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粪金龟筑巢
九月,头几场秋雨浸透了泥土,圣甲虫可以打破它出生的牢笼了。这时候,粪堆粪金龟和黑粪金龟开始给后代建造房屋。建筑很粗糙,尽管这些小家伙号称挖土工,但它们为后代建造的居所,会使这一称号给人的期待落空。如果必须挖一个避难所来躲避严酷的冬天,粪金龟倒真的是名副其实;在井的深度、工程的完美和进展的迅速上,没有谁能比得上它。在沙地和挖掘不太困难的泥土中,我曾经发掘过深达一米的地洞。有的粪金龟还能把挖掘向更深的地方推进,我的耐心和工具都不能企及。这就是粪金龟,一个老练的挖井工人,无人可及的挖土工。如果寒冬肆虐,它就下到地下去,下到用不着害怕霜冻的地层。但是它给后代筑的巢穴则另当别论。有利的季节很短,如果粪金龟为每一枚卵都留下一个深深的地下城堡,它没有那么多时间。要钻一个很深的地洞,粪金龟就必须把冬天临近之前的所有时间都花在这上面,没什么别的办法;为了避难所更安全,它必须不停地劳动,暂时不能把时间花在其他的事情上。但是在产卵期,它不可能进行这些艰苦的劳动。时间很快流逝,它必须在四五个星期里给众多的后代建造房屋,提供粮食储备,因此,它不可能长时间耐心地钻井打洞。
再说,粪金龟还必须花心思来防止地面的危险。一旦把后代安顿好了,没有保护的它就不得不给自己安置一个很深的冬季营地,春天的时候再从那里爬上来,加入到孩子们的中间,就像粪蜣螂一样;但是,幼虫和卵都不需要这种工程浩大的冬季宿营地,因为它们有父母给的设备保护。
尽管季节有所不同,但粪金龟给幼虫挖的地洞,并不比西班牙粪蜣螂和圣甲虫挖的地洞深多少,30厘米左右,就是我在田野里观察到的深度,在那里洞的深度并不受限制。而在饲养笼里,泥土的厚度有限,洞穴深度的数据可能不太值得相信,粪金龟只能利用我提供给它的有限土层。不过,很多次,我发现土层并没有完全被穿透到的木板上,又一次证明地洞不需要很深。
不管是在自由的田野里,还是在拘禁的笼子里,地洞总是挖在它们开采的粪堆下面。从外面看不出下面有个地洞,它被骡子排放的体积庞大的粪堆盖住了。地洞是个圆柱状的巢穴,直径有瓶颈大小;如果地洞是在土质均匀的地里,就是垂直的;如果是在粗糙的地里,地洞就会弯弯曲曲,拐来拐去的很不规则,因为地里有石头、树根的障碍,它们不得不突然改变地洞的方向。在我的饲养笼里,当土层的厚度不够的时候,这个开始笔直垂下去的小井洞,在碰到笼底的木板时就会弯成肘形,水平延伸。所以,粪金龟在钻洞时没有确切的规则,地形的起伏决定了地洞的形状。
地道的尽头也没有像西班牙粪蜣螂、圣甲虫和侧裸蜣螂,用来捏塑粪梨或粪蛋等艺术品的宽敞大厅或工地,它只是一个和其他地方一样大的死胡同。在不均匀的土质上,有些地方像结瘤一样突出和弯曲的,如果忽略那些,一个真正的钻孔,一根弯曲的羊肠地道,就是粪金龟的地洞。
这个简陋的洞里容纳的东西,类似一节香肠,把管状地洞的下部灌得满满的,和模具似的地道紧紧地压在一起。如果是粪堆粪金龟的作品,粪香肠的长度不会超过2分米,宽4厘米。黑粪金龟的香肠,体积还要小一些。
不管是粪堆粪金龟的还是黑粪金龟的,这节香肠差不多都是不规则的,有的弯曲,有的稍微凹凸不平。粪香肠表面不完美,是由于石头地起伏不平。这个喜欢直线和垂直的昆虫,并不能总是按照它的艺术法则去挖掘地道。而与地道紧贴在一起的粪料,也就很忠实地再现了不规则的模具。粪香肠的底部是圆的,就像地洞的底部一样;香肠上端则凹下去,因为粪金龟很用力地把中心压紧了。
这一大节香肠可以一层层地分开,每一层都圆圆的,堆积在一起,让人想起一摞叠放的钟表玻璃。香肠的每一层都清晰可辨,应该是相当于粪金龟抱一抱粪料的分量。粪金龟从地洞上面的粪堆采集粪料,运到下面,安放在前一次堆放的那层粪料上,然后使劲地往下踩。每一层薄薄的圆形粪料的边缘,都不好挤压,所以要高一些。整根香肠堆积下来,就有了一个凹陷的弯月形状。而在边缘的粪料,压得不太紧,便形成像外壳的皮,和地洞的内壁接触,沾着土。总之,香肠的结构透露了它的制造方法。粪金龟的香肠就像我们吃的香肠一样,是在管子里压模得到的。粪料一层一层连续不断地运进管子,同时挤压,尤其是从中心挤压;如果用脚踩,挤压就更容易。我稍后的直接观察会证实这种推理,而且能够用更有意义的数据来补充。单单观察粪金龟已经完成的作品,还不能让人预料到这种意义。在继续研究之前,我注意到,粪金龟总是把地洞挖在粪堆下面,做一节香肠需要的粪料就从粪堆中提取,它是多么富有灵感啊。那一抱接一抱运进地道挤压的粪料,数量是非常可观的,如果以每一层4毫米厚来计算,那么就必须来回运50来趟。如果粪金龟每次都要从比较远的地方去拖食物来储存,它肯定不能胜任这种要花费大量体力和时间的重活,它所具备的技艺不适合圣甲虫式的长途旅行。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它把家就安在粪堆下面。如此一来,粪金龟只需要从地洞里爬上来,在家门口,足下就可以抓到做香肠所必需的大量粪料,想要多少就有多少。
当然,前提是以它所开采的工地能提供丰富的粪料。如果粪金龟是为幼虫在工作,它就会注意到这个条件,只采用骡、马提供的粪料,而绝不用绵羊的,因为绵羊排出的粪便太少。它关心的不是食物的质量问题,而是数量问题。当然,我在笼子里的饲养表明,如果羊能更慷慨些,它会更受欢迎。羊不能自然产生的,我来插手帮它实现,我把收集的羊粪堆积起来。这么特殊的宝藏,在田野里是绝不会出现的;我的那些囚徒们热火朝天地在这个宝藏下劳动,证明它们非常懂得欣赏这个意外之财。它们做的香肠,多得让我不知道拿来做什么好。我把一些香肠和周围的新鲜泥土一起放到大花盆里层叠起来,以便继续观察冬天来临以后幼虫的活动;把另一些一个一个地移到试管、玻璃管里;再把一些堆在白铁盒子里,房里的地板都被这些香肠占满了。我收集的这些粪香肠让人想起罐头套餐。
不过,粪料的更新并没有带来香肠结构上的变化,因为粪料的颗粒更小,弹性更大,所以香肠的表面更规则,内部更均匀,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变化。
香肠底部那一端总是圆圆的,那是孵化室。孵化室是一个圆圆的孔,能放下一个中等大小的榛子。为了便于胚胎呼吸,孵化室的侧壁都比较薄,让空气能很容易就进入。在孵化室内部,我看到微白的黏液在闪光,那是疏松多孔的粪核渗出的半流物质,就像在西班牙粪蜣螂和圣甲虫的育儿粪球里一样。
卵就睡在这个圆圆的小孔里,和四围没有任何接触。卵是白色的,长椭圆形;比起昆虫的体积,卵的身材非常惊人。粪堆粪金龟的卵,长7~8毫米,宽4毫米多。黑粪金龟的卵体积要小一些。
厚厚的香肠里的这个小小巢穴,位于地洞的底部,和我读到的关于粪金龟筑巢的书所讲的完全不相符。米尔桑在谈到粪堆粪金龟的孵化室时,讲的是一个古老的德国作者弗里希的观点,我贫乏的藏书让我不能向这位作者请教,他说“在垂直的地道底,雌虫建造了一个像小窝或鸡蛋似的东西,还在壳的一边开了个口。这个壳通常是用土建造的。一个麦粒大小的微白的卵,就粘在壳的内壁上。”
那么,这个经常用土做的壳,还从旁开了个口,让幼虫够得着上面的一大柱食物,究竟是什么呢?我糊涂了。壳,特别是用土做的壳,没有……开口,也没有。只要我想观察,我一次又一次地观察到的,总是一个圆圆的小室,到处都密闭,而且安置在圆柱形的营养物质下面;除此之外,再没别的,甚至连一个和书上所写的大致相似的结构都没有。
对这虚构的结构,谁该负责呢?是德国昆虫学家因为观察肤浅而犯了错误?还是里昂昆虫学家错误地阐释了老作者的话?我没有资料来追究这个错误应该由谁负责。什么触角的词条、什么不规范的名称出现的时间先后,都和昆虫生活的最大体现,习性和技艺,几乎无关,但是看到大师们为了这个争吵、疑虑,不是很可悲吗?分类昆虫学取得了巨大的进展,它把我们包围了,淹没了。而生态昆虫学,这惟一有趣、惟一值得我们思考的学科,却被忽视了,甚至连最普通的种类也没有传记,即使有人谈到了一点点关于这些种类的故事,这些故事也需要仔细地核实。打抱不平也没有用,事态的发展在很长时间之内不会有什么改变。
现在我再回到粪金龟的香肠上。粪香肠的形状不同于西班牙粪蜣螂、圣甲虫的粪球。西班牙粪蜣螂、圣甲虫在粪的制造上费尽心思,把粪料捏成最能防止干燥的形状;而且它们的粪球数量也非常惊人。它们知道用鸡蛋形、长颈梨形,让后代的微薄口粮保持新鲜。粪金龟不知道这种聪明的办法,它生来粗俗,觉得只要食物丰富就是舒适。只要把地道里装满粮食,它才不怎么在意那一堆粮食是多么难看。
粪金龟不是逃避干燥,看起来它反而好像追求干燥似的。确实,你看看它堆积的香肠吧。这节香肠出奇的长,而且很草率地揉在一起,没有不渗水的紧密外壳,表面积大得过分,整个圆柱面都和泥土接触。这些都是快速干燥必须采取的措施,与圣甲虫等昆虫那面积最小的解决方法恰恰相悖。那么,我对它们食物形状的概括,在我们的逻辑看来非常有理的概括,就成了什么啦?我是不是轻率地上了几何学的当,只是偶然才得到了这个合理的结论?
还是让事实来回答吧,事实告诉我们:那些制造粪球的是在夏天最热的时候筑巢做窝,那时候土地极其干燥;而对制造圆柱的粪金龟来说,它们是在秋天挖掘巢穴,这时土壤已经被雨水浸透了。前者需要为它们的后代预防面包过硬的危险;但后者却没有经历过因干燥而引起的饥饿之苦,它们的食物嵌在凉爽的泥土中,能无限期地保持柔软。虽然它们的食物没有前者那样的形状来保护,不过,潮湿的土地外壳就是它们的保护者。现在这个季节的湿度已经和夏天不同,足以让伏天所需要的谨慎变得没有必要。
进一步钻研,我们就会看到,秋天的时候,把粪料做成圆柱体比揉搓成球形更好。九十月来临,雨水频繁而又连绵不绝;但是只要出上一天的太阳,就能把粪金龟巢穴所在的那块不深的土壤晒干脱水。不能错过这欢快的好时光是件大事,幼虫怎样才能享受到这样的乐趣呢?
假设一下,如果幼虫是关在一个胖胖的粪球里,那么,只要大雨一来,粪球吸饱了雨水,就会牢牢地将水分保持住;因为球形,蒸发面积最小,与享受到日光照射的泥土的接触面也最小。结果,24小时之内,土地表层又回到了正常的湿度,但球状粪块因为与已脱水的土壤接触不够,还会保存过多的水分;那么,又湿又厚的食物就会发霉,外面的热量和空气很难进来,幼虫在秋末的阳光中也得不到多少益处;这迟来的阳光本来会让幼虫成熟,给它经受严冬考验所需的体力的。
在七月需要抵御干旱的时候是优点的,到了十月需要避免过分潮湿的时候,已经变成缺点了,所以圆柱体的粪块代替了球形的粪块。这个奇特的新形状,实现的正是对粪肠制造者来说很重要的条件:同样的体积,表面积大到了极致。这样颠倒,有它的动机吗?也许有,而我好像明白其中的原因。
既然再也用不着害怕干燥了,那么,食物块有了这么大的表面积,不是很容易就能把过多的水气蒸发掉吗?不错,下雨的时候,圆柱面能让雨水渗透得更快;天晴了,表面与很快就脱水的土地充分接触后,又可以让过多的水分迅速地流失。
最后,我们来了解这根香肠是怎么制造的吧。在田野里目睹粪金龟劳动,非常艰巨,可以说是行不通的;但是利用饲养笼,只要稍微有点耐心和技巧,就肯定可以成功。我把那块拦在人造土的木板放倒,土的纵切面就暴露出来。我用刀尖一点点地发掘,一直发掘到地洞。如果小心操作,没有引起塌方之类的麻烦,我就会看见,那些正在劳动的工人们,受到突然涌入的光线的惊吓,一动不动地,劳动姿势就像僵化了一样。这个劳动工地上的摆设、材料、工人的位置和姿势,能让我准确地重续被打断的工作场景;只要我延长探访时间,中断的工作场景就不会改变。
首先,有一个现象引起了我的注意,一个有重大意义的特殊现象,昆虫学到现在还是第一次给我提供这样的例子。在每一个暴露出来的地洞里,我都发现了两个合作者,一对夫妻;雄虫给雌虫提供了有力的帮助,家务活由它们两个分担。我从笔记里摘录了下面的一段描写,根据这些演员一动不动的姿势,可以很容易把这些描绘变得生动起来。
在地道尽头,雄虫蹲在仅拇指长的一小段香肠上。它占的位置,是香肠中间凹下去的小坑,因为每一层粪料的中心都被用力压紧,形成了小坑。那么,在我侵犯这个地洞之前,雄虫在干什么呢?它的姿势说得很清楚:它在用强壮的足,特别是后足,把香肠最上面的一层踩下去,堆放好。雄虫的伙伴却在上面,差不多在地道的出口处。我看见它的足之间抱了一大抱粪料,就是刚才在屋顶上的粪堆里收集来的。我的闯入造成的惊吓,并没有让它放松抓住的东西。雌虫悬空站在高处,用力把身体支撑在地道的内壁上,像得了蜡屈症一样僵直地抱着它的包袱。我可以猜到它们连续的工作情况:波西斯把粪料运下去给强壮的菲雷蒙[1],让菲雷蒙接着去干堆积和踩压的重活。产卵和小心细致地保护卵是母亲一个人的秘密,一旦完成,它就把建造圆柱的任务交给它的伙伴,自己只限于当个搬运食物的次要角色。
在它们劳动的不同阶段闯进去看到的场景,可以让我做一个整体的描绘。那节香肠状的粪块,刚开始是个又短又大的袋子,紧紧地铺在地洞尽头。在这个张开大口的袋子里,我看到过两只性别不同的粪金龟正把粪料弄得碎碎的,也许是在把粪料踩紧之前要仔细地检查,好让它们的幼虫一出生就能在嘴边找到上好的食物。然后小两口就粉刷四壁,增加墙壁的厚度,直到袋子的直径减到孵化室需要的大小。
到了产卵的时候,雄虫悄悄地退到一旁等候,等母亲产完卵,它就带着准备好的粪料,帮助雌虫封住刚刚有了小居民的小室。把袋子的边拉拢,添上一个拱顶,用水泥糊一个密密的盖子,孵化室就封好了。这是细致的操作,需要的灵巧更胜于力气,由母亲独自一人完成。菲雷蒙现在干的是简单的活,它把灰浆传递过去,而不是直接粘到拱顶上,因为它粗鲁地压碰很可能让拱顶倒塌。
很快,孵化室的盖顶变厚了,加固了,不再害怕压力了。于是,不太需要细心的踩压工作开始,这粗重的活把雄虫推到了第一角色。在粪堆粪金龟中,雌雄两性在个头和力气上的差异是非常惊人的。真的,菲雷蒙属于格外强有力的性别,这是很罕见的。它威风凛凛,肌肉发达。把它抓到手里,握紧它;如果你的皮肤稍微嫩了点,我很怀疑你能抓得住它。它那长着粗粗的锯齿的足僵硬地抽搐,把你的皮肤划得一道道的;它像个无法抵抗的楔子一样钻进指缝当中,让人无法忍受,还是松开这只虫子吧。
在干家务活时,菲雷蒙起的是液压机的作用。我们把大捆的草料用力往下压,以此来减小庞大的体积;它也一样,压缩香肠状粪块里的纤维物质,减小体积。我经常看见雄虫站在圆柱体的顶部,顶部凹陷成深深的篓子状。粪金龟用这个小篓子装雌虫运下来的粪料,然后,像制酒工人在酒桶里榨葡萄汁一样,踩,挤,用僵曲的手臂推,把粪料堆积到一起。它的行动进行得很顺利,每次新运来的粪料刚开始都像是一大捆乱七八糟的碎布片,但后来都变得紧密,和前一层融成一体。
不过,雌虫也并没有放弃它的权利,我不时看到它在凹下去的小坑里,也许它是来了解工程的进展吧。它的触觉,更适应养育后代的种种细致活,更能捕捉到要改正的缺点。也很有可能它是来替换雄性,干这让人筋疲力尽的压榨活吧。它也很有力,动作刚硬,能和它强健的同伴轮流使劲。
不过,雌虫通常的位置还是在地道的高处,我看见它时而抱着一大抱刚收集来的粪料,时而把一大堆几次收集的粪料保存起来,提供给它的伴侣。只要底下的工作需要,它就把粪料拖进来。雄虫倒退着接住粪料,一点点地把粪料运下去。
从雌虫的临时仓库到洞底粪料上的小坑,还延伸着一大段空白的间隔区,这段间隔的下面一部分,又给我提供了有关工程进展的资料。地洞的内壁,厚厚地涂了一层从最有弹性的粪料中提取的涂料。这个细节有它的价值,它告诉我们,昆虫是在把模具粗糙、渗水的内壁黏合了之后,才开始一层接一层地堆积营养香肠的。它给地洞抹上水泥,为幼虫预防多雨季节的渗水。因为粪金龟不可能用压力把被包裹得紧紧的粪料表面变硬,所以它采取了一种在宽敞工地上劳动的食粪虫们所不知道的战略:它用泥浆把整个泥土外套粉刷了一层,能够避免幼虫在雨天被淹死。
这个防水保护层是随着圆柱的加长而断断续续地完工的。我觉得,当雌虫的食品供应仓库装满了,还有余暇的时候,雌虫就埋头干这个工作。当它的伴侣在压、踩的时候,它就在离伴侣一拇指高的地方涂墙壁。
这对夫妇合力劳动,最终做成了一个符合规定长度的圆柱。圆柱上方仍是空的,没有粉刷过,占了地道的绝大部分。还没什么向我表明,粪金龟操心过这一段空置的地道。圣甲虫和西班牙粪蜣螂都把挖掘出来的一部分土屑抛到地下大厅的前庭,在住所前形成一道堡垒;但这些灌香肠的虫子却好像根本不关心这个。我造访过的地道,上面全都是空荡荡的,没有把土屑重新夯紧的迹象,只有被开采的粪堆或地道内壁崩塌下去的堆积物。
粪金龟忽略筑防御工事,也许是它们的住宅上面原本就有厚厚的屋顶。粪金龟通常是把家安在骡或马提供的丰富食物下面。在这样的掩体下面,还用得着把家门关上吗?再说,自有无常的天气负起关门的责任。屋顶倒塌下来,土崩陷下去,敞开的地洞用不着挖洞的虫子插手,马上就会被土填满。
刚才在我的笔下出现了菲雷蒙和波西斯两个名称,是因为在某些方面,粪金龟夫妇确实让人想起神话里和平的小两口。在昆虫世界里,雄性是什么?一旦婚礼庆祝过后,它就是个无能的人,游手好闲,一无是处,是多余的废物,被赶走,甚至被残酷地清理掉。修女螳螂会告诉我们很多这样的悲剧。
然而,因为一个奇特的例外,懒虫变成了勤劳的人;一时的情人变成了忠贞的伴侣;对后代漠不关心的人变成了子女们威严的父亲。生活属于它们两个,家庭由夫妻俩建立,真是个伟大的革新。我想在食粪虫里找到进行这样尝试的虫子,但是,你往后数,没有这样的例子;往上追溯,在相当长的时间内也没有,必须上到更高的等级里去寻找。
刺鱼是小溪里的一种鱼,雄性知道在刚毛藻和沼泽地筑一个巢穴,一个小笼子,让雌鱼来产卵;不过,雄鱼不知道分工,它一个人负起养育子女的重担,而母亲却很少操心。不过没关系,一步已经迈出去,不但是很大的一步,而且在鱼类中还是很引人注目的一步。鱼对家庭的温情是最冷淡的,它们用多产来代替养育和关怀,惊人的数量填补了父母技艺的贫乏,母亲只不过是个生殖工具而已。
有些蟾蜍也试着担起父亲的责任;再往后,就要等到鸟类这热衷于夫妻共同生活的行家出现了。鸟类所有的美德都表现在生活是属于两个人的,婚约把一对配偶缔结成两个对家庭繁荣同样热情的合作者,父亲和母亲一样,筑巢、觅食、分食,在小儿女们第一次试飞的时候在一旁守护。
在更高的动物等级里,哺乳动物以鸟类为榜样,并没有添加什么新的内容,相反,它还经常会简化。剩下的就是人了。在“人”这美好的称号中,对后代过度而从来不会消失的关爱是最高贵的。当然,令我们惭愧的是,有些人没有这种温情,倒退到连蟾蜍也不如。
在这一点上,粪金龟能和鸟类相媲美。筑巢做窝是夫妇俩共同的工作。父亲把筑巢穴地基的粪料收集起来,夯紧,踩实;母亲就粉刷墙壁,去寻觅新的食料,放到父亲的足下。夫妇俩合力筑成的居室,也是储藏粮食的仓库。它们虽然没有日复一日地供给食物,但口粮的问题还是解决了:两个合作者齐心协力,做出了这根丰硕的香肠。父亲、母亲都出色地完成了它们的任务,给幼虫留下了装得满满的食品柜。
这么一对夫妻一直维持着配偶关系,为了后代的舒适齐心协力,施展各自的手艺,确实是巨大的进步,也许是动物界里最伟大的进步。或许有一天,在那些独来独往的昆虫中会出现共同生活的夫妻,而这是一种天才的食粪虫首创的。可是,为什么这伟大的品质只是少数昆虫的特性,而没有一个种类到一个种类地,在同行中传开去呢?对圣甲虫和西班牙粪蜣螂来说,如果母亲不是一个人工作,而是有个帮手,那么它们节省下来的时间和体力并不会无所得吧?那样的话,生活会变得更美好,它们也可能会有更多的子女,这对种族的繁衍可是个不能小看的条件哦。
对粪金龟来说,它又怎么想到要合二人之力来筑巢做窝,为食品柜供应食物呢?本来漠不关心的父性,其温柔的关爱甚至可与母爱相媲美,真是个重大、罕见的事件。如果可怜的调查方法允许,我真想去探究一下其中的原因。这时,我脑子里突出闪出一个念头:雄虫的个头大和它喜欢劳动,两者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呢?因为生来就比雌虫更有力更强壮,所以这个一向游手好闲的人变成了勤劳的助手,喜欢工作是因为有过剩的体力要消耗。
小心哪,这看起来像那么回事的解释是站不住脚的。黑粪金龟雌雄两性的个头几乎没有什么差别,甚至常常是雌虫更有优势;然而,雄虫还是给了它的伴侣有力的帮助;它和大个子邻居雄粪堆粪金龟一样,喜欢当个挖井工人,干粗重的挤压的活。
我还有更有说服力的理由:对黄斑蜂这种纺棉织布或揉脂的蜜蜂来说,雄蜂的身材比雌蜂要大多了,它却完全游手好闲。它这么有力,身体强壮,但要它分担重活?去它的!羸弱的母亲累得要死;而它,结实的壮汉,却在薰衣草和石蚕的花朵上开心着呢!
所以,并不是身材优势把粪金龟父亲变成了家里的劳动力,一个为子女的舒适尽心尽力的人。就是我调查的结果,要继续尝试恐怕是徒劳。我们并不知道禀赋才能的起源。为什么这里是这种天资,那里又是那种才能呢?有谁知道?我们甚至还能自以为有一天会知道吗?
不过,有一点很清楚:本能不受生理结构的约束。粪金龟们会永远声名远扬,昆虫学家们用放大镜一丝不苟地检查它们每一个细小的肢节;而且没有人还会怀疑它们在家庭生活中出色的特性。就像在平静的海平面上,突然耸起一座座陡峭而孤立的小岛,只要地理学家没有画出地图,人们就不可能预料到哪里还有这样的小岛;而本能的高峰,也就是这样从生活的海洋里冒出来的。
【注释】
[1]菲雷蒙、波西斯:神话中的一对夫妻,是夫妻恩爱、白头偕老的象征。这里菲雷蒙指代雄粪金龟,波西斯象征雌粪金龟。——译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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