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宁可回归“原始家兔”的生存状态。意外的“幸运”却让它成为了电影演员。
一
03又回到了房间里。
老医生还得工作两个月，老人家中没有什么亲人，它只能等到老人退休，再跟老人和柯利一道回去。
老医生强调的病情让所有的人对03敬而远之，这让它得到了所有笼养兔都无法享受的安宁，谁也不来打搅它。但种种特权差点儿带来了杀身之祸——场长下了令：“既然是无法救治的绝症，就应该迅速处死，以防疫情蔓延。”
老医生再三担保03害的不是传染病，又以研究该病的治疗方法作为他在职期间的最后一项科研攻关项目填了申请表，才保住了03一条小命。
03压根儿没想到自己会再次“命悬一线”。
放弃了对山林的渴望，它现在吃得香睡得甜，不但瘦下去的那一圈“胖”回来了，还开始渐渐“发福”。也就在这段时间里，它与柯利再次消除了隔阂，结成了异类朋友——本来，那次柯利在残破围墙下的荆棘丛中对03的捕咬，它还有些记恨；可是不久，一次意外遭遇使它们成了并肩战斗的好友。
二
那是一个气温宜人的阴天，担心03憋得难受，老人把它放出铁笼，带到了兔场的后院。
这地方现在特别安宁。
上一批小兔被分别关进笼舍后，眼下还没有需要放出来活动的兔崽儿。围墙边飞快生长的泡桐和苦楝枝叶遮蔽了大半个天空，鹰隼之流摸不清树冠下的底细，轻易不敢偷袭。大黄狗的哨位也被挪到了当阳的前院，它很少光顾这儿。
因为忙着给一批刚断奶的仔兔注射防病疫苗，老人就叫来柯利，让狗陪伴03散散步。
柯利刚刚跑近，就被龇牙咧嘴的大白兔赶开。可怜的柯利想不起自己在哪一点上得罪了小伙伴，只好离得远远的，像一位责任心挺强却又娇纵着娃儿的保姆。
谁也没料到，大黄狗会在此时溜进后院。
03的气味引起了它的警惕。大黄狗出类拔萃的鼻子甚至能分辨出不同兔子体臭上的细微差别，更别说这个曾经被它追咬过的野东西！
出于谨慎，它望了望站在远处充当保安的柯利。
面对比自己大上一倍的牧犬，柯利讨好地摇了摇尾巴。
大黄狗免除了后顾之忧，便直截了当奔向03。
汪！柯利试图喝止它。
黄狗停下，再次掉头看看花狗。
不敢得罪大黄狗的柯利又摇摇尾巴。
这使得大黄狗认为确实没必要把那条猥琐的小狗放在眼里。于是它继续扑向“野兔”。
03不慌不忙地纵身跑开。早在那个回访兔场之夜，它就见识了大黄狗的速度——跟03根本不是一个档次！可它刚冲出不远就撞上了墙根。眨眼之间，大黄狗的喘息已经贴近了脑后。03急忙掉头转向——来不及了！大张的狗嘴迎面咬来。它只得弹跳而起，蹬直后爪直捣狗脸。
长年累月养尊处优的大黄狗并非干仗的好手，偶尔进山捡点儿小便宜，抓一两只受伤的野鸡、山鼠解解馋，也无须经历什么像样的搏斗。因此，兔子舍命相搏的反抗吓得它打了个愣怔。但它毕竟拥有体力上的绝对优势，躲过兔爪之后立即发起了主动进攻，恶狠狠地咬向兔子脑袋。
哐哐！怒吼声中花狗柯利从侧面扑到了大黄狗的脖子上，把它撞得趔趄了两步。03趁机逃脱，柯利却被怒气冲冲的大黄狗给摁住了。
急于追咬03，大黄狗狠狠咬了一口就撇开了柯利。柯利反而死死缠住大黄狗不放。它当然不是大黄狗的对手，但它十分珍惜主人的信任，必定要为保卫伙伴而战。
大黄狗火冒三丈，连连咬向柯利的要害。
这时，03已冲到另一个墙角。它一再尝试都无法突围，又绕着墙根回到了干仗的原地。走投无路之际，它竟然蹿上了大黄狗的背脊，将一双利爪狠狠抠进狗皮。
从未受过这样的打击，大黄狗嗷嗷吠叫着，一边逃奔一边甩掉了背上的小恶棍。然后，它撞开通往前院的小门，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于是03发现了这条有可能通往荒野的道路。但它没有过去，而是回到柯利身边，忙着去舔自己身上新添的伤口。
柯利也坐在它对面舔伤，理毛。
等老医生闻声赶到，柯利跟兔子已经依偎在一起。03一动不动地趴着，听凭狗替它处理伤口，仿佛它们之间从未发生过任何不快。
生活恢复了平静。柯利又成了那个有责任心的好保姆。看到这两位形影不离走在一起，大黄狗再也没有发动过侵略，似乎已经知道自己不可能在这对配合默契的战友面前占到什么便宜。
03因此获得了更多的自由。老医生只要在家，就不再将03关进笼子，也不一定关房门。他任由享有特权的大白兔跟柯利结伴同游，在兔场的围墙内到处逛荡。
三
场里来了一位不寻常的客人——一个戴网球帽的矮胖男人。
场长先领矮胖子看了皮毛绚丽的獭兔、朗姆兔，以及刚刚引进的高大威猛的威灵顿塘兔。矮胖子逮逮这个，掂掂那个，总是不满意地摇头。后来场长像是恍然大悟，一拍后脑勺，把矮胖子领进了老医生的住房。
这儿不仅兼做老人夜间加班的工作室，还安顿着享有特殊权利的03。
老医生刚刚背着药箱下了分场。留下忠于职守的柯利和03做伴，他完全可以放心，但还是把03关进了隔离笼。
因为他的兔子是顶着病号的名头才获得种种“特权”的，他不希望这个野东西趁他离开的时候到外面闯祸。
“这个你一定满意。”场长指着笼子里的03对客人说，“它是个彻底野化了的家伙——我抓给你看看……”
场长刚动手开笼门，趴在屋角打瞌睡的柯利就怒吼着冲了过来，挡在兔笼门口。场长皱了皱眉头，吩咐饲养员把狗轰出去。
被关在了门外，柯利依旧狂叫不休。这一连串动静让03从沉睡中惊醒。它很不高兴地拉直腰身伸了个懒腰，又瞪圆眼睛看着笼子边的陌生人。
“嗬，身材还可以！”矮胖子赞赏地说道，把手伸进了笼子。
03毫不犹豫地昂头咬去。
可那只手比它更快。那只手敏捷地一闪，几根手指便避开兔牙，压上了它的脑袋，极内行地抓住双耳和后颈皮，把它提拎出来。
03头颈受控，四爪悬空。它拼命弓屈腰身，划动利爪，还龇着大白牙左右乱咬。但它怎么也挣脱不了，只能像一件商品似的被人家颠来倒去地察看着，掂量着。
这对于林中勇士03来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侮辱。但人类如此聪慧强大，在他们灵巧无比的双手控制下，无论怎样高傲的兔族斗士，也只能落得个无可奈何、一筹莫展的境地。
四
不过，假如03能听懂此人与场长的对话内容，也许不会去计较受辱之类的小事了。
矮胖男人是一个电影摄制组的副导演，他是从马戏团借调来的。要知道，这部电影的主角不是人，是动物。
这部电影叫《野兔嘎咕》。
——现在你该明白影片的主角是谁了。所以，影片的摄制组少不了聘请这样一位驯兽的行家。
不幸的是，扮演野兔嘎咕的塞北兔，在影片接近尾声的紧要关头被剧中的猎狗假戏真做地咬死了。于是，矮胖子来到这个兔场，要替他们的主角物色一个适当的替身，以便顺利完成后面的拍摄。
场长很乐意提供援助。据胖子分析，《野兔嘎咕》的上映，必然会在城市里掀起一股饲养宠物兔的热潮！
“为什么宠物爱好者宁可喂养食肉兽类进化的狗和猫，偏偏不爱素食的、文静的而且特别爱干净的兔子？完全是由于不了解这种不善于表达感情的小动物嘛。这部影片恰恰可以激发观众对兔类的同情和喜爱。”
“有道理！”场长十分赞同胖子的高论。
胖子进一步说服场长：如果他的兔场能够利用影片在宠物界掀起的“兔子热”，不失时机地向市场推出各种类型、各种毛色的宠物兔……
那将成就何等惊人的一单买卖？
此外，胖子还代表制片方向场长许诺：
如果这个兔子演员出自他的兔场，影片的片头片尾就可以打出兔场的全称——又是一个高明的促销广告！
于是场长不厌其烦地向这位副导演推荐兔场现有的各种大型种兔。
胖子一直没有点头，不是嫌肥，就是嫌笨。
唯有03的出现才使得他眼睛一亮……
反复掂量，观察，这位权威人士得出结论：03与原主角体形酷似，体重也相差不远；更重要的是，它具备所有家兔都缺乏的野兽般的凶悍。
“可惜它长的是一身白毛。”场长对比着胖子给他的剧照遗憾地说。
“颜色好办，我们有一流的化妆师。关键是它的确像野兔——瞧它这身肌肉！”矮胖子凑近了欣赏。
机会来了！03猛地一弓腰身，甩出后爪，狠狠挠向那人的眼珠。
它忘记自己是被人家端在手中。胖子把手伸长，这个攻击计划就彻底破产了——它的两只后爪都挠在空中。大兔子不甘心地扭动腰身使劲儿蹬踢，想要挣脱那双令它深感自卑的大手。
胖子非但不恼火，反而为它的凶悍连连叫好。
“恐怕它还得让你失望。”跟着进来看热闹的饲养员忧伤地看看在胖子手中徒劳挣扎着的03，“别看它现在长了一身发达的肌肉，几周前还瘦得皮包骨头呢！实话告诉你吧，开始，我们都怀疑它从野兔那儿惹上了‘野兔热’，后来才知道不是。它得的不是传染病，可连兽医都对付不了……”
“别胡说！”场长急忙制止，“你懂啥？”
“不是我懂，这是兽医做出的诊断！”饶舌的饲养员全然不领会场长的暗示，“好像他判断03害的是……记起来了，是什么K氏什么什么血什么病！据医生说，如果近期内他的研究没有进展，03活不过两个月的！现在已经过去一个月了，只剩下……”
场长简直气坏了。他指着饲养员的鼻子，正要咆哮，矮胖子快活的声音让他拉长的脸顿时雷雨转晴。
“妙极啦！”胖子说，“我不是说过吗？我们的影片接近尾声——你猜猜影片的结局是怎样安排的？导演准备让主角嘎咕死去——就是说，我们最多需要它存活十天——对，仅仅十天！十天后，这位动物演员要遭到真正的枪击。”
“让主角死去？”饲养员大惊。
“没错！”喜欢卖弄的副导演一点都不打算隐瞒，“我们要让‘大结局’三字叠印在一个令观众痛惜不已的镜头上：正当反抗人类的野兔英雄嘎咕费尽千辛万苦摆脱了猎犬的追赶、刚刚要逃回丛林转危为安时，在泅渡水库的过程中中弹身亡。鲜血像烟雾似的在碧绿的水里散开……最后是血雾的定格——想想吧，不用电脑特技，完全写实！那该是怎样一种悲戚动人的美呀！”
第一次担任副导演的驯兽师模仿艺术家的派头，不胜向往地闭上眼睛，好让那一幕显现在他的幻想中。
“确实可惜。”场长也叹了口气，“结局干吗非得拍成这样的呢？这结局太……太惨了！”
“这叫悲剧意识，你们不懂。”矮胖子神气活现地将03放进他拎来的铁丝笼，“现代人嘛，生活得太自在了。人家花钱到电影院，正是为了寻求这种悲剧带来的遗憾，以便体味它、享受它！”
场长可没有闲心去享受那种遗憾，他现在最关心的是片头字幕的字号大小和停留时间。二人讨价还价说了好久，总算达成了一致，场长就在胖子带来的合同上签了字。
关03的铁丝笼被扔到一辆敞篷越野吉普的后座上，胖子跟着跳上去。那辆破车“突突”了半天后猛地向前一蹿，就以猎豹的速度，颠颠簸簸朝剧组目前所在的外景地飞驰而去。
五
这一幕都被柯利看在眼里。
它汪汪吠叫着追赶吉普，呛了一鼻子灰啥也没追上。忠实的狗茫然无措地原地转了一圈，进一步意识到情况的严重，于是循着老医生那辆摩托的气味奔向分场。
它在半路拦截了老人的摩托。
看到柯利呜呜咽咽、气急败坏的狼狈模样，老人就猜想准是03出了事。他让柯利跳上后座，急急忙忙开回场部。
可是迟了，一切皆成定局——03必须为兔场做出最后的贡献。
这一贡献将给兔场带来非凡的经济效益，比区区一个前景渺茫的兔病“攻关项目”重要得多！
老人还想说啥，可场长明确地告诉他：已经签署的合同是不容反悔的。除非反悔的一方承担相应的经济赔偿……
六
狂奔的敞篷吉普沿着简易的盘山公路穿过绿色的山林，03被颠得浑身不自在。铁笼外的树树草草和蓝天白云又激起了它对荒野的向往，但它没有傻乎乎地去咬铁笼子。它只是拼命弓着身子，用后爪挠着被那家伙弄痒痒了的后颈皮。
有那么个注定的结局在这次旅行的终点等待它。它必须为那“悲戚动人”的美丽画面献出全部鲜血，让鲜血在碧绿的水中洇化；然后，画面上将打出兔场的全名……
03对此一无所知。它只是抓着挠着，为背部颈部的痒痒而气恼不已。
多么多么的遗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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