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指甲岛的逃犯
“什么?日落城堡里有灯光?”海豚不安分地在椅子上转来转去,他刚刚吃完奎科给他带回来的一盘藕粉丸子。但是很快他就平静下来,不再作声,开始摆弄手里的一孔笛,放到唇边去试音。
樱的手里拿着一张边缘烧焦的毛边纸,是他们回来后,在旅馆的窗台上发现的。那张纸已经被海豚弄湿了,模糊不清的。
“你真的没看见是谁把它放在这里的?你真糊涂!”修人拽紧拳头,海豚如果再出言不逊,两个人就要打起来了。他的气还没有消。
海豚不说话,继续吹他的一孔笛。那盘藕粉丸子让他的情绪安定了不少。
“你们别争了,”樱说,“你们快来看它的署名。”
“署名?”三个人同时一跃而起,凑上前研究那纸条。
“你们看。”樱指着纸条末尾说,那是条用炭笔画的曲线。
“是影子!”修人叫出来。
“你怎么知道?”海豚惊诧地问,看上去,他在片刻间已经对修人已经尽释前嫌。
“它多像字母Y,这是影子的第一个字母,不是吗?”修人不紧不慢地解释。
樱皱着眉头不说话。
“可是,除了这署名,为什么没留下一句话呢?”海豚把这张湿漉漉的纸翻来翻去,“我以为是哪个无聊的人放在窗台上了,不过之前我的确听到了响声,出门去看,却什么也没有,把我吓得够呛!”
“给我看看。”奎科把毛边纸要过来,小心地拈在手里,仿佛那纸随时都会发生意外。
奎科正要细看,突然,那纸像长了翅膀似的挣脱了它的手,飘到屋顶,然后又慢悠悠地落到地上。
四个人目瞪口呆地盯着它。
只见它在地上立了一会,“啪”地一声,自燃了。腾起了一串白烟,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那白烟里面就出现了几个黑色的影子,看不出他们确切的形状,仿佛是几个剪影,在墙上留下巨大的不断变化的投影,那些影子舞动了一会,发出口齿不清的呓语,那声音如同群蜂乱舞,嗡嗡地响着,刺激着他们的耳膜。
樱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耳朵,拼命睁大眼睛,仍然看不清那些影子的形状。意识出现了片刻模糊,不知道过了多久,影子破窗而出,地上只剩下了一小撮毛边纸的灰烬。
“他们终于亲自来找我们了,”樱叹息着说,好像刚刚从梦里醒来。
“我……我好像听见他们说的话了。”修人放低声音说。
“说什么?”海豚好奇地问。
“不知道是不是幻觉,我听到他们在说‘日落城堡’四个字……”修人若有所思。
“是的,我也听到了。”奎科从地上站起来,附和道。
“我们来到指甲岛,碰到老爹,然后看到了日落城堡里的灯光,影子又亲自上来找我们,他们好像在跟我们挑衅,我听到了他们的笑声……”樱说。
“这一切一定存在着必然的联系,看来,我们必须要进入日落城堡,”奎科说,“找出城堡里的秘密。”
“你们看,”樱转身拿出了活动地图,只见指甲岛一站上的线条正在荧荧发光,像是活了一样,“这一定是到日落城堡的路线。”樱说。
“你看,连影子也邀请我们去城堡监狱呢,不得不去了吧?”修人冲海豚故作轻松地笑道。
这一夜的月亮是圆圆的满月。
月亮爬上来的时候,老爹摆起了他的藕粉丸子摊。樱对老爹说:“今天,我们来帮您做丸子。”
“真的吗?”老爹瞪大了眼睛。修人在旁边附和道:“是啊,我们来了这么多天,看都看会了,至少,可以做您的助手啦!”
“这正合我的心愿,没有比我更让我高兴的事了!”老爹笑眯眯地说。
“这个是糖馅。”
“这个,是糯米。”
“一定要趁藕粉团子热的时候包哦。”
四个人不住地点头,学得像模像样了。
修人干得相当卖力,他会很熟练地搓藕粉团子了。樱把藕粉丸子包成小兔子的形状,粘了糯米,就像披了一层雪花。
海豚扇火,奎科蒸丸子。四个人几乎配合得天衣无缝。
老爹看着他们,就好像身边多了四个家人,有了一种幸福的感觉。
熄灯之前,藕粉摊子上来了一位客人。“哐当”,他拿出一只酒壶,放在木桌子上。“来一碗藕粉丸子!”他说。
他是这些日子以来,摊子上出现的第一位陌生的客人。老爹回头仔细地看他,只见他全身上下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给我烫一下酒。”他把酒壶推到老爹面前。
“好,这就给你烫。”老爹接过来,把锅里的水烧开了。心里犯着嘀咕。
藕粉丸子蒸好了,端上来,冒着白白的热气。客人不吃,说太烫。烫好的酒也不喝,说太烫。
过了一会,客人扯下头巾,露出满脸的络腮胡子。他一口一个丸子,吃得很香。右手扶着自己的酒壶,间或喝一口,满足地眯起眼睛。
吃完了,客人抹了抹嘴,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走过老爹身边的时候,蹲下来,扶起了倒在老爹脚旁的一只葫芦形的水壶。而且冲着那水壶发了一会呆,那上面用针刻了一幅“缨戏图”,那是两个捧着葫芦玩耍,梳着桃子头的孩童。
老爹听到了他轻微的笑声,然后他走到了海岸边上,黑漆漆的影子里似乎停了一条船,他踏上了船,无声地驶离岸边,往着日落城堡的方向去了……
岸上的人,呆呆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都觉出了一点异样,但又说不出异样在哪里。这时,其他人都听到老爹惊叫一声,他捧着留在桌子上的白瓷酒壶跑到了他们面前:“这是沙郎的酒壶!沙郎的酒壶!我刚才怎么没有留意呢!”老爹后悔得几乎要哭了。
一定是那人粗心落下的。这只白瓷酒壶,窄身宽口,细腻柔滑,蓝釉的花,蓝釉的边,底部有一铜钱状图案,旁边小小一个“郎”字。那是沙郎的记号。
老爹捧着这白瓷酒壶,浑身哆嗦,不知所措。似乎经受不起这巨大的意外,如在梦中:“他是我的沙郎吗?我看他眼神就像,别看他蓄了胡子!……可是,他真是我的沙郎吗?他如果真是我的沙郎,为什么不和我相认呢?”
老爹自言自语地念叨着。
“你们看见他去哪儿了吗?难道他还在日落城堡里?别人都跑了,他为什么还呆在那里?他难道真的是沙郎?还是沙郎的灵魂?”老爹拉住奎科的手,颤抖着声音问。
沙郎生死未卜,难怪老爹会这么想。他把酒壶揣进自己的衣服里,用一只手轻轻地抚摸。
站在岸边的四个人,也是一脸茫然。眼见那船无声地消失在日落城堡的影子里面,然后那座幽暗的城堡,像上次那样,亮起了红色的灯光。
他们把木船慢慢地推进了浅海。
整个指甲岛安静极了。即便在白天,它仍然是个沉睡中的美人。正是日出时分,天空变成了浅蓝色,很浅很浅的,接近于白。那轮太阳,像是背着重负一样,出现在一道红霞中,慢慢儿,一点一点,努力地升起来。当他们坐上船头的时候,一霎那间,那深红的东西,忽然发出了夺目的光,整个儿地跃出了海平面,把附近的云彩照得流光溢彩。
当船划出去的时候,太阳已经走出了云里,光线从云缝中透射下来,直射到水面上。让人蓦然恍惚,分不清哪里是海水,哪里是天空,视线所及,都是光灿灿的一面。
看起来,一切都很平和。
船上放了一个袋子,走之前,奎科已经把它仔细检查了一遍,里面有一些面包、一个装水的扁口瓶、四个手电筒、一条绳子、一把尖刀,还有海豚母亲留给他的银十字项链——据说防吸血鬼很有用。海豚的样子十分可笑,他把自己的袖口和裤管扎得紧紧的,鼻子里塞着棉花,以防他在发臭腐烂的尸体旁边窒息而死,这让他的呼吸显得有些困难,他张大了嘴,吸了一口清凉的早晨的空气……
近了,日落城堡已经落入视线中。修人眯细了眼睛,打量那座古堡。它笼罩在薄雾中,外墙斑驳沧桑,院落幽静,窗口漆黑,似乎埋藏秘密,一条石板路曲曲折折地通向岸边。
一座孤岛,一座孤独的城堡。
靠岸的时候,原本轻快的云变成大理石般厚重,密布在灰蒙蒙的日落城堡上空。他们将船栓在废弃已久的码头上,踏着吱嘎作响的木板上了岸。
奎科和修人走在前面,樱和海豚跟在后面。“活动地图的意思是,要穿过花园,找到一口枯井,从地下通道进入城堡,那里是城堡的边门,然后进入大厅,然后,上楼……”樱看着地图,喃喃自语。
谁也没有说话,大家屏息留意着四周的声响。他们在荒废的石板路上小心地走了很久,才接近了日落城堡的花园。城堡的大门紧闭,几缕枯藤从塔楼顶端直挂下来,在门前飘飘荡荡。花园早已荒弃,倒伏的植物无声地在这里腐烂、发霉,倒有几株恶之花在墙角开得正艳,但也和别处的兴旺景象不同,显得寂寥凄清,还有一种让人不寒而栗的鬼魅之气。
每扇窗的内侧都拉着厚重的密不透风的窗帘,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情形。若不是因为窗口都装有生锈的带刺的铁栏杆,你根本无法相信它曾经是一座监狱,而宁愿以为它是一座有着几百年历史的贵族庄园。
海豚把鼻孔里松动的棉花重新塞紧,抬起头,顿时脸色煞白。
“看,那扇窗!”他尖叫一声,回过身紧紧抓住奎科的胳膊。
“什么也没有啊。”奎科朝他指的方向望去,正是他们在对岸看到的那扇半圆形的窗,可是窗口没有任何动静。
“别啰嗦了,进去再说。”修人轻声说,顺手拉起奎科,加快了脚步。
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花园的后院。这里堆放着切割了一半的山一样高的木头,锈蚀的机床,遗留着当年犯人在这里劳作的痕迹,还有满地陈年的落叶,它们被雨雪淋湿后,揉成了一团又一团惨不忍睹的污物,散发着难闻的气味。
“难道不怕掉进影子设下的圈套吗?”海豚冷不丁地说。
“海豚!”修人回头紧张地看了他一眼,“闭嘴!”
“我闭嘴就没法呼吸了!”海豚指指鼻孔里的棉花,抱怨道。他的话活跃了空气,大家窃笑两声,继续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枯井在哪里?”樱停下脚步,打开活动地图来看。地图上出现一行绿色的字:回头就是!
还没回过神,只听身后的海豚惊叫一声,扑通一声,不见了。一条翠绿的蛇从落叶间丝丝地游过去。
樱惊愕万分地拨开落叶,地面上出现了一个黑漆漆的窟窿,接着是斑驳的井身,地下传来海豚颤抖空洞的呼喊声。
“快下来,你们快下来!”那声音听起来竟暗含惊喜。
待下到井底,在黑暗中,他们看到海豚的眸子闪着兴奋的光,“是我第一个下来的,是我找到的!”他忙不迭地说,“你们看,通道在那儿!”他朝左前方一指。
他们拧开了手电筒,四道光聚在一起,才看清了里面的情形。
这是一条坑道,四壁坑坑洼洼,盖满烂叶的泥地里有两条简易铁轨通往一扇铁门。有“滴滴嗒嗒”的水声,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那声音越来越急促,仿佛随时都有汇成洪流的可能。
“看来,这扇铁门就是通道的入口!”修人果断地说。他走过去,小心地打量那扇门。门上的油漆早已锈蚀脱落,上面挂着一把大锁。修人用力拽了它两下,纹丝不动。
“试试用这个。”奎科从袋子里找出一把凿子和榔头,用力敲打了好多下,仍然没用。三个人回过头,无助地看着樱,用目光询问她,是否会有奇迹出现。
樱抿了抿嘴唇,一脸无奈。正迟疑着,她的表情严肃起来,像是警觉到了什么。
“听,好像是石头裂缝的声音……”樱轻轻说,突然,她瞪大了眼睛,大叫一声,“快往上爬!”
一股洪水从井壁的裂缝里倾泻而出,水打着漩顷刻间漫过了他们的脚踝、膝盖。奎科来不及思考,一把托起樱,然后是修人、海豚,协助他们往上爬,他不知道哪里来如此大的力量,细瘦的胳膊似乎变成了钢筋铁骨,他的身子像猿猴一样敏捷,托举着他们迅速地往上攀爬。
水无声地浸没,淹到了奎科的腰际,已经爬上井口的三个人忧心如焚。修人奋力伸出手去,拖拽他,“用力,用力!”三个人拼命帮奎科使劲。
千钧一发之际,水灌满了井口,奎科赶在它前面一秒钟,攀上了井口。就在四个人拥抱的那一刻,奇迹发生了——水竟无声地消退了,不留一丝痕迹。
四人目瞪口呆。片刻,他们重新趴到井口观望,见里面安静如初,仿佛那洪水从来不曾光临过。
“太蹊跷了!”他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怎么办?还下去吗?”海豚脸上泪迹未干,一定是刚才受了惊吓。
“下去!”修人果断地说,“进入城堡只有这一条路。”
海豚还在迟疑,偷眼看看樱和奎科。
奎科正绞着衣服里的水,惊魂未定。他的脸色煞白,头上还在往下滴水。樱仍是茫然的样子,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这样吧,我们猜硬币,正面是下去,反面是打道回府,来吧!”修人摸出一枚硬币。
“好,我同意。”奎科说。
“你来。”修人把硬币递给樱。
樱接过,将那枚钱币紧紧地捏在手心,手心向下,然后,翻转,十指轻扬,那枚钱币便飞上了半空,它像漏过树叶缝隙间的阳光,荧荧地闪动了两下,便轻轻地掉落在满是落叶的地上。
“正面!”修人叫起来。
当他们按原路重新爬下去的时候,海豚咕哝了两声:“我本来就想下去的么。”修人在前面听了,捂嘴暗笑。这一次,他们随身带下去一根在机床旁边捡到的铁杵。
再次来到铁门前,把铁杵穿进锁扣,奎科、修人和海豚紧握铁杵,樱在后面望风,警惕着洪水再次袭来。
“我喊一、二、三,我们一起用力!用出吃奶的力气啊!”奎科说。
“一!二!三!”只听哐当一声响,铁锁散落在地,已经四分五裂。三个人也一起跌坐在地,把屁股摔得生疼。
“怎么像豆腐一样嫩啊!”海豚捡起一块废铁,抱怨道。
“早知如此,也不必费这么大力!”修人大失所望。
他们探身走进了铁门,一股腐臭扑面而来。
“难道真的是狱卒的尸臭?”樱屏住呼吸说。
幸亏我塞了棉花,海豚暗想。这条坑道只有半人高,曲曲弯弯,必须猫着身子才能行走,而且望不到尽头。
“这难道就是影子设下的圈套?”修人对奎科耳语。正说着,脚下踩到一个软软的东西,伸手一摸,是一只死猫!顿时吓出一声冷汗。
哼,知道我最讨厌猫!但千万要克制,修人暗忖,终于没有叫出来。他想起了身后的樱,伸出手去拉她的手,“别怕。”修人轻声安慰她,他感觉那只手就像一只惊慌的小鸟。
“等等!”奎科忽然停下了脚步,他紧张地转过身去。
四个人不约而同地看见了,就在坑道拐弯处有一团古怪的黑色的阴影,它挪动着,在电筒光的照射下,时而在坑道壁上投下巨大的影子,时而又缩成小小的一团,变幻不定。
“这是什么?”只感到冷气直逼脑门,汗毛根根直竖。
那影子,现在固定不动了,好像在休息。它的喘息在坑道里回响,听起来粗重而且可怕,还伴随着古怪的咚咚声。他们继续往前走,那影子也跟着走,他们停,它也停,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坑道里寂静极了,那怪物发出的声响听起来格外刺耳、恐怖,“呼……呼……咚……咚……”
修人握紧了手里的铁杵。他在昏暗的光线中注意到其他三张痉挛的脸,他感到太阳穴那里在突突地跳动。那怪物也停在了坑道的拐角,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别动!”修人示意他的伙伴蹲伏下来,干脆等待它走近。
那东西缩在坑壁上喘了一会,慢慢地变大,沿着拐角朝他们走过来,那影子移动着移动着,渐渐变成了一个人形。他们一齐关闭了电筒,“呼……呼……咚……咚”黑暗中,这声音听起来就像风箱嘶鸣,竟然如此的空洞和虚弱。
漫长而短暂的等待后,它终于来到了他们身后。洞口吹来了一股阴风。
海豚打了个寒颤,鼻子发痒,忍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喷嚏。手一抖,意外地拧亮了电筒,一道光柱直射到那东西的脸上。
“居然是个人!”海豚心里一惊。
“是老爹!”樱不禁叫出了声。
虚惊一场!
这时候,老爹已经蜷缩在他们的脚下,像一团枯萎的叶子,“你们把我吓得……”老爹说着,剧烈地咳嗽起来。
“您怎么会来?这里很危险啊。”奎科上去扶他。
“我……咳咳……要找我的沙郎,我看见你们租船了,咳咳……”
“但是,老爹,我们很有可能什么都找不到,而且,不知道日落城堡里究竟会有什么,还有影子……”修人压低了嗓音。
“既然知道沙郎可能在这里,我怎么会安心坐在家里呢?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来,哪怕搭上我这条老命!”老爹顿了顿手里的拐杖,刚才它发出的声音曾经把大家吓得够呛。“带上我吧!”他用孩子似的企求的目光望着他们。
在漫长的跋涉之后,他们找到了洞口,费尽气力才顶开了铁盖。修人探出身去,看见了一个灰尘密布的黑暗的大厅。老少五个人站在大厅的中央,冷风穿堂而过,空气中酝酿着不安和恐惧。
这里还找得到监狱的痕迹:两个狱卒陶俑手握枪支守在门口,表情肃穆可怖,旁边跪着一些犯人陶俑,套着脚铐,表情痛苦,或劳作,或接受刑罚,旁边陈列着各种刑具实物,诸如老虎凳、夹手板、烙铁之类,气氛阴森,令人不寒而栗。
樱在昏暗中摸到了冰冷的铁柱栏杆,看来正是通往二楼的楼梯。
奎科建议海豚留下照看老爹,自己和樱、修人三人一齐上楼。海豚起初不肯,见修人和樱支持,也就应允了,领着老爹来到一座陶俑后面坐着,静俟其他人的动静。
现在,他们的眼睛适应了昏暗的光线,城堡里的每一样物件渐渐显出了清晰的轮廓。顺着楼梯拾级而上,可见狼藉遍地,地上掉着破烂的鞋子、扯烂的衣服、摔瘪的碗盆,以及皮带、围巾之类的东西。修人好奇地俯身捡起一面摔碎的镜子,刚要细看,此时,传来了喧闹的声浪,那声音起于一片寂静之中,仿佛忽然有一头猛兽窜出丛林,朝他们直扑过来。接下来,他们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幽暗的走道尽头被灯光照得透亮,无数扇监牢的铁门被砸开,人群,囚犯的人群疯狂地破门而出,朝楼梯出口直奔过来。不少人衣衫褴褛,长发披肩,他们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前后招呼,节日狂欢一般。有人为了抢先,免不得要撕扯一番。
人流朝楼梯口直冲过来,眼看就要将他们推倒。但是奇怪的是,似乎并没有人注意他们,他们只顾往前跑,有几个眼看就要迎面撞上,却不知为何,总是撞不到他们,奇迹般的穿过他们的身体跑下楼去了……
人群很快稀疏,回头看,他们如退潮的海浪一样,消失在日落城堡的大门口,穿门而过,声浪渐消,只剩三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过了一会,樱才如梦初醒:“我明白了,刚才一定是再现了当年囚犯逃跑的情景……”
“难道那些人都是幻影?”奎科将信将疑。
“那……刚才的那群囚犯里面会不会有沙郎呢?”修人像触电一样把手里的碎镜子扔得老远,那块镜子在地上翻了个跟头,无声地化作了一缕清烟。
回头望去,老爹和海豚像雕像那样固定在那里,脸上是凝固的惊讶的表情。轻烟散尽,他们的肢体才慢慢舒展,老爹哇地一声哭出来:“我看到沙郎了!”
老爹的腿脚忽然地活络起来,他扔开拐杖,登楼,在城堡的每个角落执著地寻找,嘴里念叨着:“沙郎,你在哪儿?爹想你啊!”他用身体碰撞散乱的铁门,被绊倒,又顽强地爬起。在黑暗中,他蹒跚着脚步,目光如炬,伸出双手摸索,但是,总是扑空。
奎科上前搀扶他,却被他甩开。其他人试图去拉窗帘,但那些厚重的布却像被胶住一般,纹丝不动。一股不祥的感觉正在逼近。
樱下意识地摸到鹿皮包里的大书,正要伸手,忽然一声巨响,所有的窗帘自动拉开。突然铺泻而下的阳光像刀锋一样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一阵眩晕后,才渐渐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知何时,老爹走到了楼梯的边缘,他俯视大厅,对着某个方向柔声呼唤:“沙郎,爹终于见着你了!”
循声望去,只见微尘飞舞的光柱中,站着一个青年男子,脚戴镣铐,身着条纹囚衣。他垂眼看着地面,表情僵硬,双手无力地下垂着。
他似乎听到了喊声,慢慢地抬起苍白的死灰一样的脸,眼神空洞,并没有回应。老爹却已经不顾一切跌跌撞撞地冲下楼。樱伸出手,“小心,老爹!”话刚出口,只见沙郎的身边腾起一片灰雾……
老爹老泪纵横:“沙郎,爹在海边摆了两年的摊子了,你怎么不来啊……爹的糯米丸子是为你做的……”说着,抖抖索索地取出一只暖瓶,朝沙郎递过去。
沙郎凝视着老爹,很慢地点了点头,始终没有说话。
“老爹!”樱在身后叫道,她朝老爹快步走过来,想阻止老爹伸过去的手。但是已经来不及,接下来发生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当老爹碰到沙郎的一刹那,沙郎的躯体变得通红,如同烧烫的炭。尽管如此,老爹仍旧没有松开他的手,他拽住儿子的手,任凭高温灼烤,口中喃喃自语:“无论你变成怎样,我都要救你……”灰雾包围了他们,它骚动不安,时浓时淡,像是和某种力量努力做着抗衡。
眼看着老爹的手被烧红,烧焦,焦黑的颜色逐渐蔓延到老爹的手臂,他的身体控制不住地抖动着……空气中弥漫起了焦糊味。四个伙伴冲上前,但是无能为力,根本就无法靠近他们。
三个孩子哭泣起来,奎科绝望地敲打自己的脑袋,他们依稀听到老爹的声音:“孩子们,我要救我的沙郎,……他会回到我身边的……”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声音逐渐矮下去,直至没有了声息。
灰雾无声地消散了。
他们走上前,看到了蜷缩成一团的老爹,他的周身都已焦黑,如一截枯朽的木头。他的怀里紧抱着沙郎,手紧紧地拽着儿子的手。片刻之后,沙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眼神迷茫,仿佛经历了一次漫长的睡眠。
“爹……”他摇晃着浑身焦黑的父亲,失声恸哭,“是我害了你……”
“究竟是怎么回事?”奎科跪在地上,抱住没有声息的老爹。
“影子对日落城堡施加了咒语,狱卒昏睡,所有的囚犯都逃跑了,可是我却被影子囚禁了两年,这两年,就像一场昏暗的梦……我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也许只是为了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沙郎泣不成声。
“等待我们来到日落城堡?”樱说。
“也许是,如果不是我爹不顾一切要救我,死死抓住我,我就真的被烧死了,你们也将会遭到更大的劫难。”沙郎抬起头,脸上泪流纵横。
“老爹只要松手,……就完全不是现在这样了……难道老爹无意中破解了影子的咒语?”樱俯下身子,“为什么老爹会有这神奇的力量……”
正纳闷着,更大的奇迹发生了——
楼梯上有人走下来,是苏醒的狱卒。敞开的大门口重演了方才的一幕,人群不知从哪里聚集过来,水流一样涌进来,他们又恢复了囚犯的样子,和当年没什么两样。往事重演。沙郎默默地跟着其他囚犯上了楼,回到自己的囚室,铁门一扇又一扇沉重地关上,一切进行得秩序井然,谁也没有注意到有四个陌生人打扰过这里,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几天后,当樱们渡海离开指甲岛的时候,沙滩上垒起了一座新坟,它和日落城堡遥遥相望,进入天堂的老爹还是能每天在思念中遥望他亲爱的儿子,他将看到沙郎真正获得自由的那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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