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嗷嗷妖女生
现在,他们正躺在霍克镇的奇异旅馆的床上。
这里的每一件东西都似乎是不真实的,包括他们身子下的这张床。它没有床脚,浮在半空,无所依托地轻微地晃悠,但你又感觉不到它在晃动。它的材质奇特,说不清是什么材料制成,它像玻璃一样透明,又像泡沫那样轻薄,还发出微蓝的光。幽暗中,传来奎科和海豚轻微的鼾声。
修人把头蒙在透明的被子里,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床上的樱。她盘腿坐在那里,背对着他,正借着微光翻阅那本辞典一样的厚书。她似乎意识到修人在看着他,所以,她停下来,回过头,轻声说:“修人,你睡不着吗?”
“是啊,我正担心又要沉入梦里去呢!”修人在被子里发出瓮声瓮气的声音。
“那,我们出去走走?”樱说,顺手把厚书放在了一边。
修人求之不得,一下从床上跃起,和樱一起蹑手蹑脚地走出门外。他们走得十分小心,因为屋子设计会令你产生错觉,仿佛所有的线条都是倾斜的,而脚下的地板也是透明的,像冰一样光滑,一不小心就会摔倒。
他们走出了奇异旅馆洞穴式的入口,那洞口在他们身后闪耀着雪一样的光芒。“这个霍克镇就像假的一样,我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修人回头看了一眼旅馆的入口,神情恍惚地说。
“是啊,那些人那些事情都好奇怪。”樱小声附和道。
说着话,他们已经走到了月光下。说是月光,却又不同于寻常的月光。那轮月亮像是被施了幻术,远远地隐在天际,细巧如一枚弯弯的银钩。月光自然是惨淡的,薄薄地撒下来,给这个叫霍克的小镇更添一抹虚幻色彩。
他们的确是到了一个真假莫辨的地方。在这里,不知道究竟什么是真实的,什么是虚假的:看上去是真的,可它却是假的;以为是假的,偏偏又是真的。
他们几乎一进入这个镇子,就被愚弄了。那些古怪的房子,明明看上去是扇门,你想走进去,却重重地撞到了墙。奎科在一家商店门口张望的时候,脑袋上就撞了一个大包,引来一群人的嘲笑。你以为那路上坑坑洼洼,正打算绕道而行,偏偏被看上去是平地的路面绊个四脚朝天,而那坑坑洼洼的地方却没准是平坦大道。至于那些挤挤挨挨的小店,就更让你瞠目结舌了,那里出售的商品完全超出你的想象,作用却只有一个:帮你逃离现实,满足你说不出口的欲望,或者说是“邪念”更确切吧。
白天的时候,他们在几家店里看过热闹。街头的人三五成群地在那里展览刚刚买到的东西(或许是一瓶变形药水,喝了它,可以让你变成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人;或许是一架手动电话,用它通话,可以改变你的声音,蒙蔽对方),或者兴奋地讨论镇上刚刚发生的“嗷嗷妖女生新闻”(那个传说中的嗷嗷妖女生引起了众多男性的兴趣,在他们眼里,她是世界上最有魅力的女性,尽管谁也没有亲眼见过她)。
有家店出售一种软塑料小猪,小猪身体是透明的,里面有很多荧光颗粒,看上去很可爱,可它竟是一种威力武器。小店老板说,只要捏一下小猪,就会有发臭的液体喷到对方脸上,可对方不但毫无察觉,还会像着魔一样听从你的摆布。还有一种镜子,无论多丑的人照了它,看上去都是一个美人。于是,照镜子的就当真以为自己是美人。而真的美人到了镜子前却成了不折不扣的丑八怪。
“多么可笑啊!”海豚指着那镜子嘲笑道,可是当老板把镜子举到他面前,让他试照一下,海豚立即不吱声了,因为他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俊美无比的自己。
“你不想买一面这样的镜子吗?”奎科和海豚打趣。
“它的确很棒,”海豚对那面镜子恋恋不舍,“我买它了。”
店员递给他一个正方形的盒子,里面是一面方寸大小琥珀镶框的镜子。
“看,”海豚兴奋地拿过来,在修人面前晃悠,“你照照看。”
修人往镜子前一站,差点没哭出来。那个镜子里的他贼眉鼠眼,头发稀少,活像一只从地窖里爬出来的土拔鼠。
海豚咯咯咯大笑起来,这是他最近遇上的最好笑的事。
“收起你的镜子吧,海豚,”樱说,“你可千万别拿它照我啊!”
“哪天你欺负我,我就让你照它,”海豚拍了拍手里的镜盒,朝樱挤挤眼睛。
他们在巷子里有说有笑地走着,行人都停下脚步盯着他们。有人冲着如风夸张地尖叫,吓得安吉拉不慎从如风的鼻子上跌落在地。它惊恐地拍打翅膀,落下几缕蓝色的羽毛。
不远处,一只蜥蜴形状的动物正坐在门口的石头上,但它绝对不是蜥蜴,它的头像蜻蜓,身体像蛇,尾巴像鳄鱼,只有四肢和蜥蜴相似。天知道它是怎么繁殖出来的!它转动着脑袋在靠近橱窗的地方朝路人炫耀,随时可能从它口里的信子里喷出毒液。
就是这样一个混乱虚幻的地方。
来到这里,就仿佛进入了一个陷阱密布的沼泽,一不留神就有可能出点意外。这种地方自然最符合影子的癖好,不然,活动地图也不会招引樱和修人他们来这种鬼地方。
而此刻,修人和樱背对背坐在奇异旅馆对面的一截粗大的树桩上,抬头望着天际的月牙,眼看着它慢慢隐没,大地变成了一团漆黑膨胀的泡沫,一直扩张到远方的星星脚下。路灯光惨淡地照着他们,他们心中都有些不安。
修人的后背能感受到樱的温热和纤巧,那是一种真实的存在。修人只需微侧过脸,就能看到樱的轮廓和她嘴角不经意的笑容。她的长长的辫稍无声地落在修人的脚旁,没有风,那发辫是静止的,乖顺如一只可爱的小兽蜷缩成一团。假如那发辫散开,实在是一幅美不胜收的风景。修人曾经见过一次,樱在泉水边梳洗她的长发,那头发软软地散在一片枯干的草地上,如黑色的锦缎。风吹过来,空气中居然飘散起兰花的幽香。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了花的芬芳,修人不明白樱从哪里捎带来这久违的花香。
这一刻,他们后背贴着后背,亲近得让人害羞,修人甚至责怪起自己来,为什么一定要探究樱的来历呢?她是一个亲切而美丽的谜,只要她不肯揭晓答案,他永远都不想去追究她。只要她能一直在他身旁。修人被自己的念头轻轻触动了一下,他转过脸,不再看樱,脸却腾地热了。
“还记得我们来霍克之前,活动地图上显现的字吗?”樱问修人。
“当然记得,”修人耸了耸肩,他在努力让自己摆脱窘迫,“‘解开一个圈套,这种游戏比玩牌带劲一百倍’,你说,会有怎样的圈套?”
“活动地图老是在让我们猜谜语,可它没有说错啊,霍克镇到处都是圈套,”樱说。
“你也是一个谜语啊,樱。”修人顺口说。
“对不起,修人……”樱欲言又止。
“别勉强自己,在你觉得可以说的时候告诉我们吧。”修人冲樱宽容地笑了笑。
“我只是担心,有一天,也许我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就……”樱的声音低下去,然后,她又突然提高声音,“其实对我来说,修人你也是一个谜啊。”
修人惶惑地看着她。
“你让我知道了很多这里的事情,原先我对这些一无所知,我就像来陌生的地方做一次旅行,然后知道一些过去不知道的东西……你教会我很多,修人。”樱诚恳地说。
修人低下头去,脸更热了。
樱似乎并没有留意到修人的反应,她从树桩上站起来,准备和修人慢慢走回奇异旅馆里去。
樱走在前面,修人走在后面。走到房间门外,雪白的灯光从门缝里流出来。推开门,只见奎科和海豚正趴在樱的床上翻看那本厚书。听到响动,他们回过头,眼睛里满是惊讶的神色。
“樱,你经常翻看的宝贝书居然一个字也没有,是一本无字书哦!”海豚抢先大惊小怪地说。
“对不起,”奎科不好意思地挠挠自己的头皮,“我们看了你的宝贝,因为我们很好奇。”
“是啊,它的确是本无字书,可是我却可以从上面读到好多东西。”樱嘻嘻笑道,她并没有丝毫不悦,看上去,她的心情不错。
“那你能看到我们看不到的字吗?”海豚睁大眼睛追问。
“是啊,我的眼睛读不到,可是我的心读到了哦。”樱冲他眨眨眼,顺手把那本大书合上。转眼间,那书又变成了手掌大小,樱小心地将它放回到鹿皮包里去。
“大家上床睡觉吧,没准明天一大早就会遇上什么新鲜事呢!”修人朝大家挥挥手,他的心情很好,是因为沐浴了月光,还是被温暖的风薰过?连他自己都弄不清喜悦的原由。
带着甜蜜睡去,这一晚,修人睡得很香很沉。一直到凌晨时分……
可是,第二天早晨,他们却遇上了料想不到的麻烦事!
其他三个人醒来时,发现修人的床竟是空的。旅馆的管家说,他曾经看见修人穿戴整齐地出门,但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
一个小时后,仍旧不见修人的影子,“也许他去街上买什么好玩的东西了吧?”奎科安慰两个焦急的孩子。他们下楼忐忑不安地去吃早饭,一边侥幸地等修人回来。已经有一些客人在那里用餐了。一个肥胖的穿格子西装的男人正叼着烟斗在读《霍克早报》,他双眉紧皱,两颊的肥肉神经质地抽动,而那个黑瘦厨师正在和大家议论嗷嗷妖女生的事情。
三个人喝了一会儿麦片粥,都觉得没有胃口,就停下来听他们的议论。
“那个嗷嗷妖女生,真是迷死人!”黑瘦厨师捧着他的胸口说。
“怎么迷人?我们都是听说,可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其余的人垂涎欲滴地问他。
“我也没见过,不过据说谁听了她的声音,魂灵会被她勾了去。”厨师翻了翻白多于黑的眼睛。
“据说她的模样千变万化,一会儿风情万种,一会儿又清纯可人,一会儿温柔体贴,一会儿又泼辣奔放……”一个正在吃葱油馅饼的男人说。
“她好像只对十几岁的少年有兴趣哦,我们这些成年男人可就没有这种艳福了!不过,真的给她钓走可没什么好果子吃,哎,真是让人又爱又恨啊……”另一个戴鸭舌帽的男人把脸埋在面前的汤盆里,暧昧地干笑起来。
“刚才你说什么,她只对少年感兴趣?她找他们去做什么?”奎科忍不住探身问道。
鸭舌帽扭过头,笑得更起劲了:“怎么?你就别妄想了,也不看看自己的这张脸。”
“你……”奎科哑口无言,脸憋得通红。
现在,他没法确切地表达自己的意思,他只是向樱暗示,修人的失踪或许和嗷嗷妖女生有关。他不知道樱是否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么久了,樱只是阴郁地沉默着,对着碗里的麦片粥发呆。
“你们没见吗?报上说,嗷嗷妖女生昨天晚上把镇长的儿子诱拐了。”是那个穿格子西装胖男人的声音。他的话把那几个人吸引到了报纸跟前,表情兴奋地读起来:
镇长公子失踪,嗷嗷妖女生头号嫌疑
有小道消息证实,霍克镇镇长的公子霍小丸昨晚落入了魅力无限的嗷嗷妖女生之手。
“我们正在全力寻找霍小丸,”镇长今天早晨公开宣布,“一定要找到嗷嗷妖女生,她玩得太野,居然玩到镇长头上来了。”
据称,霍小丸是在私家花园的亭子里玩9号魔幻游戏时失踪的,没有留下丝毫痕迹,魔幻机旁有半个他吃剩的苹果,还有一张署名嗷嗷妖女生的纸条(留言内容保密)。
镇长通过本报向全镇居民宣布,凡能提供相关线索的,一律有赏。
至于赏什么,新闻里没有提到一个字。那些人的眼睛亮了,又暗淡下去。
“那个嗷嗷妖女生究竟是谁?”奎科忍不住插话道。
“你们是外乡人吧?”厨师接过话说,“怪不得不知道她。如果你见到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她只是个12岁的小姑娘。她像个熟透了的桃子,是个成熟的娘们。”厨师随口骂了句脏话。
“是这样,”鸭舌帽插嘴道,“其实我们都没见过她,只是听说而已。那个妖女生据说是个孤儿,她的父母在一场离奇的风暴里死了。可是,那场风暴来临的时候,其他人都安然无恙。风暴过后,霍克镇就大变样了,好像给人施了魔术,大家的脑筋突然开了窍,那些新发明、新幻术层出不穷。我们再也不相信所谓‘真’的东西,你知道,那些虚幻的东西让我们的生活翻天覆地,乐趣无穷!我们可以把需要掩藏的东西掩藏起来,把另外虚假的一面展示给人看。反正谁都不知道什么是真,什么是假,我们活得前所未有的轻松。
对不起,我说远了,还是说妖女生。谁都不知道她父母死后是谁抚养了她,反正她就是顺顺利利地长大了,她和所有的小孩不合群,倒是和我们大人很说得来。可是,对男人们来说,她却是个危险的动物,因为她憎恨男性。她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把十几岁的少年蛊惑了去,也不知道把他们藏在哪里。凡是和她相处过的少年回来,都会失魂落魄,衣衫褴褛,可是,却回忆不起她对他们做了什么。尽管如此,他们仍然会发疯般地思念这个妖女生,可是,当他们凭记忆找到妖女生的住处,却一无所获。而且,他们甭指望第二次碰上妖女生,因为她出了名的喜新厌旧,从来不会第二次找同一个人!”
“那她为什么叫嗷嗷呢?多难听的名字。”海豚听得出了神,忍不住发问。
“那是她的自称,像狼一样嚎叫,显得与众不同吧。”格子西装自作聪明道。
“你们别说了,赶快回房间看看有没有嗷嗷妖女生留下的痕迹。”樱焦急地对海豚说。
“不用看了,我在门缝里找到了。”旅馆管家挥着一张纸条走了过来,声音发抖地说,
“这是嗷嗷妖女生留下的纸条,你们的朋友被她带走了。”管家的脸上堆着幸灾乐祸的笑。
格子西装吹了声口哨,嘟哝道:“报上又该有新闻了。”
樱接过纸条,只见上面写着——
来找他吧,担保你们找不着!
嗷嗷妖女生
奎科气愤地把牙齿咬得咯咯响,一把将纸条夺过来,冲着纸条吼道:“我就不信找不回修人!”仿佛妖女生就站在他面前。
他们垂头丧气地回到房间里,窗外的天空不知什么时候阴沉下来。海豚抱着自己的肩,瑟瑟发抖:“我们去哪里找修人?他会不会有意外?”
奎科看了看窗外,对屋子里的樱和海豚说:“降温了,也许影子又出现了。”
“影子总是和乌云同在,”樱轻声说,从修人不见开始,她就不怎么说话。
“樱,你知道修人在哪儿吗?她好不好?”海豚无助地望着她,“你可以问活动地图啊,可以翻你的无字书啊!或者,再让如风驮个什么宝贝回来帮助你啊!”
“你们以为我是万能的吗?”樱扬起低垂的脸,眼眶里有泪光闪动,“我无法知道那个嗷嗷妖女生是谁,她在哪里,她根本没有确定的形象,就像影子一样!这里本来就是个迷乱的世界,没有真,也没有假,我们一进来就被迷惑了!”
在伙伴们眼里,樱一直是被神化的,她躲在她的秘密里,像一朵神奇的花苞,随时可以绽放。他们以为她无所不能,却忘记了,她也有情感里柔弱的一角,有的时候,她和普通人一样。而在这个陌生的世界上,她是多么孤独!
时间在流逝,他们在等待一个光明的选择出现。在这一段如同死寂的时间中,隐藏着一个未知的事件:他们能找到修人吗?不论它到底是什么,反正它一定已经发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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