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尔没有走。他把一条腿放在暖气片上,好像是在弄鞋上的带扣。这时他抬起头望着斯拉夫卡,眼神里好像闪耀着某种光芒。他把鞋上的带子拉了拉:
“已经松了。一直晃荡着,没法走路。”
斯拉夫卡站在旁边,仔细地听着他的话,仿佛每字每句决定着谁的命运一样。他看看带扣,说:
“应该再钻一个孔。”
“现在手头没工具啊。”
斯拉夫卡把自己的腰带解下来,那上面的销头尖尖的。
“来,我试试。”斯拉夫卡说。
塞尔脱下了鞋。斯拉夫卡把鞋放到窗台上就开始扎孔。塞尔在旁边躬身看着,没说一句话。
“还是有些钝,穿不过去……”斯拉夫卡嘀咕。
“那就不用啦。我回家用锥子……”
“等一下,我再……对了,‘土星’号到底在哪儿啊?我还一次没见过真正的舰船呢……”
“就在黑溪站。你没去过那儿?”
“我基本上还哪儿都没去过……我一周前才搬来……嘿,弄好啦!哈哈。”
“谢谢,”塞尔蹲下试了试,“刚刚好呢……”
(事实上并不是正好的。有些紧了,斯拉夫卡发现了。)
斯拉夫卡俯视着塞尔问:
“我还想知道……在‘土星’号上难道还遗留下了活动吊索?”
“当然没有。船上东西全都腐坏了,能偷的也都被偷走了。”
“那么你是怎么扬起支索帆的?哪里来的吊索呢?”
塞尔站了起来,眼神突然变得有些奇怪:似乎掺杂着愧疚和欣喜。
“我想除了你也不会有其他人能问出这个问题了……不要对任何人说,好吗?”
“我保证。”斯拉夫卡马上应允。
“我自带了支索。卡普伦的绳索……”
“这么说,你偷偷爬上瞭望台了?”斯拉夫卡低声问,“不然是穿不过去的。”
塞尔低下头,耸了耸肩,好像在说:“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斯拉夫卡想象着当时的场景。六级大风中——绷紧的缆绳嗡嗡作响,还有一段段的拍打着五层楼高的桅杆。一片漆黑。脚下是腐坏的绳梯,还缠在支索上……
“应该挺可怕的吧……”他小声说。
塞尔笑了:
“大风呼啸,可我当时却格外骄傲和无畏——认准了要不断向上,像要爬到星星上去!每踩一步绳梯都会默念一句‘妈妈呀’……”
两个人同时笑出声来。两人似乎已不再是独立的个体,某种东西将他们一点一点地连结了起来。
塞尔停住笑,接着说:
“就是郁闷,最终全白费了……”
“不是完全白费了!”斯拉夫卡脱口而出,一下子有些窘,用手不安地穿插着腰带的扣环,“季马,你没有白白爬上‘土星’号。否则就不会开这次会,那样你我不知何时才能遇到。”
塞尔问:
“你真的没有见过舰船吗?可你画的示意图完全正确啊……”
“那个,我是书上看到的……”
“什么样的书?”
“带示意图的吗?有《帆船作业》、《汽艇与游艇》杂志,还有捷克译过来的《海上帆》。不过那本书上有些含混之处。还有古尔邦写的《机帆船》……”
“连古尔邦的都有?这可太棒了!里面很详细是吗?”
“是啊。你有这本书吗?”
“我上哪儿找去?只是听说过。”
“想读读吗?”
“当然啊!什么时候可以?”
“现在就行,”斯拉夫卡说这句话时心里欢呼着,“咱们现在就去我家吧……”
“走!如果你有时间的话……”
“当然有!”
两人走到了台阶,塞尔突然想起什么:
“哎呀!我应该去一趟图书馆的!咱们的校图书馆。如果再不还,就麻烦了。我们年级只能借三天的。”
“是什么书?”
“就是这个……”塞尔从包里拿出一本包了书皮的破旧小书。
斯拉夫卡一看,差点笑出来——原来是熟悉的《毛克利》,是一家专做英语学习方面图书的出版社的名称。
“我原来也有本一样的,后来弄丢了。”
“丢了太可惜了,”塞尔叹气,“很有用的。我的翻译作业完全还没做,就因为今天这档子事。明天‘丽莎女王’肯定会心满意足地给我个两分的。”
“谁是‘丽莎女王’?”
“就是伊丽莎白·德米特里耶夫娜。我们叫她什么的都有——‘伊丽莎白女王’、‘女皇’、‘丽莎女王’……你就可以随意啦,她又不教你……”
“留了很多吗?”
“整整一页呢。你看,我用书签夹上了……”塞尔翻开书,从里面突然掉落了一张叠着的四折纸。斯拉夫卡赶紧去捡,塞尔对他说:“不用啦,这是登记加入儿童舰队的表格。本来想去的……”
“现在不想了?”
“你看这里有一句‘必须得到班主任的同意’,你觉得伊丽莎白·德米特里耶夫娜会给我放行吗?想都别想了!”
“太可惜了……”
“是啊。我不愿意去求她。”
“我也想加入……”斯拉夫卡说。
塞尔突然高兴起来:
“那你就拿着这表格啊!还什么都没写呢!”
斯拉夫卡摇摇头,他觉得这样不地道——季马不能去了,自己这样做有些乘人之危。
“快拿着吧!”塞尔坚持,“干吗还另跑一趟呢?填一下,签个名后去找班主任就行了。”
斯拉夫卡叹口气,接了过来。再拒绝也是不应该的。突然塞尔说:
“我就想帮你嘛,不用扭扭捏捏的。”
斯拉夫卡愧疚地问:
“‘丽莎女王’真那么坏吗?”
塞尔郁闷地回答:
“只有在童话和象棋里女王才会是好人……你等我一下行吗?我去还一下书。”
“等等,凭什么就该得两分?咱们一起翻译吧,也许我还记得一些。”
“那简直太好啦!”
塞尔话不再多说,坐下就开始动手。他靠边坐在楼梯边的女墙上,以便不影响同学们通行。书包搁在膝盖上,本子放上面。斯拉夫卡在他旁边也坐定了。
“准备好了吗?那就开始写:‘毛克利从树林来到空地上……’”
斯拉夫卡对这本书太熟悉了,有时翻得特别起劲,连停都不停一下,这时塞尔会打断他:
“等一下,这里我自己来,不然就太不诚实啦……这里我会。那这个是什么意思?单词我都认识,可是翻出来纯属胡诌啊。什么意思,是他们浴血奋战吗?”
“那可不对!这是一种号召,就像常说的‘你我是歃血之盟’!”
塞尔从旁看看斯拉夫卡,提起笔,又犹豫了,笔杆抵在下巴上若有所思,最后他看着本子说:
“你看咱们,坐在一起,谈论得兴高采烈,却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啊,你叫季马……是吧?”
“从出生起大家都叫我‘季姆’……所有对我没有敌意的人都这么叫。”
“我叫斯拉夫卡……季姆,你接着写吧。‘你我是歃血之盟’……”
……妈妈果然喜欢季姆。斯拉夫卡发现妈妈爱细细地观察他。他身上有所有斯拉夫卡不具备的东西——专心致志、精神饱满、内在修养、自控力,一切体面家庭出身的孩子应有的品质。
薇拉奶奶来叫他们一起吃饭时,季姆没有扭捏作势也没有生硬拒绝。刀叉拿得恰到好处,吃东西不急不慢,不狼吞虎咽。回答妈妈礼节性的问题时也表现得不卑不亢。
让斯拉夫卡格外开心的是,通过妈妈的提问,他得知了季姆的父亲是舰船工程师,为保证与卫星和航天器的联系常年出海;而母亲是海军宾馆的值班负责人。
“家里人会不会担心你在外面耽搁这么久啊?”妈妈小心地问。
“没有人可以担心,爸爸出海了,妈妈要值班到明天。”
“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
“还有个妹妹,瓦莲京娜。我六点得去幼儿园接她。”
“她还很小吗?”
“不小了,快七岁了呢。”
“还是很小呀,你很照顾她吧?”
季姆笑了:
“亲爱的叶莲娜·尤里耶夫娜,她哪里需要照顾,她可算我们家最自立的成员呢。您真该听听她怎么讲电话的——凡是与她讲电话的人,没说几句就会对她称‘您’呢……”
饭后斯拉夫卡给季姆看了自己的书和杂志,尤其是古尔邦的那本,季姆完全读入迷了。
“你就拿回家慢慢看吧,多久都行,”斯拉夫卡说,“管他一个月、一年……”其实他很想说:“如果你想要,直接拿走就好。”但最终没下定决心。现在,斯拉夫卡已经完全把他当好朋友了。
季姆特别开心:
“我一定要临摹一些图,这书里画得太明白了……你看,这瞭望台跟‘土星’号上的简直一模一样。我当时是往这根杆扔的缆绳,怎么可能够得着滑轮呢。”
“你把帆布上交了?”
“哎……一提就心疼。他们有人专门提出来这个,我只好答应上交。萨沙叔叔要是知道了,保准狠狠训我一顿,因为这是他的帆布。有一次我们去蓝谷玩,叔叔还拿来在海滩上搭遮阳篷来着……”
斯拉夫卡也惋惜得要命。不过刚刚季姆提到海滩,他心里顿时升起去游泳的强烈愿望。
他把这个想法对季姆说了,季姆兴奋得直跳高:
“那就去呀!”
“说说很容易……但妈妈不许我一个人去游泳。她总说,‘小孩游泳容易呛水,容易撞到石头’……”
“那和我一起去呢?”
斯拉夫卡迟疑地看着他。
季姆当机立断,走到门边大声说:
“叶莲娜·尤里耶夫娜,很抱歉打断您,请问斯拉夫卡能和我一起去海滩玩吗?”
斯拉夫卡不用亲眼看也能想象到妈妈惊讶得瞪圆了的眼睛。
“一起吗?”
“平时我都是一个人去呢。”
“嗯……但是斯拉夫卡应该还不太适应。”
其实妈妈分明知道在波克罗夫卡的经历……
季姆理智地说:
“叶莲娜·尤里耶夫娜,他总归要适应的。既然生活在海边,就不可能每次都有大人陪着。”
“噢,我明白。但我很担心……”
“我们就去一个小时,绝对不拖延,相信您都来不及担心,我们就回来了。”
“真的就一小时?”妈妈有些无奈。
“棒极了!”斯拉夫卡在心里欢呼。
……妈妈追上他俩的时候,他们都已经走到另一条街了。妈妈拿来了海滩包。
“你们忘带毛巾了……另外,我也想去游泳了。你们千万别觉得我不信任你俩啊,我就是很羡慕能去游泳。”
三人玩得非常开怀。竞赛着游、相互扑水、从台阶往下扎猛子、探底潜水……最后,妈妈拉着两个孩子上了岸。
“你们俩竟然能在水下潜那么久!简直是人鱼啊。”
“人鱼男孩——科学新发现!”季姆一边打趣,一边蹦跳着甩下身上的海水,用毛巾擦干。
妈妈看着他,突然笑起来:
“不敢相信,你身上这花斑简直是奇观呀!”
斯拉夫卡倒吸一口气:季姆会不会生气?但季姆却也跟着笑起来:
“我这是油漆工喷的……还是妈妈在我小时候讲的呢。说是我出生之后,大人抱着我走过一条正在上漆的过道。油漆工拿着喷漆枪转身的工夫,恰好喷到了我身上。”
“像是真的呢!”妈妈笑着说。
“我信了好久呢,”季姆接着说,“有一次幼儿园装修,我还特意去问做活的油漆工,如何能把油漆渍去除。他说要用一瓶特殊的溶剂……我还真的擦在腿上试来着……”
妈妈表示奇怪:
“为什么擦腿,不是擦鼻子或是脸颊?”
“为什么是鼻子?我腿上那才是灾难呐……从小我在走廊玩捉迷藏时,都喜欢藏在大人的置衣间,因为那里挂着很多大衣可以遮挡。身子是藏住了,腿却露在外面。大家的鞋子都是一样的,腿也大多相似,很难分辨出谁在哪儿。只有我——每次都轻易被抓住!”
妈妈又大声笑起来,斯拉夫卡也会心笑了。他最开心的是,季姆这样自然而又充满信任地给他讲自己的故事。“就像多年的老友一样。”斯拉夫卡心里想。
回去的路上,季姆开玩笑说,这下斯拉夫卡也该去他家才对,不然多不公平。
“不上课了吗?”妈妈习惯性地问。
“明天是星期天呀!”斯拉夫卡和季姆异口同声。
“可是你忘了吗,咱们明天要去买新裤子呀?”
“天这么热,何必着急买呀?”
季姆说:“还要整整一个月才到夏天呢,就这么热了。”
他们先去幼儿园接瓦莲京娜。季姆在路上解释说:“她完全能自己回家的,只不过家长不放心,怕追究责任呢。”
原来,瓦莲京娜是个高挑的圆脸黑发姑娘。她用故作低沉的嗓音说:
“我很震惊,季莫费。难道连星期六你都不能来得稍微早点吗?我在这儿等得花儿都谢了。”
“呃,我忘了星期六可以早一些的……”
瓦莲京娜看着他梳得整整齐齐、还没完全干的头发。
“游泳倒是没忘呢。”
他们沿着一条两面是白墙、深处有小绿门的狭窄阶梯向上走。一路看去,墙上爬满了藤蔓。这条阶梯被当地人称为“堪察加眼镜堡街”。
走到上面就看到了一片新的街区。季姆指着最高的那座九层楼说:
“我家就在四层,看见了吗?左面是阳台……”
季姆家特别大,四处立着高高的书架,上面还挂着印第安和非洲风的面具。有许多很深奥的书,比如物理、电子类。但也有百余本奇遇冒险题材的书,这其中就有不少科幻和包着老式花纹书皮的詹姆斯·库柏写的长篇小说。
“我迷死这本书了。”斯拉夫卡说。
季姆打趣说“先别死”,拿出了爸爸从英国带回来的舰船模型。
斯拉夫卡以为所说的模型不过是铁片和方块堆砌的玩具,但季姆拿来的却完全不同:这是仿制著名的“五月花”轮船,当年欧洲人就是乘坐它到达美洲的。模压得极其精致,甚至棕色木片上的纹理和节疤、鼓起的塑料制风帆上的缝线都制作得如此精良,几乎可以以假乱真。
“帆我粘得差不多了,”季姆说,“但是圆材一个人实在不好弄,得有个人帮扶着。”
“那咱们一起弄吧!”
两人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成功安好三个带瞭望台的桅杆和桅缆。
“差不多了。”季姆马上说。斯拉夫卡直起腰,偶然瞥见角落里小桌子上的打字机,上面还有“莱曼金属”的英文标示。
“跟我家的一样!不过我们还没拆包装。”
“这是我爸买的……不过也相当于是我和瓦莲京娜的了,我们时不时会玩。”
妈妈平时是不让斯拉夫卡碰打字机的,他有些奇怪,这个有什么可玩的?
“我们玩信号游戏,”季姆解释说,“我家有两本三旗信号版《国际旗语》……你知道这个吗?”
斯拉夫卡点头:
“知道,不过三旗信号已经有些过时啦,现在多用的是双旗信号。”
“用来玩就无所谓过不过时啦。你猜我们怎么玩?我跟瓦莲京娜随便说三个字母,然后就在打字机上打出来,她可有才呢,认识所有拉丁字母……打出来之后我来解码,有时拼出来的意思特别好玩!想不想也试试?”
季姆从书架里拉出一本蓝色厚书。
“那你说个吧,任意三个字母。”
“季姆。”斯拉夫卡说。
“怎么了?”
斯拉夫卡笑了:
“没什么,就是拼成‘季姆’的三个字母,比如探戈、印度、迈克。”
“噢,我都没想到这个!”
他趴在地毯上,赶紧翻起书开始查。
“看,在这儿!‘季姆’的意思是‘减轻负重,吃水深度’……这什么意思?……喔我知道了!我从‘土星’号上被人带走就是给它减少了吃水深度了,完全正确啊。现在看看你的……”
“我名字可是六个字母啊。”
“分成两个信号查。”
“不错。前三个解码是‘山脉、利马、阿尔法’……那是指什么?”
“我来看看……有了!是‘解救’的意思!你之前解救过谁吗?”
斯拉夫卡想起那个被邻居欺负的胖小孩。
“嗯,差不多。”
“谁啊?现在我看看后三个能找到答案不……‘维克塔、基洛、阿尔法’……怪怪的。这些的意思是……‘如何’。到底是如何救的?”
斯拉夫卡并不想提那件事,有种自夸之嫌,可明明也不算是英雄行为。他叹气:
“军事机密。”
“机密?好啊……”季姆说着,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像个侦察兵似的爬到宽大的、用枕头代替靠背的沙发床上,拉出一支黄色的塑料玩具手枪。这种玩具斯拉夫卡只在游乐园见过——可以充气,打出的子弹是网球。
“装了子弹的,”季姆警告,“怎么样,这回交不交代你的机密?”
斯拉夫卡笑着藏到大书后面说:
“竟然对和平民众进行不讲信义的攻击!”
“怎么不讲信义了?我可诚实地警告过了。”
“可我手无寸铁啊!”
“那要不你用枕头?”
“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
斯拉夫卡跳上沙发床:
“即将发射重型炮弹!”
“我是神枪手!”
网球纷纷击打在斯拉夫卡身后的墙面上,他就以厚厚的枕头还击。季姆抓住枕头,扔回斯拉夫卡,自己也跳上了沙发床。墙被弄得“咚咚”响,仿佛奥里诺科[1]密林里某原始部落打斗时的战鼓。
不一会儿,斯拉夫卡已经趴在了地毯上,季姆趁机坐在他身上。斯拉夫卡却只感到一种说不出来的开心。其实他只要稍一动肩膀就能把季姆翻下去,可他并不想那样做。这样的姿势让他觉得快乐。季姆此时得意地笑着,把枪抵在斯拉夫卡的肩胛骨间。
“怎么样,交代吗?”
“哼……宁死不从。”
“到底拿你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信号里说得很清楚了——解救、解放。”
“怎么个解放法?”季姆嘲弄地回应。
“喏——‘减轻负重’,也就是说,从我身上下来。”
“好吧,《国际旗语》救了你。”
季姆站了起来,却踩到网球,“扑通”一下坐到了地上。他自嘲地嘀咕:“好家伙……”
“那我查查,‘好家伙’拼出来是什么……”斯拉夫卡一本正经地翻开蓝色大书,“好、阿尔法、宾馆……意思是‘开放的锚地’。”
“没错,该下锚了,不然瓦莲京娜就该来了。”
这时果然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这太不像话了,”瓦莲京娜语气很严厉,“赶紧把屋子给收拾好。”
斯拉夫卡觉得自己面前站着的分明是个教导主任。季姆赶紧站起来,整理好衣服,又把头发拂了拂——好神奇,一秒从邋遢小子变成翩翩少年!
“瓦列奇卡,我们不会再这样了。”
斯拉夫卡有些遗憾地望向窗外。
“天已经黑了,我该回家了。不然可就换我说‘好家伙’了……”
季姆送斯拉夫卡到楼梯的时候,突然跑过来一只体型大却很瘦的狗。
“水手长!”季姆开心地喊它。
斯拉夫卡马上打了个寒战。
“你别怕,”季姆说,“这是大家都喜欢的狗,它对所有人都很亲近。”
“我不是害怕……”
“水手长”舔了舔斯拉夫卡的手,又礼貌地摇了摇尾巴,就自己玩去了。斯拉夫卡还是感觉不好。季姆想,他真是因为害怕吗?
“季姆……你知道我为什么哆嗦了一下吗?是因为你说‘水手长’……在我之前的那个学校,大家都是这样嘲弄我的……”
季姆沉默了。他瞬间就懂了,斯拉夫卡之前过得是多么不开心,委屈地忍受了多少外号。
“不要对任何人说……”斯拉夫卡含糊地小声说。
“当然,放心吧。我在一年级的时候,大家都嘲弄我是‘褐鲱鱼’。”
“为什么?”
“那个‘褐’是说我的雀斑,‘鲱鱼’是因为和我的名字拼起来很像。”
“和他们打过架吗?”斯拉夫卡低声问。
季姆叹气:
“也哭过,也打过架……其实‘褐’我倒不是很介意,但是‘鲱鱼’我非常反感,又滑又咸的东西……新来的班主任听说之后安慰我说:‘塞尔的意思根本不是“鲱鱼”,而是拥有巨大能量的洪流,能摧毁一切。所以不要再和他们计较了……’”
“那之后就不再打了吗?”
“不是马上,但也渐渐停了。”
“塞尔,洪流,”斯拉夫卡在心里回旋着,“不,这不适合他。”
“我要走了。”斯拉夫卡说。
“好,那明天见,好吗?”
“明天见……季姆!我可不可以给你打电话?我们街区有自动电话亭。”
“好啊!打给我啊!写下我的号码吧,23-19-08。”
斯拉夫卡其实能光凭脑子记住,但他还是想写下来,这样才有特殊的意义,就好像一张友谊契约。当然,离这个还有距离,但……
“用什么来写?”
“等下……”季姆从胸前口袋里拿出一支铅笔:“哈哈,你看,咱们打闹的时候都没弄断呢。小心点,它很尖。”
“纸呢?噢,我有!”斯拉夫卡到口袋里摸索。
“等等,那是报名表吧?”
“可我拿着它有什么用……”
“你不是想去吗……”
“我不想去这个了。你知不知道还有别的地方有帆船队吗?”
“不清楚,就算有,我觉得也是面向成人的……你为什么不想去这个了呢?”
斯拉夫卡把报名表放在左手上开始写。天还没完全黑,还可以看见。
但似乎应该先回答季姆的。但,如果季姆明白,还何必回答呢。
斯拉夫卡嘀咕着:
“你怎么回事啊……我们是一起的啊……要是能在同一个船队才是好的……”
为了掩饰自己的局促,斯拉夫卡开始在纸上大笔地乱画,猛地点个句号时突然“噢”地叫了起来——锐利的铅笔尖穿透纸张,直接插到了皮肉里,手心里。
血一下子渗了出来。
季姆拉过斯拉夫卡的手,用纸角吸干了血滴,仔细观察之后说:
“要有文身一样的永久痕迹了,一些铅留在里面了。”
“留就留吧。”
留就留吧。权当是对这幸福的一天,季姆出现在自己生命里的这一天永久的印记吧。权当是季姆送给自己的一颗痣吧。
斯拉夫卡走到自家的街区时,天已经完全黑了,电话亭里早亮起了灯。他摸索了下口袋——自然是一戈比都没有!可要是回家要钱的话,妈妈一定会先训斥一顿,然后说:
“你的季姆明天又不会躲起来,没必要大晚上的出去打电话……”
他望着电话亭,抱着侥幸。结果真的发生了奇迹——地上躺着一枚硬币,正闪着光。那是十戈比。虽然不是两戈比,一样可以打电话的。
紧张和喜悦让他的心“咚咚”地跳。也因为,从今天起,他有了季姆。
“23-19-08……”
“……是季姆吗?”
“是你吗斯拉夫卡?!”
“是我……”
“简直太棒了!”
“季姆……你……现在怎么样?一切都好吗?”
“我很好。你呢?被训了吗?”
“我还没到家。应该会。”
“说不定可以躲过去?”
“都会过去的,季姆!那么……明天见?”
“好。明天早点过来,好吗?”
“当然……季姆……”
“怎么了?”
“‘塞尔’的意思不是‘洪流’……‘塞尔’是‘帆’。你看,‘中帆’、‘高帆’、‘三角帆’,拼写里都带‘塞尔’的……”
“噢天啊,真是……”
“季姆,你的名字连起来也应该是张帆……”
“是吗?是船上的哪张帆?”
“我……我也不知道……季姆?”
“什么?”
斯拉夫卡心里在回荡:“你是‘季姆帆’,全世界最好的帆。季姆,我们‘歃血为盟’,好吗?季姆……”
但他说出口的却只是:
“季姆,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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