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人的演技

受到了导演的重视，03有机会摆脱那个注定的结局吗？

一

经过无数双手的提拎、掂量后，得到一致认可的03终于被交到了化妆师手里。

化妆师和助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摁住愤怒不已的03，为它修剪了又开始疯长的长毛，使它看上去更像一只普通的短毛兔。

剪去长毛的03比刚从荒野归来时还要英武。它像骏马似的骨点毕露，浑身上下结实的肌肉团，随着它每一个微小的动作在皮肤下游动，连兼做导演的制片人都为之叫好。

“早就该选用这个演员！”导演捂着刚刚被03挠伤的手指头兴奋地说，“这才是一只真正的小野兽哩！没有在开机之前发现它，是我和嘎咕的共同不幸！”

“你打算重拍？来不及啦！”矮胖子警告，“它的兽医下了死亡判决书，据说，这东西害了什么什么病，活不过一个月了！”

“重拍倒不必，”导演说，“但我必须利用它的肌肉和野性补拍一些精彩镜头，这样，在剪辑时我们可以替换下原来那些不满意的——我相信，如果它的镜头占到了全剧的三分之一，必定能使《野兔嘎咕》大放异彩！”

二

导演说这话时，03已经被囚禁在一圈两米高的围网内做热身准备。除了外观条件，导演还需要了解一下这只兔子的身手、胆量，以及面对突发事件时的反应，再判断它能顶得住何种程度的挑战——要知道，这部超级写实的大片其实并无详尽的剧本，只有大体的故事结构，具体情节全凭演员临场发挥。

一条比03大两倍的山地小猎狗被放进围网。

小型猎狗一进网子便闷不吭声朝兔子奔去。这条狗体重不到十五千克，却有着相当丰富的狩猎经验。据狗的原主人介绍：主人放弃狩猎后，这个习惯了吃生肉的家伙仍然坚持每天进山捕猎；三年里，它单独捕杀的野兔和竹鼠绝对超过了一百只。

03傻傻地待在原地不动。直到猎狗离它仅有七八米时，它才像是突然感觉危险临近似的开始了逃奔。

导演通过手中的数码相机屏幕观察着它们的追逐。

“别让它被狗咬坏了！”矮胖子十分担心。

“不会的。”导演聚精会神盯着相机屏幕，“瞧，短距离内小猎狗根本追不上它……啊，那家伙发动反攻了！”

没错！当03弄明白它拼命甩开的不过是一条小型狗时，立即终止了逃奔。它凶巴巴地掉转身子，跳起来，挥动后肢冲着跑到近前的山地猎犬挠了一下。

小猎狗来了一个踉跄。

紧跟着劈面而来的，是一顿组合拳般的利爪抠挖。刹那之间，猎狗的眼角、口鼻接连中招。这疾风暴雨般的打击使它完全失去了扑咬的机会，只能紧眯双眼向后撤；兔子随之扑上去，闪电似的将那枚断缺的门齿咬进了狗脖子……

围网外追着跑的人还没看清楚，小猎狗已经嗷嗷惨叫着逃了过来。

它的眼角撕裂了，鼻子一侧鲜血直流。

“去——咬哇！”胖子挥动棍子堵住了狗的退路，“你总不能败给一只兔子吧？”

可是小猎犬宁可挨揍，也不敢再向大白兔靠拢了。在它的杀戮生涯中，大约从未遭遇过如此猛烈的反抗。兔子这一番出人意料而又势若旋风的攻击，简直把它给震住了。

副导演只得打开一格围网，放出那只狗。

03并未乘胜追击。它停在原地，背靠围网，用前肢挠着嘴边的胡子，大约那儿沾上的狗血令它很不舒服。

“怎么样，我说了它不会轻易落败的！”导演调出刚才录下的那场“反击战”，一遍又一遍地回放。从慢放的画面中可以看出：03是怎样由逃奔转入突然进攻、腾空团身、挠出那至关重要的第一爪的；赢得主动后，又是如何迅速而准确地施展自己的爪牙的。

论道理，兔子的智力、体力跟家犬比都差得太远，可它竟如此干脆利索地取胜！

“可惜它还瘦了点。”化妆师报告，“咱们原来那个嘎咕没有它大，倒要比它重四百克……”

“我不是要卖它的肉，”导演说，“我需要的是野性、活力、凶悍和不屈——这些，它都具备……幸好全剧的高潮还在后头，我相信，这个野性十足的恶棍还会有令咱们意想不到的临场发挥——赶快替它染毛，我要补拍几段更精彩的！”

三

在胖子的协助下，化妆师使用染发剂为03染出嘎咕应有的棕灰色，再加上深褐的脊背、淡灰的眼眶，只留下一小块白肚皮和四只白晃晃的脚爪。只有眼睛不好弄。给它贴膜吧，这东西特讲究，一感到不习惯不舒服就要去挠，肯定会影响干仗。

导演凑近端详了一会儿说就这样算了。从某些角度拍摄时原先那位主演的黑眼睛也透出红光，没有人会去注意的。

导演急着拿来电吹风，亲自为03吹毛。毛干后稍加梳理，大伙都喝彩不迭——这完全是原先那个嘎咕的翻版啊，简直没得说！

叫人放心不下的是03来到这儿后还没吃一点食物，那闷闷不乐、拒不进食的状况，让人怀疑它得了抑郁症。

不行。补拍第一组镜头需要耗费大量体力——那是嘎咕被卖给娱乐场所的老板后，被逼着与四只野兔“打擂争霸”的一段。

原先那只塞北兔表演的打斗显得笨拙而敷衍，导演希望03能够拿出野性和狠劲来。

可它瘪着肚子，哪有劲儿打败四只货真价实的大野兔？

“这倒不必担心。”胖子说。他弄来两支二十毫升的葡萄糖酸钙，用生理盐水稀释后吸进针管，而后叫人逮住03，使劲儿弹它的耳朵。

耳郭内树枝状的静脉一根根凸显、膨胀，胖子便将那些营养液从耳静脉注入兔子的身体。

03十分恼火地把耳郭甩得啪啪作响，还用前爪翻下那只挨了针扎的耳朵反复舔舐。不过片刻之后，放回围网内的大兔子显得精神多了。

导演便吩咐放出野兔。

按剧情安排，野兔嘎咕进入娱乐场所后，一度沦为“赌具”，被迫与形形色色的对手过招。野兔不过是它的第一拨对手。因为是赌博，“战斗”就在围网里展开了。

几只充当嘎咕武打对手的野兔全是从山村收购来的野东西。分笼关养了两个月后，它们变得像笼养兔似的，一见面就拼命厮咬。不过，当这群武士们发现了围网内还待着03这个异类，立即放弃内部争斗，争先恐后朝03冲来。

03愣了片刻，拔腿就跑。

这可不是导演希望看到的！03连狗都不怕，干吗要躲避比它小得多的野兔？别急，也许它仍然要来那么一招“绝地反击”……

可是没有！被野兔追着在围网内跑了大半圈，大兔子并无反击的征兆，反而逃得更快了。

“拦住，逼它打！”他向矮胖子副导演下令。

胖子皱着眉头一个劲儿挠后脑勺。兔子不是遥控模型，哪能说拦住就拦住啊？眼看着03依旧躲着对手一个劲儿逃奔，他一时也拿不出好办法。

就在这时，飞奔中的03突然一个急刹车，将跑在前面的大野兔绊得翻了个跟头，然后它扑上去爪牙齐施。那只野兔的头上和颈部同时绽开了血痕，斗志顿失。

03顺势又撞翻了紧跟而来的第二只野兔，然后撇下这两只，冲向后面两只。

两只野兔一同迎向它。刚才被撞倒的那一位也起身追来，对03形成了前后夹攻之势。

03虚晃一招便掠过正面的敌人，继续朝相反的方向疾驰。这样一来，敌方的包围计划顿时受挫，又变成了一字排开的追袭纵队。

一段长距离奔跑让敌方纵队拉长、野兔一个个拉开了距离，03使出前面那招，以“各个击破”的战术先解决掉跑在前面的，然后顺势扑翻了第二只……

最后一只早已胆战心惊，见大兔子迎头扑来，不待迎战便掉头朝后逃跑。03追上摁倒了它，朝耳朵根部狠狠咬去……

“停！”导演喊。

03才不理睬他的口令呢。它不顾一切地追着咬着，直到所有的对手都被人放出去，它重重地撞在围网上扑了个空，才意犹未尽地连跳了几个高蹦儿，蹲了下来。

“太好了，不仅有勇，看起来还有智谋！兔子有那么复杂的脑筋吗？应该没有。那么，它的‘战术’只能来自经验。天晓得这家伙在荒野干过多少仗，才形成了这么一套打法！”

导演觉得03是个天赋异禀的奇才。他决定趁热打铁，接着补拍下一组。于是围网换了个地点，围住了一小片有石堆的竹林。

“狐狸，上！”导演兴冲冲地下令。

四

狐狸是从养殖场借来的种狐。这个半辈子没真正捕过猎物的家伙其实只剩个狐狸架子，它待在笼子里享用着兔肉和鸡鸭肠肚，却从未攻击过活禽活兔。

从荒野归来的03可不这么看。在它的眼里，狐狸就该划入“猛兽”之列，自己一招不慎就会送命的。于是，当那只白肚皮、白尾梢的红毛狐狸绕过几块大石头突然在眼前冒出时，03一跃而起，主动地挠向狐狸。

随后，镜头里出现了一个滑稽透顶的情景：仅仅交了一次锋，受惊的兔子和受惊的狐狸同时朝两个方向逃奔……

导演只得让它们重来。

可是吃过03苦头的狐狸说什么也不敢再走近兔子。

副导演就弄来狐狸原来的武打替身——一只经过染色处理后毛色跟狐狸相差无几的沙狐犬，再吩咐将镜头拉远。

“初生牛犊不畏虎”，年轻的沙狐犬一进场子立即扑向03。

03撒腿就跑。可就在这时它发觉围网圈定的范围在迅速收缩，它和敌人一起被囚禁在兔场隔离室那么狭小的空间内。

无处逃遁，03只得应战，它腾空跃起，使出自己惯用的一招。

沙狐犬也是快攻型的好手。它机灵地一闪，在躲过兔子后爪的同时绕到了03的侧后，随即咧开狭长的大嘴咬住兔子的背脊。

眨眼间主动权已被沙狐犬掌握。

见识了兔子的厉害，假狐狸不敢有丝毫大意，毕竟，它没有咬着要害部位——必须将虎牙换一下位置……这计划还没有付诸行动，在它的虎牙下剧烈挣扎的兔子陡然丧失了反抗能力，脑袋和四肢一齐耷拉下去。

战斗刚刚开始，咋就结束了呢？沙狐犬跟围网外的观众一样，给弄糊涂了。迟疑了几秒，狗松开了牙齿。

兔子像一件皮袄似的掉在地上。它依旧一动不动，仿佛死了。

沙狐犬瞪圆了小眼睛。对手的突然死亡令它十分扫兴，它正准备应付一场恶战，对方却一触即溃……它失望地伸出尖嘴，去拱那个瘫在地上的小东西。兔子被翻过来，又给翻过去，全无半点活物的迹象。沙狐犬于是坐下来。

就在这一刹那，“死去”的兔子突然复活，并且立即进入战斗状态。

沙狐犬仓促应战。两个对手顿时搅作一团，打得难解难分。

二十秒钟后，狐狸的替身嗷嗷叫着，拽一溜儿细碎的血点子逃出了战阵。它的眼睛倒是完好的，从下巴到胸脯却如同被人家泼了红颜料——不知道那个小恶棍对它施行了怎样的酷刑。

地面撒满了或红或白的狗毛。

03仍然满不在乎地坐在战阵一角，静静梳理着身上被弄乱的短毛。

五

整个下午03被迫补拍了五组镜头，五次打败对手，自己也受了三处轻伤。其中一只大白鹅一再将它逼到围网边。03几乎被那个“咯嘎咯嘎”大喊大叫的大力士害苦了——它从未见过这么不顾一切、勇往直前的家伙！但它很快镇定下来。因为鹅的攻击仅仅是凶猛而已，并无多少准确性可言，它轻易就能躲过。

于是它伏下身子，趁着那傻东西伸长脖子、再次扑空的机会发动袭击，一口咬去……

于是摄像机记录下一个空前热闹的场面：大白鹅“咕咕呱呱”狂呼大叫着吃力地逃奔，它打斜的身子一侧吊着那只诡计多端的大兔子。

抓住战斗间隙，副导演为03注射过两次营养液、一次兴奋剂。到最后一次，他刚吸上药剂又随手挤掉了。

因为回到笼中的03自觉地啃起了饲料。大约它觉得不吃饱肚子，没法子跟那一拨接一拨的对手干仗。

导演那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只要03肯吃东西，剩下的镜头就没有问题。他一再见识了03的厉害！

至于03的病，导演根本不需要考虑。牧场的兽医不是说它还能活一个月吗？他们不需要一个月。十天之后，这家伙就要在那个注定的结局中“中弹身亡”。他可以从宠物医院弄到一纸证明，再在影片结尾通过字幕向观众郑重宣告：

他的动物演员CD—130824003确实患了不治之症，所以借此实施了“安乐死”。本片虽然绝对真实，却绝无“不人道”拍摄手段……

六

接下来的一周里，胃口大开、情绪好转的03为他们补拍了大大小小30多组镜头。这里面，有嘎咕被人抓捕之前的山林故事，还讲述了它从猎人那儿逃跑、回归荒野途中遭遇的各种危险……大多数场景都安排在野外。

于是03没日没夜地翻山越岭，还被安排在一片宽阔的沼泽里，冒着被泥浆吞噬的危险与一条小型水蟒周旋了十多分钟……

幸好03对这一切都不陌生。人们逼着它表演的，无非是它前段生活经历的再现而已。但那位导演似乎有把他的演员逼入绝境的嗜好。他居然在兔子好不容易摆脱水蟒纠缠、气喘吁吁之际放出了那只借来的猎鹰！

猎鹰虽然也是经过驯化的，但这只中型猛禽被灌输的恰恰不是宠物狗似的友善，而是仇视一切野物的凶残。它在蓝天白云下盘旋一周，看准了目标就毫不迟疑地对地面发起了进攻。

它选中的目标当然是03。

此刻的03，刚刚爬上沼泽中间的一个草墩，浑身泥浆。它清理干净眼眶边的淤泥，绝望地打量着四周——身后的草丛中藏着那条被它挠伤却远未丧失战斗力的小水蟒，其余三面全是伪装成“镜面”的泥淖……

逼近脑后的尖啸却逼迫它振作起来——它很清楚，那是鹰翅划破气流的声音！猎鹰的个头远不及白腹隼雕，但飞行速度十分惊人，而且十分机灵。它不一定能提拎起猎物，但特别善于借瞬间冲击力伤害甚至杀死比它大得多的对手。

来不及甩掉束缚肢体的烂泥，03就投入了防御战，它猛地掉过身子，冲着猎鹰蹬出了一对后爪……

这一蹬来得正是时候！

为了躲开兔子锋利的爪子，猎鹰迅速掉转“尾舵”。于是双方擦身而过，避免了一场两败俱伤的撞击……

像猎狗一样，猎鹰似乎也受着某种荣誉感的控制，不肯轻易放过猎物。它回到高空，调整了方向，又发起了新一轮攻击。

03已无力再战，却不甘心束手就擒，于是赶在那位飞将军再次袭来之际一跃而起，扑向象征死亡的“镜面”。躲闪不及，猎鹰被它沉甸甸的身子撞进了泥淖……

一张藏在表层稀泥下面的大网把它们捞起来时，两个被稀泥弄得一塌糊涂的对头还在不依不饶地相互抓挠。人们七手八脚将它俩拉扯开，分别放进水里清洗，好让它们恢复本来面目。

猎鹰没戏了，归还给了人家。03的重头戏却还在后头。“千万不能把它累坏”，导演吩咐，让它连续休息了一个半天、一个整夜。

为防止这个“准野兽”逃跑，大大小小的外景地事先都用低压电网围得严严实实。03起初不懂得这些，猝然发现自己进入了山林，撇下那些“武戏”对手狂奔而去。

但它没跑出多远，就碰上一些裸露的金属丝。从未见过这些东西的兔子试图从下面钻过，但它的额头和耳朵接触到细丝就像碰上了火焰似的又麻又痛。随后一股看不见的力量将它弹了回来。

它疑心自己被毒蛇咬了，可是没有。清除掉杂草的大树下看不到任何活物，只有那些蛛丝似的细线静静地张挂在那儿。

它决定从上面蹿过。

这一回被伤得更厉害——前爪刚攀上最高处的“蛛网”，那股无以名状的巨力立即抽向它的爪底，它被打得跳起来再重重地摔下；紧跟着袭来的虚脱和恶心的感觉便剥夺了它的全部力量。

它终于明白，任由它“自由进入”的山野都在这种比毒蛇还可怕的细丝的围困之中。它掉过头，不再做无用的尝试，如同在围网中那样，拼尽全力迎战尾随而来的敌人……

一系列莫名其妙的战斗非但没有加重它的抑郁，反而使它快乐起来——与其遭到囚禁，还不如温习一下荒野的功课！

战斗之余，03吃得好、睡得香，身体状况也是大有好转。

七

这天一大早，老医生带着柯利，骑着摩托赶到了外景地。

柯利跳下车就汪汪叫着直奔囚禁03的笼子。狗眼对色彩很不敏感，它们一般都依靠嗅觉辨识熟人和同伴。因此，被染成了深色的03就像人换了一件外衣，没有给柯利带来丝毫陌生的感觉。

老人也跟着跑到笼子边，蹲了下来。要不是那对违背“生长规律”的、不应该长在棕褐色兔子头上的鲜红眼珠，他还真认不出03呢！

正在对付一大堆胡萝卜的兔子主演斜视着笼子外激动不已的人和狗，并未表现出半点异常，依旧不停地啃嚼着，仿佛身边那两位与它完全无关。

这才称得上酷呢！守在笼子一侧的副导演十分欣赏03冷面小生般的做派。

“您就是它的主人、兔场的那位兽医？”他主动跟老人打招呼，“真值得庆祝——您的病号生命垂危之际还能在银幕上留下不朽的形象！”

“不对，它根本没病！”老医生站起来激烈地反对，“我为它做过全面检查，没有任何症状证明它有什么病！”

“是吗？我瞧着也不像。一只害了不治之症的兔子哪有这般精气神！”

“对，它健康得很，你瞧它那狼吞虎咽的劲头儿！”老人兴奋地喊。

“确实。”副导演表示同意，“我也希望它健康。”

“这么说，你们不会为影片安排那样的结局了，对不对？”老人满怀希望地抓住了副导演的手。

“不。它的病与不病，都不能影响那个结局。”胖子副导演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它将受到枪击而死。”

“不，你们无权向它开枪！”老医生对副导演和闻声过来的导演喊，“它是我的。我现在就要把它带回去！”

“可以。只要你能掏钱赔偿我们的损失。”导演掏出一份协议的复印件伸到老人眼前，“喏，不多——就按这个数。”

老医生吓了一跳。那么大的数目，别说他赔不起，就是兔场也不可能接受的！

“那么，求你们改改那个结局，好不好？”老医生简直在哀求了，“哪怕稍稍人道点儿……”

导演笑了起来：“从来只有保护野生动物的法令。家养动物本是任人宰割的啊，您不觉得您的‘人道主义’有些过分了吗？回去吧，老爷子！回去问问你们的场长，贡献了这么个动物演员，你们兔场能得到多大的好处——他会好好开导您的！”

老人双膝一软，扶着兔笼又蹲下来，看着笼子里面目全非的03，他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03还是那样麻木地啃嚼着。它认识老人与狗，也很愿意跟他们在一起；但兔类天生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却很关注眼前的实际——既然老人无法把它从笼子里取出，它就得屈从于现实，把这儿的吃喝、睡觉和干仗进行到底。

它明白接下来它要干什么。这几天里它习惯了接连不断的打斗，如果食不饱、力不足，它就得在打斗中吃亏，甚至丢掉性命。

它必须抓紧时间进食。

“回去吧，老爷子。”副导演一边劝说着一边扶起老医生，并吩咐工作人员将兔笼抬上敞篷吉普。柯利怒吼着试图阻拦。那些人踢开它。它就不屈不挠地追赶着车尘，直到尘埃落定，不见了小车的踪影才悻悻返回。

另外的大卡车和导演的小车也随之而去。

车尘散尽后，简易车道边只剩下老人和他的狗相互依偎在清凉的晨风里。

八

03的估计没错。导演需要它补拍的仍然是与厮杀有关的镜头。

看到了03与塞北兔的差距，导演对原先已经拍好的大部分“全武行”镜头都不满意了——他是个极其敬业、精品意识极强的艺术家，大半辈子都在追求作品的完美。对这部具有探索意义的影片，他更希望精益求精。因此，在得知03健康无碍的情况后，他决定将那个“大结局”的拍摄再往后推推，以便让03补拍更多的精彩场面，来替换塞北兔的某些蹩足表演。

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03见识的强敌甚至比它在九个月的荒野生存竞争中遇到的还要多。其中有一对中型狼狗。03寻思人们会安排狼狗跟它进行一场恶战，可是没有。

狼狗一直拴着锁链，不是在围栏之外冷眼观战，就是隔着铁栅子阴沉地监视它。

03等待的恶战始终没有爆发，但那对狼狗却频频出现在激战后的噩梦中。它调动了荒野赋予它的全部体能和智慧，与梦中遭遇的两条恶狗周旋……每一次它都没能逃脱，以致惊醒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感觉一下肢体是否还健全。

幸好与狼狗的争斗仅仅出现在梦里。但人们给它安排了比猎狗更可怕的重量级对手，比如野猪……

在野外，再莽撞的兔子也不会傻乎乎地去跟那身形巨大的呆霸王对阵；可是在这部号称超级写实的影片里，异想天开的编导竟然将两者安排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让主角嘎咕与野猪同时处于一孔偷猎者挖掘的陷阱内……

陷坑土壁上有一些不规则的台阶，其中一个紧挨着与外面相通的狭小隧道。

掉下陷阱的嘎咕必须不失时机地逃过野猪的扑咬，找机会蹿上供它临时踏足和逃生的台阶；再借助在台阶之间的飞跃跳蹿来躲避野猪的攻击；最终，它必须在毫无排布规律的大小台阶之间找到那唯一连接逃生通道的台阶……

虽然这一过程在“理论上”说得过去，但实际表演的难度却极大。因为别说野猪，即使是外表和善、憨态可掬的家猪，在感觉饥饿或者营养不良时，对于落到了嘴边的兔子鸡鸭也会照吃不误！

杂食性的野猪更是对一切能够填进嘴里的活物都垂涎三尺，它们不会放过任何吃肉的机会。

陷入绝境的兔子演员很难保持冷静和机智。它们总是在跌入陷坑昏头昏脑之际就被野猪的哼哼声吓坏了，甚至来不及做出反应便成了那头大野兽的营养加餐。

当然，摄制组的野猪是从养殖场借来的。人工喂养的野猪似乎不及祖先悍勇，可是它毕竟是无所不吃的杂食巨兽，而且长着令虎豹都不敢忽视的长嘴獠牙——

就在上个月，这位借来的野猪配角还在拍摄中连续吃掉了嘎咕的两个替身，以致导演不得不放弃那场嘎咕与野猪之间的“陷阱遭遇战”。

可是这一回，受到03出色演技的鼓舞，导演决计要恢复删除掉的那一段惊险情节了。

“太冒险了吧，万一……”副导演还是有些担心。因为结局才是全剧的重头。倘若03中途殉职，或者被那个巨无霸咬伤咬残，上哪儿再去找如此称职的演员？

导演却没有那么多顾虑。

“我对03的能力没有任何怀疑。”他很有把握地说，“我保证，这家伙不但能够平安脱险，还会被逼出更加出色、更加惊人的演技，让你、让我、让将来的观众拍案叫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