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历险之八

海上历险之八

毫无疑问，有关菲普斯^[1]船长——现在大家称他叫马尔格雷夫爵士——北方最后一次探险旅行，你们肯定是听到过的。我当时正陪同着这位船长——我可不是他的下属，而是他的知友。当我们来到北纬较高的一个地方，我拿出了你们熟悉的望远镜，就是我在直布罗陀旅行时讲过的那一个，不住地向四周张望。因为，顺便说一句，我一向认为经常向周围仔细观察，是很有必要的，特别是在旅途中。

离开我们半公里光景，浮动着一座冰山，它高得非凡，远远超过了我们的船帆，就在这座冰山上我却发现了两头白熊，据我看来，它们正在捉对儿厮打。我连忙背上猎枪，向冰山奔去，不过才爬上山巅，却发现那条道路走起来是不胜劳累的，又是非常危险的。我不时跃过了惊人的悬崖峭壁，而在另外的一些地方，路面却又平滑如镜，使我跌倒爬起，爬起跌倒，忙得不亦乐乎。但我毕竟抵达了那两头白熊所在的地方，也立刻发觉它们并不在互相扑击，而是在彼此戏耍。

我心里正在盘算这些熊皮的代价——因为每头白熊至少有一只最肥最肥的母牛那么大小——不料右脚打了个滑，猎枪还来不及瞄准，身体早已仰面一跤，因为摔得过猛，我有半个小时不省人事。等我醒来，却察觉我刚才提及的那头巨怪，将扭动不已的身体扑在我的脸上，爪子恰巧抓住了我新皮裤的腰带，你们想想看，我这时哪会不慌张！我那上半个身子钻到了它的肚皮底下，只有两只脚露在外面。

真是天晓得！这野兽要把我拖到哪儿去呢？但我马上掏出我的小刀子来——喏，就是这一把，你们不妨开开眼界——我握住它左边的后腿，用力割去了它的三个指甲。它这时连忙把我放开，发出可怕的吼声。我端起猎枪，在它逃跑之前，“砰”地放了一枪，它应声而倒。我这一枪，固然使这残暴成性的畜生永远长眠，不过麻烦的是，却将半公里外正团团躺在冰上睡大觉的成千只白熊统统唤醒过来了。它们一批接着一批，急冲冲地向这边奔来。

时间显得十分紧迫；我要么顷刻丧生，要么急中生智，救救自己。办法终于想出来啦！

我仅仅用了熟练的猎人剥去一张兔皮的一半时间，把整张皮子从白熊身上割了下来，随后拿来往自己身上一裹，我的头颅恰巧正好套在它的脑壳里。我刚刚穿着舒齐，群熊已经把我围得水泄不通。我裹在那张熊皮里，不意感到一阵冷一阵热。我这神机妙算倒是立竿见影。它们一个挨着一个走上前来，把我通身上下嗅过一阵，然后深信不疑，认为我就是它们的熊兄弟了。我唯一的缺陷，便是无法跟它们一样，身子长得又高又大，然而看看它们当中那些年幼的，个儿也不比我大多少！

它们嗅过了我，又嗅过了它们同伙的那具尸骸，我们彼此就好像变成莫逆之交了。我呢，连它们的举手投足，都模仿得惟妙惟肖，只是它们的咆哮、吼叫以及格斗等事项，则是我的老师了。尽管我的相貌跟白熊毫无二致，但是我毕竟还是个人嘛！我便开始考虑起来，既然我与这些动物建立了不分彼此的深情厚谊，这个绝好的有利条件我得充分利用。

昔时，我曾听得一位老军医讲过，如果熊的脊椎上有一处受伤，它立即就会呜呼哀哉！据此我决定来尝试一下，我重新把刀握好在手里，对准我身旁那头最大的白熊，冷不防地在它肩旁颈项里就是一刀。虽说这是一个胆大妄为的举动，然而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因为很清楚：如果这野兽硬着头皮挺过这么一刀，那我就要被它撕个粉碎。但是，我的尝试终究大功告成，那头白熊颓然倒毙在我的脚下，一动也不动。现在我该大显身手了，要依样画葫芦，把其他的白熊一一捅死，这在我还不是易如反掌！因为，尽管它们见到自己的难兄难弟前俯后仰地跌倒在地，却丝毫也无动于衷。它们绝不会考虑同伙们相继跌倒的原因和影响，这对它们和我来说，显然都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眼看它们统统在我面前倒下，我无形之中感到，自己竟变作了力杀千熊的西姆森^[2]了。

事情草草结束后，我便回到船上，邀请三分之一的船员，前来助我一臂之力，他们先剥去了熊皮，然后把熊腿搬到船上。没有几个小时，一切工作都告结束，那艘船却早装得满满的了。剩下的那些下脚料，就一块不漏地抛在海里，尽管如此，我却依旧相信，它们经过海水一泡，味道跟火腿一样，鲜美无比。

回到了家里，我就以船长的名义，把一些火腿献给海军部的部分爵士，另一些则献给掌管国库的诸位大臣，又把少许馈赠各大城市和伦敦的市长，余下的就给了有所往来的商人和交情深厚的朋友。我受到各界人士热情洋溢的感谢，然而市长却回送了一份强制性的礼物，他要我到市府去，出席一年一度市长大选的丰盛宴会。

至于那些熊皮，我就送给了俄罗斯女皇，让她的皇子皇孙、宫女嫔妃做些过冬的衣服穿穿。不料女皇专程派了特使，送来一道表示感谢的亲笔手谕，从中她却再三恳求于我，最好与她一起，共享皇家的荣华富贵。但是，我对这皇家的尊严却偏偏无所渴求，便婉言谢绝了女皇陛下给我的恩典。为我送女皇手谕的那位特使，正等待着使命，务必把我给女皇的私人情书随身带回。我这时却又收到了女皇陛下的第二道手谕，她对我倾吐了一往情深，表示了我是她精神上的唯一寄托。她上次所以患病，据她——这个心灵脆弱的可人儿——跟多戈鲁基侯爵在一次谈话中泄露出来的——原因还在于我的流水无情。我真弄不懂，这班太太在我的身上究竟发现了什么；不过，像女皇陛下这样至高无上的女性，肯下嫁于我，在我也不是绝无仅有的。

有些人不免造谣中伤，说什么菲普斯船长每次旅行，按他固有的习性，一般是不会太远的。但是，既然来到这儿，他的人身安全，当然由我保护。说起我的船只，在装满这许多熊皮和熊腿之前，航程自始至终是正确的，当时，如果有人打算继续向前行驶的话，那简直是个发疯的措施，因为我们怎么可以逆风行舟呢，更何况将我的船头对着那又高又大的冰山来个推车撞壁呢！

自此以后，船长不时吐露自己的心事，说他无缘分享由他擅自定名为“熊皮日子”那天的光荣，心里很感内疚。我们胜利而归的荣誉，却使他对我产生了嫉妒，而且在暗中不择手段，对我这份荣誉竭尽诽谤诋毁之能事。我们为此经常龃龉不休，直到目前为止，彼此间还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他在老百姓间吹嘘，说我套上一张熊皮，让那批白熊受骗上当，他却敢于不戴这副面具，照样走到它们当中去，它们也会把他当作一头白熊看待。

显然，从这一点来说，我却以为未免太幼稚了，因为一个崇尚道德的君子，绝对不会跟任何人，退一万步来说，跟一个贵族发生口角的。

【注释】

[1]约翰·菲普斯（1744—1792），英国航海家，于1773年企图越过北极，到印度去。但冰山和冰块拦住了他的去路，结果从原路踅回。

[2]《旧约全书》中的英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