，上面布满了明暗的花纹。他们越靠近，越觉得美丽。

“也许……”闪光没有说下去，他怕又一次叫两个伙伴失望。

他们落到火星的时候，正赶上尘暴，满天飞沙走石，赭红色的细细的尘雾，把阳光也挡住了。他们在火星上游荡了好久，尘暴才慢慢止息了。他们感觉到脚下有点湿气，但是，没有生命，当然，更没有房子。

只是，在洼地上，在红色的沙漠上，他们又发现了两艘像是宇宙飞船一样的东西。

又是地球人！可不，两艘宇宙飞船上分别写着：

《海盗》1号

《海盗》2号“为什么叫‘海盗’？”红点吃惊地问。“那是地球人的花招儿。”闪光闷闷不乐地说。

“地球人的手伸得真长。”鳄鱼颓丧地说，“他们好好地呆在地球上就是了，还要到处发射这些奇怪的机器，他们是想找到天国？还是要把一颗颗星球通通变成他们的殖民地？”

“你就知道殖民地！”闪光烦恼地说，“可我们怎么办？哪儿也没有天国！”

“是啊，”两个伙伴异口同声说，“咱们上哪儿去抖威风呢？”

鞭子的天国是永远失去了

“看来，”闪光慢吞吞地说，“我们只好回地球罗。”

红点还不甘心：“我们还是试试飞向更远的地方吧！”

闪光沉重地摇摇头：“再远，那就太冷了，连上帝本人也待不住。我们犯不着受那份儿罪。”

“可是，”鳄鱼苦着脸说，“我们回到地球，又能干什么呢？”

“你还可以用来捆捆什么包裹。”红点挖苦地说。

“你呢？”鳄鱼反唇相讥，“可以煮烂了，喂猪……”

“唉，别吵了吧！”闪光痛苦地说，“在宇宙中我们找不到天国，我们心中的天国也失去了。中国，我也回不去啦，不如……”

两个伙伴屏息敛气地听着。

“我还可以用在起重机的吊臂上，或者别的需要钢索的地方。哥儿们，咱们散伙吧！阿门。”

“阿门。”那两根鞭子齐声说。

三根鞭子的旅行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