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达挣扎着把日记送回帐篷……他回到伙伴身边,紧靠赫金斯,安详地合上自己早已失明的双眼
从残存的骨骼可以判断,这是两个互相依偎着死去的成年人。
佩克正是冲着人骨狂吠。
而残骸背靠的小土堆显然是一座坟,一块倒在旁边的枯朽木牌证实了比尔的推断。木牌上的字迹经过风雨和日晒早就模糊不清,比尔打开手电筒,勉强可以看清的字母凑成了这样几个单词:
这儿……安葬……奥德……他是……
是什么人?后面的字迹无法辨认。
离此十来米远的地方,几株枯死的大树下露出了一个貌似灰绿色的帐篷的一角。
比尔拉着托米从秃树枝下钻过去。
“别进去了吧,”托米胆怯地站住了,“没准儿里面还有……”
比尔却执意要看个明白。可他还没有找到帐篷门,佩克便抢在前头咬住帐幕猛地扯了一把。
嘶啦,老化朽烂的尼龙布被它撕裂,支撑帐篷的朽木棒也随之倒下。里面的一切便在手电光的映照下暴露无遗:
地铺、缀满了黑色霉斑的书,以及同样霉烂的衣物、锈蚀无用的气炉、地质锤和锹铲,再就是锅碗盆瓢……总算没有再看到骷髅。几块石头上搁着一口小皮箱。箱子里应该是电脑或者有关资料。比尔急忙打开它。
那里面却只有一个用塑料膜裹着的小包。剥开三层塑料后,露出一个硬面的精装日记本,本子的扉页上写着“第三志愿垦殖团·先遣小队”这样一行字。
“爸爸!”托米失声惊叫。
那一页的右下角果然盖着一枚印章:E.赫金斯。
他们遇到的,竟然是迷失在毒沼深处的最后几名先遣队员的遗骨!
托米捧着日记本的手抖得厉害。
比尔扶着小伙伴坐下,接过本子,就着手电快速浏览了一遍。八年前的一幕幕便如同影视画面般展示在他们眼前——
1月28日,小雨
哈鲁勒陷入沼泽,虽然幸免于难,却丢了行囊——要命的是,所有的电脑电话都放在那个沉甸甸的防水包里。这一来,我们与外界彻底失去了联系……从今天起,只能用笔写纸载的方式记录一切了。
……找到一片行将枯槁的草木。
此地从前是绿色湖洲……准备从这儿开始,将我们严密保护着的最后一批树苗和草种栽种下去。
2月3日,小雨
奥德和维达驾着橡皮艇从水陆赶来,送来了给养,垦挖机和一台小发电机,还有手机。他们来得太及时了!
可是不知什么原因,手机的电讯信号完全中断。希望这只是暂时的。
现在我们又有五个人了……
2月3日夜至4日晨
……半夜听到呻吟,是瓦!他头破血流,挣扎着爬到我的帐篷边,还没有说出一句话,就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与此同时哈鲁勒失踪。
……我们追到水边。橡皮艇也不见了——从现场的打斗痕迹分析,是哈鲁勒企图撇下我们孤身溜走;瓦前来劝阻,却被那可耻的逃兵杀死……
哈鲁勒带走了我们唯一的交通工具,还带走了部分食物。
为了掩盖自己的罪行,他一定会编造出我们全体遇难的谎言,阻止人家对我们进行搜索救援;或者提供假情报,将搜救队引入歧途……
陷入电讯盲区的我们完全没有了退路——撤退来不及了,单靠步行和游泳,我们根本无法离开毒沼。
假如我们不能赶紧找到一片足以抵御毒气的绿洲,并且通过自己的努力不断地将它巩固、扩大,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可是,我们还有足够的时间吗?
在清除枯草朽木时,无意中发现几具大鸟的骨架——是天鹅的。它们至少死去十年了……
通讯中断的原因仍未查明……
2月7日,小雨
毒沼不是一朝一夕形成的——
当一个地方的污染排放常年处于超负荷状态,绝大部分污染物难以进入微生物分解的自然循环,那些污染物将会由河渠直接排入湖泊。
即使是对生命没有直接危害,甚至是生物所必需的营养物质以及某些无机盐类,一旦投入过量也会造成水体的富营养化,加速水藻和单细胞生物的繁衍增殖,这些生物死后被细菌分解的过程消耗掉湖水中的大量氧气,使湖水底层成为一个几乎没有生命的世界,同时加速了淤泥的沉积,使湖泊变成了沼泽……
更别说那些有毒化合物了!
湖泊演变为沼泽——一种需要上万年的自然变化,在我们这个人口过度密集的繁华工业区仅仅花了数十年……
2月8日,阴
还是没能与外界联系上……唯有孤军奋战了。
垦挖机的犁铧下是厚实的沃土啊,水分也充足,原有的草木为什么死去呢?
诚然,植物对污染远比人类敏感,千万分之三的二氧化硫就能使好些种类的植物受害,人类却需要十倍以上的浓度才有所觉察。
何况这儿的有害物远不止硫一种。
但此间已是彩丽湖区离污染源最远的地点了,我还得把希望寄托在这里。
……出发之前,母校的小学生曾经问过我:干吗不放弃这儿,到一个没有污染的地方去垦殖呢?
我说,我们无权在弄脏一片土地之后像懦夫似的逃掉。
假如大家都那样干,不久的将来,地球将不再是人类安居的乐土,而会变成一个令人窒息的地狱。
我的话孩子们未必能全懂,但总有一天他们会明白:父辈不愿给他们留下一个可怕的明天,于是总有一些人在奋斗着……
2月9日,晴
栽下了银桦和杉、柳、大叶杨。
这些都是我们人类净化环境的有力帮手。每年,一公顷成材的桦树可以吸收700公斤二氧化硫、10公斤氟化氢和40公斤氯……
人类要整治污染,非依靠植物朋友不可。
季节不等人,给养也有限,我们抓紧每一分钟奋力工作。维达冒着中毒的危险,半身浸在烂泥里开沟排水,谁也不能阻止他。
我们得尽最大可能拓展第一片人工绿洲。
比起湖沼荒滩,它的面积微不足道,但只要成功了,它就将为治理污染提供一个样板,一个不断扩张的绿色大本营。
我们还在水里放养了浮萍、田蓟和水葫芦,它们是清除水中腐败物质的好手。上大学时我曾经做过类似的实验:往每毫升含600万个大肠杆菌的水中放养三五种水生植物,一周之后,大肠杆菌几乎绝迹,别的有害细菌也有不同程度的消减。
身为细菌学家的奥德甚至提出利用微生物的代谢加速污染物降解速度的观点,他向我保证:他供职的研究所目前正在同时培养十七种超级菌,等到实验成果得到推广后,有望在数月内完成自然循环中十年也无法做到的事情。
前景依然是乐观的,只要干起来!
2月11日,晴
水生植物刚刚显露生机,就开始死亡!
修好了那台伽马探测仪,我们才知道导致植物萎靡的主要原因是来自工矿污染带来的超强度辐射……
3月25日,阴
……水草全部死亡。
我牙齿松动,奥德全身肿痛,腿也伸不直。
唯一“完好”的只剩维达,但他不忍心扔下我们两个去谋求其他生机,他知道,即使他有幸找到适宜生存的地点,我们也不可能活到那天了。
发电机的燃油所剩无几。要尽量省着用……
3月29日,雨
我还能坚持观测和记录。
……发现成群的金甲虫,而且它们能够对无线电和其他仪器产生直接干扰。从口器看它们应为肉食性,却没有向我们进攻。这很奇怪,因为整个毒沼内只有我们还能充当肉食性昆虫的食物。
难道我们体内积累的毒素令它们也退避三舍?
那么,它们靠什么维持生命,又是以什么方式发射电磁波?
我想逮一只活的好好观察一番。
可是没成功。我无力做大幅度的动作。
维达使用了毒饵,但金甲虫不为任何食物所惑,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派头。
奥德劝我激怒它们——这种比人类更能抵御毒气的生物要是发起进攻,顷刻即可将我们置之死地——这样我们就可以摆脱痛苦了。
我知道他说的是反话。
干吗急于“摆脱”? 明知必死无疑,我们还是想挣扎着活下去。哪怕多活一天,也能为后来者多留下一点有价值的记录……
我们停止了逮虫子的努力。
抓紧时间,我们会轮番地把在此地的所见详尽地记下来。
眼下能做到的只有这一点了。
4月6日(以下三种不同的字迹轮番出现)
……最后几棵树苗死亡。
伽马仪昼夜告急,辐射远远超过了人类所能忍受的极限。
4月11日,雨
三人中维达行动还算正常,赫金斯双手勉强能动。奥德全身瘫痪……
又出现了大批金甲虫。
……仍未弄明白它们的食物来源。似乎它们什么都不必吃——这帮偏偏选择毒沼深处作为生息繁衍乐土的怪物!
4月13日,晴
月夜。金甲虫带来了一些像是花粉的东西,撒在污泥上。这些东西立即膨胀成肉质的硬块,迅速连成一片;天亮后,肉质硬块的体积仍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一场来得十分突然的大雨仿佛扼制了它们的生长,可怕的膨胀现象才停下来。
4月17日,晴
又一个朦胧月夜——惊人的发现:
金甲虫成群结队缠绕飞行,集结成一个个活的团块;团块又垒集为一个两三米高的怪物……虫子的数量很难估计。两分钟后,这个聚合体突然爆发出可怕的力量——它将数株几米高的枯树连根拔起!
维达补记:左边是金甲虫的原大素描(虽然未能近观,但有强光照射,我画的大体上还算准确);下页所画的雾状体,系虫群聚集后的形象。
它们的组合是松散型的;每两只虫子的间距约为两英寸,却并不影响这个聚合体的牢固程度。我冒险试了一下,使一根粗木棒朝聚合体拦腰打去,木棒竟似击打在岩石上,震得我手心发麻;
第二棒我拼尽了全力——砰!木棒断了!究竟是什么力量把它们吸引在一起、形成如此松散却又无坚不摧的整体呢?
此外,不知是受到强光照射还是击打的影响,聚合体的行动变得谨慎起来,它朝着远处飘移……
4月20日,阴,大风
前所未有的狂风半夜袭来,掀倒了我们的旗杆,还卷走了一顶帐篷。枯死的苗木也被扫荡一空。
奥德在黎明时分死去。
就着蓄电灯最后那点电光,维达替他画了右面这幅遗像……
4月26日,晴
我是维达。此刻,我头枕着赫金斯渐渐冷却的遗体,对着那轮散发着微热的夕阳(她依然红得像血吗,我很想知道。可是我看不见——失明已经三天了),摸索着写下这最后的文字。
与我的两位伙伴不同,我是来赎罪的。
对金钱的迷恋,使我不顾一切地疯狂过——在此前20年里,我先后从国外廉价引进了若干套污染严重的生产线,全然无视工厂对环境造成的污染,一再扩大生产规模。每当我的行为受到舆论谴责,我就掏出点儿钞票,对排污口做一些瞒天过海的掩饰,或者投资某几项公众福利事业,以此安抚自己的良心,博得各方人士的好评。
直到那年,工厂的十多名工人在一周内死去,才引起了我深深的自责,可已经迟了——作为工厂排污的直接受害者,居住在湖滨别墅的妻子和一双儿女,还有百余名与我情同手足的工人陆续害了不治之症,先后丧命或者致残……
痛不欲生的我为赔偿和治理污染倾尽了全部财产,还蹲过监狱……但这能够减轻我的罪孽吗?
出狱后,我隐姓埋名参加赫金斯的先遣队,希望将余生贡献于对毒沼的治理……
可是,在事实面前我不得不承认,我们败了。
在被人为污染彻底毁坏的环境里,人类无法挽救生态,甚至无力自救。
遭此厄运的不仅仅是彩丽湖,全人类的生存环境都在恶化。每年增加一亿人口的地球,却在以每年240亿吨的速度流失表土;城市和沙漠的不断推进,使森林覆盖的地面只剩下不足20%;极地上空的臭氧洞无情地扩张,天然降雨的30%已成酸液……赫金斯计算过,长此下去,即使用最节俭的方式——10份清水稀释一份工业污水,也将耗尽江河资源的总和。
地球的资源是有限的。严峻的现实,迫使人类做出新的选择。
希望我们的白骨成为一个向后来者报警的惊叹号,第一百万次地向人们发出那个老生常谈的呼吁:
爱护我们的共同家园吧,地球只有一个!
日记就此中断。
比尔眼前却出现了这以后的情景:
摸索着写下最后一个惊叹号,维达挣扎着把日记送回帐篷,层层包裹好,放进事先准备好的皮箱;然后,他回到伙伴身边,紧靠赫金斯,安详地合上自己早已失明的双眼。
维达的对面,透过湖上升腾的雾霭,那半轮残阳红得像血。于是,夕照中的残湖、沼泽,都浸染在颤抖的血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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