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蝉的产卵和孵化
常见的南欧熊蝉都在细细的干树枝上产卵。雷沃米尔仔细观察后认为,栖息了蝉的那些树枝其实都是桑树枝;因为这位只负责在阿维尼翁附近收集标本的人,没有把他的研究多样化。在我家附近,蝉产卵的树枝,除了桑树以外,还有桃树、樱桃树、柳树、日本女贞树等,不过很少见。蝉喜欢的是的别的东西。它尽可能地寻找细细的枝条,从麦秸到笔杆粗细的都可以,枝条有一层薄薄的木质,里面有丰富的木髓。只要这些条件都满足了,什么植物都无所谓。如果我想把这个产妇利用的各种支撑物列个清单,恐怕就得把我们地区的半木本植物都逐一回想一遍。我只举出其中的几种,说明蝉产卵的场所是多变的。
产卵的细枝绝不能卧在地上,而是多少接近垂直,一般长在原来的树干上;偶尔也会有断枝,但必须是竖立的。枝条最好比较长、匀整而且光滑,以便能容下所有的蝉卵。我收集的植物中,蝉最喜欢的是髓质丰富的禾本科植物的枝条,还有长到一米多高才分枝的阿福花高高的茎干。
不管是哪种植物,这个作为支撑点的植物枝条都必须是死了,完全干枯了的。尽管如此,我的笔记里还是记载了几次,蝉在活茎干上产卵的情况。这些枝条上还长着绿叶,鲜花盛开。当然,在这些特殊的例子中,这些枝条本身就是比较干燥的。
蝉的产卵就是一系列的穿刺工作,就像用一根大头针针尖自上而下斜插进树枝,撕裂木质纤维,把纤维挤出来,浅浅地突起。看到这些刺孔,不明由来的人还以为是什么隐花植物呢,或是觉得像是某种球菌鼓起来,孢子囊的压力胀破了表皮,露出一半在外面。
如果枝条不匀整,或者是有好几只蝉先后都在同一根枝条上产过卵,刺孔的分布就比较混乱,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分不出刺孔的顺序以及是哪只蝉的卵。但有一个特征是不变的,翘起的木枝条的倾斜方向表明,蝉总是沿着直线,把它的产卵工具从上而下地穿刺进树枝。
如果枝条匀整、光滑、长度适中,那么刺孔相隔的距离几乎相等,不太偏离直线。而刺孔的数目则是变化的。当雌蝉产卵不太顺利,要到别处继续产卵的时候,枝条上的刺孔就比较少;如果一根枝条上的一行刺孔是母蝉所有的产卵数量,那么刺孔就在三四十个上下。即使是同样数量的刺孔,一行孔的长度也是不同的,下面举几个例子:30个刺孔,在亚麻枝条上是28厘米长,在粉苞苣属上长30厘米,而在阿福花上只有12厘米。
不要以为长度的变化取决于枝条的不同属性;相反的数据多的是,就像阿福花,在这里给我们看的是一行靠得最紧密的刺孔,在别的情况下刺孔又是隔得最疏的。孔距取决于我们不可能明白的原因,尤其取决于雌蝉变化无常的习性,它把卵产在这里多一点、在那里少一点,完全是随兴所至。两孔之间的距离,我测量的平均数是8~10毫米。
每个刺孔都通向一个钻在枝条髓质部分斜斜的洞穴,洞穴没有被蝉特意封闭起来,产卵时被钻开的木质纤维,在蝉产卵管的双面锯离开后,又重新合拢。人们最多偶然会在纤维栅栏中看到一层反光物质,就像干了的蛋白漆。它也许只是雌蝉留下来的一点点含蛋白的液体,也许是随卵排出的,抑或是为了方便钻孔器开动的润滑剂。
洞穴就紧接在钻孔口之后,是一根细细的管道,差不多占据了钻孔口到前一个洞穴口之间的所有空间。有时,洞穴的管道挨得太近,连间隔也没有,上面一层洞穴的管道和下面的连在一起;但是产在多个钻孔口里的蝉卵,总是排成不间断的行列。当然,最常见的,还是钻孔之间彼此隔开。
洞穴内蝉卵的数量变化很大,每孔5~15个不等,平均是10个。蝉产卵时一般会钻30~40个孔,那么,蝉一次要产300~400枚卵。雷沃米尔在仔细观察蝉的卵巢后,也得到了同样的数字。
真是个庞大的家族,蝉能够以数量来对付许多可能发生的重大毁灭性灾难。我并不觉得成年的蝉比其他的昆虫更容易遭到危险,它目光敏锐,可以猛然飞起,而且飞得很快;它栖息在高处,用不着担心草地上的强盗。不错,麻雀喜欢吃蝉,它不时地暗中酝酿阴谋,从邻近的屋顶向梧桐树猛扑过去,逮住正在狂热鸣叫的歌唱家。确实有几次,麻雀左一口右一口地把蝉割成了好几块,把它变成自己一窝雏儿口中美味的肉。但是有多少次,麻雀是空手而归啊!蝉在麻雀攻击之前抢先行动,朝着袭击者撒了一泡尿,飞走了。不,不是麻雀迫使蝉这么多产的,危险来自别处。在蝉产卵和孵化的时候,我们就会看到危险有多么可怕。
蝉产卵是在出地洞两三星期后,也就是七月中旬左右。虽然我家门口有天然的有利条件,但给我提供的机会过于偶然;所以为了亲眼目睹它产卵,而不是求助于偶然,我采取了一些措施,确保观察成功。通过以前的观察,我知道干枯的阿福花是蝉喜欢的产卵枝条。这种植物又长又光滑的枝条最适合我的意图,而且,在我住在这里的头几年,我就把荒石园里的菊科植物换成了另一些好伺候的本地植物;其中阿福花种植得最多,如今它正好派上大用场。我把前一年的干枝留在原地,等合适的季节一来,我就每天密切监视它们。
我没有等待多久,7月15日起,就如愿地发现一些蝉栖息在阿福花上,正在产卵。产妇总是单独待着,每只雌蝉一根枝条,用不着担心会有竞争者来妨碍它。第一只走了,可能会有另一只飞来,然后还有其他的雌蝉。枝条对所有的雌蝉开放,宽敞得很;不过,轮到哪只雌蝉的时候,它都希望独自呆在枝上。总之,它们之间没有任何口角,彼此和平相处。如果哪只雌蝉赶来,但枝条已经被占,它一发现错误,就会立即飞走,去别处寻觅。
蝉产卵时总是仰着头,它任由我凑近观察,即使用放大镜下观察也是如此,因为它完全沉浸在产卵中。那一厘米长左右的产卵管,整个斜斜地插进枝条,钻孔看起来并不太很艰难,因为它的工具非常完善。我看见蝉微微扭动,腹部尾端胀大然后收缩,频频颤动。蝉就这样产卵,它开动双面钻头交替插进木质中,动作非常轻柔,几乎难以察觉。产卵过程没什么特别的,蝉一动不动,从产卵管第一次钻下去到产好卵,大概用了10分钟。
之后蝉有条不紊地把产卵管慢慢抽出,以免把产卵管扭弯。这个钻出来的孔会由于木质纤维的合拢而自动关闭,蝉然后沿着直线方向爬到高一点的地方,距离正好与它的钻孔工具一样长。在那里,蝉重新钻孔凿穴,产下10来枚卵。它就这样从下往上,一级一级地产卵。
知道了这些现象,我就能够解释支配产卵的特殊排列方式。钻孔口之间差不多是等距的,因为每次蝉上升的是同一个高度,大概就是产卵管的长度。蝉虽然飞得很快,但行走的时候却非常懒惰。当人们看到它在树枝上吮吸汁液的时候,它是严肃地,可以说是郑重地迈出一步,站到旁边阳光更灿烂的地点。在干树枝上产卵时,蝉还是保持了过分审慎的习惯,甚至考虑到产卵的重要性,还夸大了这个习惯。它尽可能地少移动,只要邻近的两个孔勉强不钻在一起就行了。它往上走的步伐宽度,大致由钻孔的深度来决定。
此外,如果在一根枝条上孔钻得不多,钻孔口就呈直线排列。那么,在同一根木质枝条上,蝉为什么会朝左或朝右偏呢?蝉喜欢温暖,选择的都是最容易晒到太阳的方向。只要背部沐浴在阳光中,就是莫大的乐趣,它不会轻易离开给它带来欢乐的方向,而去到另一个阳光不能垂直照射的地方。
但是,在一根枝条上产完所有的卵,需要很长时间。如果一个孔待10分钟,那么,我偶然看到的40来个孔,就需要六七小时。蝉完成工作之前,太阳的位置也会有较大的转移,那么,直线会转成螺旋弧线。太阳转动,雌蝉也绕着枝条转,它的刺孔线就像指针在日晷盘上的投影线。
有很多次,当蝉沉浸在母亲的工作之中,把卵排放好的时候,一种也长着钻孔器、很不起眼的小飞虫,就开始干起消灭蝉卵的勾当。雷沃米尔其实也知道这种飞虫。他在几乎所有被观察的细枝上,都遇到过这种飞虫的幼虫;可他压根就没把这小虫子放在心上,因此他没有看到、也不可能看到这个大胆的破坏分子的行动。这是一种小蜂科昆虫,身长四五毫米,全身漆黑,节状触角末端渐粗,钻孔器固定在腹部中央,伸出来时与身体中轴线成直角,位置与褶翅小蜂的钻孔器差不多。也许这个消灭蝉卵的小矮子,已经被列进了昆虫学的分类词典,但是我因为忽略而没有把它抓住,至今还不知道分类学家们赏赐给了它什么名号。
我所清楚了解的,是它那不声不响的野蛮行径;尽管它就靠在这个抬抬足就能把它压扁的庞然大物身边,可是它却恬不知耻,胆大包天。我曾看到三只掠夺者同时进攻那可怜的产妇,它们就站在蝉的脚后跟,要么把自己的钻孔器插进蝉卵,要么就在等待有利时机。
雌蝉刚刚在一个穴里产好了卵,爬到高一点的地方再去钻孔。一个强盗就赶到雌蝉离开的洞穴,毫无惧色地几乎就在巨虫的足下,好像是在自己家里干什么值得称道的事一样,抽出它的钻孔器,刺进蝉卵的竖洞。它不是顺着布满碎木纤维的钻孔往里插,而是从孔边上的缝隙插进去。它的工具慢慢地开动,因为这里的木头几乎没有洞孔,比较坚韧。其间蝉则在上面一层孔洞里产下一窝卵。
蝉产卵一结束,另一只飞虫,落在后面什么也没捞到的那位,立即占据蝉的位置,把自己毁灭性的疫苗接种到蝉卵里。当雌蝉产完卵飞走的时候,它的大部分洞穴里都有了外族的卵;它们最终会把孔洞里的一切蝉卵都毁灭。不久,异族的卵抢先孵化出来的幼虫,将以洞穴里的十来只蝉卵为食,取代蝉的后代,独占一间居室。
哦,可悲的产妇啊,你没有从几个世纪的经验中吸取任何教训!你的眼睛那么敏锐,这些可怕的钻探者在你身边飞来飞去、准备干坏事的时候,你肯定看到了它们;你看到了,知道它们就在你脚下,可是你却无动于衷,任由它们胡作非为。转过身来吧,宽厚的庞然大物,踩死这些侏儒吧!可你不会改变自己的本能,从来不会这样做,哪怕是为了稍微改变一点你作为母亲身受灾难的命运!
南欧熊蝉的卵是白色的,带着象牙的光泽,长形,两头尖如圆锥,就像是微型的纺织梭。蝉卵长2.5毫米,宽0.5毫米,成行排列,彼此略有重叠。山蝉的卵要小一些,有规则地聚在一起,像微型的雪茄烟盒。我就专门讲讲南欧熊蝉卵吧,它的故事会告诉我们别的蝉卵的故事。
九月还没结束,闪着象牙白光泽的蝉卵就变成麦子般的金黄了。十月初,卵前部出现了两个明显的栗褐色小圆点,这是正在发育的眼睛。这两只几乎立刻就能看东西的眼睛和圆锥形的头顶,让蝉卵看起来就像无鳍鱼,那种只适合在半个核桃壳里游泳的微型鱼。
就在同一时期,在荒石园和附近山丘上的阿福花上,我总是看到有新近孵化过蝉卵的痕迹,看到一些新生儿留在家门槛的破外套、破衣服,它们急着挪到另外一个窝,已经搬家了。我马上就会看到,这些旧衣服意味着什么。
尽管我的探访很勤快,理应有一个好结果,我还是从来没能亲眼看着小蝉从洞穴里钻出来。我在家里的饲养也没收到好一点的效果。接连两年,我在适当的时机,用盒子、试管、玻璃杯,收集了上百条有蝉卵的不同植物枝条;但是我没有在任何一根枝条上,看到我迫切想看到的:新生蝉的出洞。
雷沃米尔也感受过同样的沮丧。他讲过他的朋友给他送来的蝉卵是怎样失败了,甚至把蝉卵放在玻璃管里,再将玻璃管装在裤腰袋里暖着也没成功。哦,可敬的大师!蝉要的不是我们工作间里温暖的庇护所,也不是裤腰袋里小小的保温材料;它需要的主要刺激是太阳的轻吻;在温暖季节的最后几天,早晨冷得打哆嗦,但中午阳光骤然如火般照射,这对蝉卵来说就是秋天里绝美的一天。
就是在类似的条件下,白天强烈的阳光和夜晚的寒冷形成巨大的反差,我发现了蝉卵孵化的迹象,但是我总是去得太迟,小蝉已经飞走了,最多也只是偶尔会碰到一只幼蝉被一根丝挂在出生的枝条上,在空中挣扎,可能是被蜘蛛网缠住了。
10月27日,我已经对成功不抱希望了,但我还是把荒石园里的阿福花收集回来,将一束有蝉卵的干枝条安放在实验室里,我想再观察一次孔穴和孔穴里的蝉卵就彻底放弃。那天早晨很冷,冬天里的第一堆火已经燃起来了。我把那一捆枝条放在炉子前的椅子上,根本没有想过要试一试炉火的热度,会对蝉卵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我将枝条一枝枝地掰下来随意摆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并没有什么动机。
然而,当我把放大镜移到一根断枝上去的时候,我本不再抱希望能看到的蝉卵孵化,突然就在我身边发生了。我收集的树枝上有居民居住了;小若虫十来个一组地从孔穴里冒出来,数量如此之多,使我这个观察家的野心大大得到了满足。蝉卵正好成熟了,而火炉里的旺火又强烈地温暖着它们,产生了露天里阳光照射的效果。赶快抓住这个意外的机会吧!在被撕裂的木质纤维中,一个圆锥形的小微粒出现在钻孔中,小微粒上有两颗黑色的圆眼睛。这肯定是卵的前部,它的外形就像小鱼的身体前部。看起来,蝉卵就像从孔道深处移到了孔道口似的。但是,一只卵在狭窄的地道里运动,一个胚胎在走动,是不可能的,从来没有这样的事,一定是我产生错觉了。我把枝条劈开,秘密就揭开了。真正的卵壳,并没有移动位置,略为混乱地连在一起。卵壳是空的,已成为一个透明的袋子,卵壳的前端已经被大大钻开,从卵壳里出来了一个奇特的小生命。下面我就说说这个刚出生的小生命最显著的特点。
小家伙的头形和黑眼睛,尤其是腹部的鳍,让它看起来比卵更像一条微型鱼。它的两只前足套在一个特别的外套里,只能放到身体后部,并拢在一起伸直,看上去好像鳍。这个鳍能微微活动,大概有助于小家伙从卵壳里出来,还帮助它从更困难的木质地道里出来。小家伙利用已经很有力的尾钩前进,两条前足稍稍离开身体,又重新靠拢,像杠杆一样一起一落,在前进时提供支撑。其他四条腿还包在同一个套子里,毫无生气;透过放大镜勉强看到的触角也是如此。概括起来,从蝉卵里出来的小虫就像一只小船,两只前足连在一起,在腹部形成一只朝后的单桨,它的体节尤其是腹部的体节非常清楚,整个身体非常光滑,没有一丝绒毛。
蝉的最初形态,如此奇特,如此出人意料,至今还没有人猜到;给它起个什么名称呢?是不是要把一些希腊字母组合一下,焊成某个讨厌的名称呢?我不会这么做,而且深信,那些野蛮的术语对科学来说,是些占用空间的杂草荆棘。我就只称之为初龄幼虫,就像对待芫菁科、斑腹蝇和卵蜂虻一样。
蝉的初龄幼虫形状非常适合出窝。幼虫孵化时钻出来的小道非常窄,只勉强够一只爬出来。而且,蝉卵是成行排列的,不是头尾相接,而是部分重叠在一起。从最远的地方孵化出来的小虫子,就不得不穿过前面已经孵化的卵留在原地的破外套,在这个狭窄的通道里还拥塞着剩下的空卵壳。
在这样的条件下,如果初龄幼虫马上撕裂临时外套,变成若虫,那么若虫很可能越不过那困难重重的通道。触角碍事,长长的腿展开来后离身体的中轴线很远,弯弯的足尖沿途会勾住东西,会妨碍它迅速得到解脱。一个窝里的卵几乎同时孵化,前面的新生儿必须尽快搬家,给后来者留下自由的通道。因此,新生儿必须光滑、呈没有任何突起的船体形状,能够像个楔子一样钻出来,溜到外面。初龄幼虫的身体附器都包在同一个外套里,紧贴着身体,像个梭子,单桨能够微微活动,因此,初龄幼虫便担当了穿过阻碍重重的通道来到洞外的任务。
解脱的任务很紧迫,必须在短时间内完成。现在,一只迁居者露出了长着圆眼睛的脑袋,把钻开的碎木纤维稍稍顶开。它的前进动作极其缓慢,用放大镜都难以察觉到。它越钻越突出,但起码要半个钟头之后,小船似的虫子才能够全身露出来,尾端还挂在钻孔口内。
出了洞口,行进时的外套马上就裂开,小家伙从前到后把皮蜕下,这时候才出现了普通的若虫,雷沃米尔知道的就是这时的若虫。若虫脱去的外套像丝线一样悬着,丝线自由的末端像个铲斗一样张开,若虫的腹部就嵌在铲斗里。若虫在落地前,要在这里沐浴阳光,强壮身体,蹬蹬双腿,试试力气,系着安全带懒洋洋地摇晃。
这个雷沃米尔说的小跳蚤一样的虫子,正是以后要挖土掘地的蝉的若虫。它一开始是白色的,然后变成琥珀色。若虫的触角比较长,自由地颤动;腿的关节也活动了;前足张合自如,比较粗壮。它靠后腿悬挂在窝上,一有微风就摇晃起来,准备在空中翻个跟头降落世间。我没见过比这小小的体操家更奇特的表演。若虫悬在枝上的时间长短不一,有的半个小时左右就落地,有的要在带柄的铲斗里挂上好几小时,还有的甚至要等到第二天。
不管落地是迟是早,若虫落地之后,它的悬挂安全带,也就是初龄幼虫的外套,都留在原地。当一个洞穴里的所有蝉卵都消失以后,洞穴口就这样被一大把丝线盖住了。丝线又短又细,弯弯曲曲,皱皱巴巴,就像干了的蛋清。每根丝线自由的一端都散逸成斗状,这些细微的褶皱,转瞬即逝,一碰就不见了,一丝微风很快就会把它们吹散。
我还是回到若虫身上吧。若虫或迟或早都会落到地上,有时是偶然,有时是靠自己努力。这个虚弱的小东西,不比一只跳蚤大,新生的肌肤柔嫩无比,它已经借着安全带做好了抵抗坚硬泥土的准备。它在空气这软软的棉絮中养壮了,现在要投入到严酷的生活中了。
我可以预感到有无数的危险在等着它。微风会把这个不起眼的小颗粒卷到坚硬的岩石上、车辙的积水中、不毛缺粮的沙地里,或者是硬得钻不下去的黏土上。这些足以令它致命的地方多的是,在十月寒冷多风的季节里,吹散一切的风也刮得很频繁。
这个脆弱的小生命需要一块非常松软的土地,容易钻入,以便马上藏身在土中。天气渐渐冷起来,霜冻就要来临,再在地面游逛就会有死亡的危险,它必须马上钻到土里去,钻得深深的。这个能拯救自己的惟一而迫切的条件,在很多情况下都不能实现。这个“跳蚤”的小爪子在石头、砂岩、坚硬的黏土上能有什么作为呢?不及时找到地下避难所,它只会死去。
正如众人所承认的,因为有无数的险恶可能,若虫出生后的第一个居所,是蝉家族高死亡率的一个因素。摧残蝉卵的黑色寄生虫已经解释了蝉多产的必要性;如今,寻找第一个落脚点如此困难,又向我们说明,如果要将种族保持在恰当的数量,就必须每只雌蝉产三四百枚卵。因为被消灭得多,所以蝉卵也产得多,蝉以多产的卵巢来消除无数的灾祸。
为了做余下的实验,我得尽量为若虫减少寻找第一个居所的困难。我选择了灌木叶腐质土,这种土很软,很黑,我还用细筛筛过。如果我想了解事情的发展,这深颜色的土可以让我很容易找到那金黄的小生命;土质柔软也适合小家伙脆弱的足。我把土在玻璃瓶里夯得松松的,在土里植了一丛百里香,撒了几粒麦种。瓶底没有洞,尽管百里香和麦子的繁茂需要有孔,但是关在里面的囚徒一旦找到口子,肯定会逃走。植物没有排水孔会死,但我至少得保证能够凭着耐心,借助放大镜重新找到我的小虫子。再说,我会很少给植物浇水,只要能让植物不死就行。
一切都安排好了,麦粒开始展开第一片子叶的时候,我把六只蝉的若虫放在土面上。这些虚弱的小家伙在泥层上大步行走,快速地探索;有几只试着往花瓶内壁上爬,没能爬上,没有一只若虫露出想钻进土里的样子。我不禁焦急地思考,它们这么活跃、这么长时间地逡巡,目的是什么。两个小时过去了,它们还没有停止游逛。
它们想要什么?食物吗?我给了它们几个刚长出须根的小鳞茎、几片断叶和新鲜草梗。没什么能引诱它们,也没能让它们安静下来。看起来,它们想在钻进土里之前选择一个有利地点。在一块我精心给它们安排的土地上,犹豫不决的探索是没用的;因为我觉得瓶里的地表非常适合我期待它们干的工作,但似乎这还不够。
在自然条件下,若虫在周围巡回一圈可能是必不可少的。我的灌木叶腐质土清除了所有硬物,还细细地筛过,这样的地方在自然条件下是很少见的。相反,它们的小足无法凿进的粗糙土地倒是很常见。所以若虫必须四处游荡,在找到有利地点之前,多多少少跋涉一番。毫无疑问,有很多若虫在毫无成效的寻觅中,筋疲力尽而死去了。所以,在几拇指宽的地方来回探索,就成了小蝉锻炼过程的一部分。在装备豪华的玻璃瓶里,朝圣是没有用的。但它才不管这些呢,仍然按照约定俗成的仪式完成朝圣。
终于,流浪儿安静下来了。我看见它们用前足像镐一样的弯钩在地面凿,把土挖出来,掘个洞,就像用一根很粗的针尖掘洞一样。借助放大镜,我看见它们挥动锄头,把一小块土耙到地面。几分钟后,一个小土穴微微打开了,小家伙钻进去,埋入土中,从此再也看不见了。
第二天,我把花瓶翻过来,但并不把土块弄碎,依靠百里香和麦子的须根托住土块。我发现所有的若虫都到了瓶底,被玻璃挡住了。在24小时之内,它们就穿过了大约一分米厚的土层。如果没有瓶底阻挡,它们可能会钻得更深。
一路上,它们大概已经碰到过我栽种的植物的须根。它们有没有停下来,把吸管插进去稍微吃点食物呢?不大可能。在空花瓶底,也有几根须根蔓延到那里,但是六个囚犯没一个呆在那上面。不过也有可能,我翻倒花瓶的时候把它们摇下来了。
显然,在地下,它们只能靠根的汁液为食。无论是成虫还是若虫,蝉都是靠植物养活。成虫吸吮树枝上的汁液;若虫则吮吸根上的汁液。但是它什么时候开始汲取第一口的呢?我还不知道。之前的实验告诉我,刚孵出的若虫操心的,似乎是钻到泥土深处,躲避迫在眉睫的严寒,而不是驻留在一路上碰到的甘泉里畅饮。
我把土块重新安放好,我又一次将六个掘土工放在土面上。马上,土穴又挖好了,若虫消失在土穴里。然后,我将花瓶放到实验室的窗台上,外面的天气无论好坏,都会影响到它。
一个月过去了,十一月底,我又一次去察看。小蝉一个个单独蜷缩在土块底,它们没有附在须根上,外貌和个头都没有变。我原来看见它们什么样子,现在还是那个样子,而且更没活力了。十一月是严酷季节中最温暖的一个月,可是它们在这个月中没有生长,难道意味着它们整个冬天什么食物都不吃?
另一种小昆虫西芫菁,一孵化就钻到条蜂的地道里,大家聚在一起,一动不动地,在完全的禁食中熬过恶劣的季节。小蝉看起来也是这样,一旦钻到用不着害怕霜冻的地底,它们就孤孤单单地在越冬营地里昏睡,等待春天来临,再把吸管插进身边的树根,开始吃第一顿点心。
我曾经想用观察的事实,来证明这些根据观测结果做的推断,但是没有成功。四月春回大地,我第三次把那丛百里香翻过来。我把土块捣碎,在放大镜下仔细地检查,简直就像在一堆稻草秸里找一根针。最终我找到了小蝉,它们已经死了,也许是因为太冷,尽管我在花瓶上扣了个钟形罩;也许是饿了,百里香不对它们的胃口。我放弃了解决这个太难的问题。要成功进行类似的饲养,需要一层又宽又厚的土壤,来躲避严酷的冬天;在不知道若虫喜欢什么植物的情况下,植物必须多种多样,好让若虫根据它们的喜好进行选择。这些条件并不是做不到,但是,在一小把黑色的腐质土中,我已经花了那么大的功夫来找这小微粒般的若虫,那么在起码一立方米的庞大土堆中,我怎么找到这个小家伙呢?而且,辛苦的挖掘肯定会把小家伙从营养根上剥离下来。
蝉在地下的初期生活,避开了我的观察。然而,我对已经发育老熟的若虫也不很了解。在田野里劳动时,我经常会碰到那强壮的掘土工就在铲子下的泥土深处;但是,如果要突然逮着它附着在树根上,确定它以根汁为食,则另当别论。泥土的震动会警告它有危险,它会抽出吸管,退到地道里;如果把土拨开让它露在外面,它便不再吮吸汁液了。
如果农民挖地时不可避免地要惊扰若虫,不能让我了解蝉的地下生活习性,但至少可以告诉我若虫的生活期。几个好心的农夫,在三月深耕的时候,总会乐意把他们挖到的大小幼蝉全都给我捡回来,我就这样收集到了几百只若虫。根据明显的体形差异,幼蝉可以分成三类:大幼蝉,已经长出翅膀,就像若虫从地洞里钻出来时一样;中等的,小的。各个不同大小等级的若虫,应该对应着不同的虫龄,如果再加上我那淳朴的合作者肯定发现不了初龄幼虫,那么我可以确定,南欧熊蝉在地下生活的时间大概是四年。
它在空中的生活时间比较容易估算。接近夏至,我听到第一声歌唱,一个月后,音乐会达到高潮。少见的几只迟到者,到九月中旬还在细声细气地独唱,这是音乐会结束的时候了。因为蝉出地洞并不都在同一时刻,那么,很显然,九月的歌唱家并不和夏至时的演奏家同时登场。取首尾两个日期的平均数,我可以知道,蝉在空中的生活时间大概是五个星期。
四年在地下艰苦劳动,一个月在阳光下欢乐,这就是蝉的生命。不要再责备成年的蝉狂热地高唱凯歌了吧!它在黑暗中待了四年,穿着皱巴巴的肮脏外套,用镐尖挖掘泥土;如今这个满身泥浆的挖土工,突然换上高雅的服饰,长着堪与飞鸟媲美的翅膀,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下,陶醉在这个世界的欢乐中。为了庆祝得之不易而又如此短暂的幸福,歌唱得再响亮也不足以表示它的快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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