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理论教育 秋情三部曲

秋情三部曲

时间:2022-01-27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外婆帮我把橄榄一粒粒洗干净,装在玻璃罐罐里。上了岸脱下透湿的衣服、短裤,拧干,铺在大石头上。他朝林子右边指指,说他阿公在最粗的一株橄榄树下挂了个木牌:“十二岁以下小朋友统统欢迎。”阿灰意思意思摇几下尾巴,继续大唱特唱。阿灰就是这点不好,只要一听见口琴声,就要展示一下比哭还难听的歌喉才算过瘾。

橄榄香

小鱼儿在小溪里跳扭扭舞,我悄悄地把手臂伸进透凉的水中,朝鱼儿慢慢划进,想一把抱住它。忽然小鱼儿尾巴一抖,窜入石缝里,水面一阵混沌,不见了。一只青蛙也从石缝里蹦了出来,太挤了。

我才开始玩呢,上课铃声就响了起来,只好匆匆起身,翻过墙头,离开橄榄山跑回教室,装作没事儿似的盯着数学习题发愣。

我的心还留在树林子里呢,不过我不准备告诉任何人。

“……毛芳芳到黑板前演算第二题,阿桂桂演算第三题……”

老师一声令下,惊得我差点没跳起来。幸好小噜苏赶紧把演算方式和答案传过来,我赶紧抄在手心里,否则等会儿上了讲台,可惨了。

我们这一排教室靠着校园的尽头,隔着围墙后面,是一片静幽幽的树林,平时谁也不去注意它。有一天下课打棒球,我挥棒过度,球一下飞了过去。我只好翻墙去找。

站在高高的、浓密的树荫下四处张望,忽然,我发现泥地上东一个西一个,滚满了椭圆形的小球球,我蹲下来仔细瞧,啊——我顾不了那个长了脚的棒球了,立刻忙着捡拾,兜了整整一裙子

我兴奋得要命,挑了一个最肥的,用袖子擦擦,试着咬咬,唔——绵绵密密,甘甘凉凉的——新鲜橄榄!这和那些小卖铺里染得皱巴巴的腌渍橄榄味道多不一样啊。我换了一粒再试一小口,这个,哎哟喂,涩得舌头直歪歪。很快地,就分辨出来啦,那些看起来有点儿旧旧、接近褐绿色、捏起来有点儿软的橄榄可以立刻吃;那些看起来新新的、捏起来硬硬的橄榄,最好别惹它。

我在树林子里,从这棵树跑向那棵树,朝每棵树重重捶一下。

“这个主意实在太妙!”我高兴地对自己说。

简直是等了一个世纪才等到放学,我又独个儿翻进树林子里。树林子的泥径上满布着焦脆的落叶,一脚踩上去沙沙响。大头蚂蚁一队队四处疾走,忙得像个鬼;草丛里有一只特大号螳螂,张开翅膀对着我咝咝叫,我毫不客气捡起一粒青橄榄对准它的小尖脸,它晃了晃头顶上两条天线须,装模作样地来两招怪里怪气的螳螂拳,其实是往草丛里退。

黄昏的太阳在下山前顺道拜访树林子,温暖的光经过小尺蠖的家,它们舒服地弓了弓像小树枝的身体;经过小蜘蛛的家,那些漂亮的发着光的丝网都镀了金似的。风儿护送阳光,阳光经过哪儿,哪儿的树叶就翩翩起舞,凌乱的影子捣碎在泥地上,像一具旋转的万花筒。

我把一书包橄榄背回家,把橄榄林的秘密悄悄说给外婆听。外婆笑着问:可遇见了大野狼?我就指指自己,缩起鼻子,低吼一声。外婆帮我把橄榄一粒粒洗干净,装在玻璃罐罐里。外婆说:吃剩的橄榄核可以穿一条果核项链,戴在小狗阿灰的脖子上。

在学校里,我第一个请小噜苏尝橄榄。

“还有没有?”小噜苏咂巴着嘴向我伸出手。

“一粒橄榄换一粒弹珠怎么样?”

“一粒弹珠换三粒橄榄怎么样?”小噜苏有满满一布袋的弹珠。

“好,三粒就三粒。”哈!我有满满一书包的橄榄,不,一林子的橄榄哩。

“阿桂桂,你的橄榄借我吃一粒好不好?”

“那你数学习题借我抄好不好?”

“五个橄榄换六条橡皮筋,好不好?”

“三张花糖纸换两粒青橄榄好不好?”

每天下课,忙得我团团转。书包里增加了很多宝贝:一本接一本看不完的漫画书;“世界最长”的一条橡皮筋;不透明和透明的花弹珠;一张比一张漂亮的糖果纸……每天上课,我总是晕陶陶的,想着想着……

树林边上有一条小溪,小溪边上有一块大石头,橄榄捡够了,我就坐在大石头上专心磨我的“跳房仔”[1]。我把那些不规则的红砖片磨成正正的三角形、四方形、菱形、梯形和圆形。大石块的一张大扁脸,就被砖粉染得喜洋洋。我把跳房仔浸在溪水里,它们就兴高采烈地洗个凉快澡。

我一定拥有全世界最讲究的跳房仔,不像毛芳芳她们,随便捡一块石头瓦片就踢了起来。这些漂亮的跳房仔,总给我带来好运气,让我又快又顺从第一格玩到最后一格。

不过我有一个烦恼,就是成绩退步了。第二次月考过后,老师很生气,把我唤到她面前:“阿桂桂,你从前三名一下退步到第十名。我发现你最近上课老是望着窗外,莫名其妙地傻笑。什么事让你这样迷迷蒙蒙,可以告诉我吗?”

“老师我——”老师我发现了一座宝藏,那儿有飞翔的春风、游荡的花香、演奏不完的昆虫交响乐、流水间奏曲、青草和绿叶的悄悄话,小蜻蜓、小蝴蝶和小鸟赛飞……还有,还有,嘻嘻,还有那漫山遍野、两头尖尖的香橄榄……

你是谁?

坐在大石头上,我把两只脚浸在透凉的溪水里划着划着。一只小蜥蜴扫扫它的长尾巴出现了,身上那件紫亮银蓝的紧身小背心,在阳光下闪着梦的色彩,它用最快的速度窜进草丛里不见了。

一丛小黄花上歇着两只黑底红点的小瓢虫,它们在比美。我也有这样一条黑底红圆点的蓬蓬裙,每回上街,妹妹就对我撒娇:姐姐,你的小瓢虫蓬蓬裙借我穿好不好?

唔,妈妈炸的排骨肉真香,我拿在手里小狗一样啃着。把便当带到这儿野餐真聪明。

一片落叶飘进小溪里,一艘小船在游泳。

一只小鸟在枝头歌唱,一首曲子在跳舞。

哎哟,好疼,谁用橄榄打我的头?一粒青橄榄滚进小溪里。

“喂,你是谁?”一个声音从背后传来。

我双脚一蹬,站进小溪里,回过身,仔细看个明白。

“你才是谁!”

我叉着腰,生气地瞪着前面那个陌生的小平头男生。

“不告诉你。”他很骄傲地撇撇嘴,手上拿着一把弹弓。

“你随便打人,我要告老师。”

“你敢告老师,我头给你。”他翻起了白眼,表示不相信。

“这个地方是我第一个发现的,你不要来捣乱,讨厌。这个地方是我的。”

“你打哪里进来的?”他问。

“我……要你管!”我怎么能说是翻墙进来的。

“哼!我看见你爬墙。天堂有路你不走,爬墙是小狗。”

“你怎么可以随便骂人。你再骂人,我就要给你好看!”我更生气了。

“敢吗你?”他哈哈笑起来。

你以为我不敢吗你?“喂,你给我过来——”我抬起下巴,朝他喊了起来。

“谁怕谁呀?”他大步跨前。

哗啦啦,等他走上大石头,我立刻弯腰捧满了溪水就朝他身上用力地泼,用力地泼!哇,他叫了起来,也立刻跳进水里,向我不断地泼水泼水!我们就这样没完没了地泼泼泼,嘴里还不干不净地互相骂着:“臭鸡蛋!臭鸭蛋!”

我从头到脚湿透了,溪水迸溅在蓝色的天空下,好似无数支飞射的小银箭。

“啊!我的弹弓!”敌人忽然皱着两条浓眉叫起来。原来是绕在手腕上的弹弓滑落水里。他急急地追了过去,眼见就要捡着了,却一不小心滑倒了。悠悠的溪水,不知情地把弹弓带到了不知名的远方……

他一言不发地爬起来,不再理我。上了岸脱下透湿的衣服、短裤,拧干,铺在大石头上。他的膝盖流血了,水珠顺着伤口往下滑成一条长长的红线。伤口很深,鲜红的血不停地涌出来,伤口边嵌进了黑沙碎石,像一幅丑怪的印象画,形成好大一片“灾区”。

我又害怕又同情,壮起胆子赶快从湿口袋里翻出手帕,浸上干净的溪水,轻轻在伤口上擦拭着。他一动也不动地坐在石头边,神色黯淡地紧抿着嘴。

“很疼吗?”我问。

他摇摇头,过了好久才开口:“弹弓是我阿公亲手做的。”他吸了一下鼻子,把声调提高了些:“这座果园是我阿公的,我从会走路开始,阿公就带我到这里来玩了。我在这里长大,它可不是你第一个发现的。”

“啊——”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他奇怪地看我。

“我偷跑进来玩。”我的脸一点点地红了。

“谁都可以进来呀!你没看见入口挂着的木牌上写的那行字吗?”

“入口?”是啊!他朝林子右边指指,说他阿公在最粗的一株橄榄树下挂了个木牌:“十二岁以下小朋友统统欢迎。”

“只有你神经兮兮地爬墙。”

怎么这么笨。我不好意思地笑了。

“你阿公呢?”我好奇地问。

“他死了。”

“啊——”我知道他为什么这样难过了,“对不起,如果不是我,你的弹弓也不会被水冲走。”

他摇摇头。“如果不是我拉弹弓用橄榄打你,弹弓不会掉。”

“这样说很公平。好吧,勾勾手。”我把小拇指伸出来,紧紧勾住他的小拇指,转个圈,掌心合掌心,再用力握一握。

“我叫阿桂桂。”

“我叫康康。”

康康你好。阿桂桂你好。

小鱼儿从石缝里钻了出来,它拨了拨尾巴,轻快地找朋友去了。小麻雀在岸边开同乐会,小尖嘴对小尖嘴,说个没完没了。风推着云,云拥着风;风拂过树梢,叶片儿梳梳头;小毛虫垂下丝线在林间荡秋千。

秋天,捎来了友情的讯息。

星星鱼

我和康康坐在大石块上看月亮。月亮不很像月亮,月亮像快要融化的冰块,半透明,有着细细裂纹,雾蒙蒙的,漂浮在夜的海洋里。

美的夜色呀,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了。

康康从裤袋里掏出口琴,在袖口上抹了抹,开始吹起《窗边的小木屋》,呜哦——呜呜——本来好端端坐在草丛里的阿灰,忽然竖起耳朵,抻长脖子,起劲地跟着节拍唱了起来。

“小声点,阿灰!”我说。

阿灰意思意思摇几下尾巴,继续大唱特唱。阿灰就是这点不好,只要一听见口琴声,就要展示一下比哭还难听的歌喉才算过瘾。

月亮沉进夜海里了。星星小鱼乘机游出海面,银亮银亮的,数也数不清地统统跑出来玩躲猫猫了。

记得去年夏天,爸爸带我和妹妹到梨山二舅家度暑假,几乎每天晚上,我们都在苹果园里乘凉。那儿的夜海,比最蓝的蓝丝绒还蓝;那儿的星星鱼,大得像别在妈妈蓝丝绒外套上的海星胸针。

我被天上的星星鱼迷住了,要二舅把我扛上最高一株苹果树。我说,还想更靠近些,最好能摸摸它们。

没想到,梨山的星星鱼也出现在康康阿公的橄榄园里。

嘿!我高兴地向它们招招手。

康康吹完口琴,带着阿灰去溪边捉螃蟹,竹篓里已经有五只小螃蟹被活逮了。

我也不看星星鱼了。我打开手电筒,把光束罩住一只正在蹦的大青蛙。它愣啦,一动也不动,我用树枝去顶它软软的下巴,噗,它不高兴啦,跳走了。我把光束移向草径,有一只癞虾蟆,像一块被捏脏的面疙瘩,又呆住了。光束再往下走,是草叶上的露珠,它们倦得直打盹儿。

“康康,是谁教你吹口琴、捉螃蟹?”我扬起声音问。

“阿公。”康康在溪那头高声回答。

又是阿公。刚才我们和阿灰进橄榄园,康康要我把手电筒关掉:“我带了这个。”

他从书包里掏出两个红红的扁纸盘,拉开,各插一根红蜡烛,点上火。

“哇!”我高兴极了,“红灯笼!”

“阿公教我做的。一个是你的。”

我们提着两盏红灯笼并肩走,阿灰兴奋地在脚边窜来窜去。夜的林子很热闹,风把树枝吹得哗哗响,脚下踩着的枯叶也沙沙应和着。青蛙、蟋蟀、纺织娘,谁也不让谁。唱唱唱来大家一齐唱。

康康把红灯笼挂在树梢上。

他告诉我,有一年中秋夜晚,他和阿公俩,把动手糊好的一百盏小红灯笼挂满了一树。他们把附近的小男生小女生都找来了,最后每人手里提着两盏小灯笼,在橄榄园里疯狂地乱跑乱叫绕圈子。远远望去,黑漆漆的林子里,开满了火红的会飞的玫瑰花。

“那你阿公呢?他那么老了,也敢提着灯笼乱跑吗?”

“没有。”康康说,“他忙着吃柚子。”

康康说,他阿公很会捉鱼,有一回,他阿公把捉到的一条小黑鱼,搁进大石块上凹陷的一个小洞洞里养着,没想到,那条小黑鱼竟然蹦出水洞回家去了。他阿公就从此不捉鱼了。

(哈!我知道那条小黑鱼,它真的很聪明。)

“阿公还教我踢毽子、斗蟋蟀、糊风筝、骑脚踏车、游泳……真的,他什么都会。”

“他有没有骂过你或者揍过你?”我觉得康康很顽皮。

他想了想,坚定地说:“没有。我阿公从来没有骂过我。他也从来不打小孩。”

康康说,他爸爸一年到头在外工作,只有过年才回家,妈妈平日忙着小杂货店的生意,所以是阿公从小把他带大的。这几年爸爸存够了钱在城里买了房子,想把他们接去过“现代化的生活”,阿公说什么也不肯,他更不愿离开阿公,妈妈又不放心他和阿公住在乡下,这件事就暂时拖住了。直到去年,阿公过世了,爸爸才下了决心把橄榄园卖掉,准备全家搬进城里。

“什么时候搬?”我的脑袋像被大锤子狠狠捶了一下。

“大概过完这学期吧。”康康垂头丧气地说。

(啊,康康,你们不要走嘛!)

“我一点也不想走。这儿的每一棵橄榄树都是我阿公种的,有好多棵橄榄树和我一样年纪。”

(啊,康康,我们曾经整整一个暑假,每天在橄榄树下打弹珠、比赛踢毽子呢。)

“有一年,阿公带我到河边游泳,一条水蛇游进我裤子里,我吓得呛水,差点淹死了,是阿公把我救起来了……”

(啊,康康,你记得影子鱼吗?我们在溪里玩,一群群透明的小鱼在脚边穿来穿去帮我们搔痒,你就说它们是影子鱼阿公和影子鱼阿婆……)

“这里有我和阿公的一切记忆,我不想走……”

(康康你不要走好吗?这里也有我和你一切最美的回忆。)

可是我不愿意让康康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他的心里只有阿公。我只是指着天边最高的一尾星星鱼说:“康康你看!那条星星鱼就是你阿公变的。我阿婆说,每一个好人死掉以后,灵魂就会飞上天,变成一条真正的星星鱼,永远不离开他的亲人,亲人走到哪儿,他就跟到哪儿,保佑他们。”

“真的?”康康的眼睛睁得好大。

“我阿婆从来不骗小孩。”我也很坚定地点点头。

于是,康康站在大石头上舞动双手,朝着那条大星星鱼喊:阿公——阿公——

阿公,阿公,你在哪里?

他不顾一切地喊着喊着,渐渐地,声音变小了。阿公,阿公,他蹲了下来,弓着背,抱着头,婴儿似的呜呜哭了起来……

风中,有两盏摇曳的红灯笼。

【注释】

[1]“跳房仔”就是小学生玩“跳房子”游戏时,用来移动格位的小砖片或石片。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

我要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