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夏日很美好，几乎没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只是妈妈让斯拉夫卡有些担心。自从乌斯季-卡缅斯克连续来信又来电报之后，妈妈总是要么若有所思，要么情绪激动。但斯拉夫卡努力驱赶心中的担忧，他相信，应该不会离开这里的！关于离开他想都不敢想。怎么可以离开这座城市，这片大海，这么好的季姆？
还有这么可爱的校园……
他仿佛在这个学校学习了很多年，而不是两周。他甚至被选为编委会成员，自从上次发表了关于阿尔焦姆卡的文章，柳达就认定他有文学天分……
星期六，柳达提前告诉斯拉夫卡：
“今天全校要集合，你把这件事写一下。”
第四节一下课，学校就宣布集合，所有班级同学都到操场上来。操场中央站着校长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教导主任玛丽亚·巴甫洛夫娜，还有一位看上去让人联想起塔拉斯·布尔巴的少校。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斯拉夫卡心中猜疑。
但随后校长说的都是一些例行的日常事务：五年级二班这周的值日情况不错；卫生委员会的工作一团糟；少先队大队应该尽快负起全俄广播队列比赛的事宜，不能全推给班主任。
直到讲话的最后，校长才说：
“现在还有最后一件事。请一年级的杰尼斯·瓦西里琴科出列。”
“噢吼……”斯拉夫卡略略为他担心。
“小骑士”走出来了，看得出满心的不情愿：垂着头，踟蹰着，在距校长五步远就停住了。
“请离我近点，近点……那么，杰尼斯，请说说上星期二是怎么个情况呢？”
杰尼斯紧张得不自主地两脚倒换着，闷声一会儿后就大哭起来：
“我只碰了他一下！是他自己……而且我已经道过歉了……”
校长无奈地望向教导主任。玛丽亚·巴甫洛夫娜只好蹲下安抚他：
“杰尼斯！杰尼斯！你怎么啦……别哭啦，没有人怪你的……”
校长略带尴尬地解释：
“这里存在些误会。并非瓦西里琴科招惹了谁，更谈不上道歉。事实上，就在上星期二，杰尼斯·瓦西里琴科同学防止了恶性事故的发生。一位司机把一辆载满金属废料的货车停在了路边，可是刹车发生了故障，车子开始慢慢沿着斜坡滑动。大家试想，一旦它加速之后，会造成何等可怕的后果？杰尼斯同学正好经过，发现了这一情况，马上就把装满圆白菜和土豆的口袋放在了后轮下面……你当时是刚从菜市场出来吗，杰尼斯？”
杰尼斯含糊地说：
“是从爷爷那儿。”
“很棒……”校长接着说，“货车当时还很慢，所以一下子就停下来了……”
“我很喜欢圆白菜肉饼呢。”热尼亚对斯拉夫卡低声打趣。
但斯拉夫卡笑不出来。
“然后杰尼斯就去找了附近经过的巡逻队员。”校长的讲话到此结束。
留着小胡子的少校这时打开文件夹，以出人意料的细嗓门宣布，杰尼斯因为勇敢机智，获得本市汽车理事会的嘉奖。
大家开始鼓掌，可气氛却并不正式：掌声里夹杂着太多笑声。从“小骑士”吓得开始大哭，大家就被他逗坏了。
少校把奖状颁给了皱着眉的杰尼斯，两人还握了握手。教导主任开口：
“杰尼斯，归队吧，你真棒。就是以后尽量不要打别人，尤其是没有正当理由的情况下。”
“我不是没有正当理由啊，这是正经事啊。”杰尼斯不甘心地解释。
“那你为什么要道歉？”
“是塔玛拉·阿列克谢耶夫娜让的……”
队列中一阵哈哈大笑……队列解散之后，斯拉夫卡对季姆说：
“这件趣事我也要写。”
“还是不要写集合时候的事了，”季姆建议，“就写他把车停住的事就行了吧。一年级同学的英勇事迹。”
“季姆，那都是胡扯，什么‘英勇事迹’，”斯拉夫卡满腹心事，“要是没有那口袋，他自己都能钻到底下去……”
“要不然他还能怎么做？难道眼睁睁看着车越来越快？”季姆反对。
斯拉夫卡皱着眉头说：
“不是那个意思，他做得无可厚非，但就为了大人们那些愚蠢的想法，像杰尼斯这样的孩子都能冒生命危险。这儿刹车坏了，那儿还不定出什么问题……就像伊柳欣找门卫时的情况……然后妈妈赶过来问：‘我儿子呢？’大家就回答：‘哎哟，抱歉，你儿子没了，他树立了丰功伟绩呀……’非要这样大家才满意？”
“确实没什么可开心的，”季姆同意，“那杰尼斯的妈妈呢？不在这儿吗？”
“他说出差了……好像是去工厂调试什么设备……他自己，不知道怎么想的，死活不去长日班，和我幼儿园时一个样。之前是邻居帮忙照顾他，现在是在爷爷家住，但听说他爷爷已经年纪很大了，耳朵也不灵光，杰尼斯就等于没人管，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瓦莲京娜这两天也闹罢课呢，”季姆抱怨，“她声称从幼儿园‘离职’了，整天待在家里看《鲁滨逊漂流记》。还没上小学的娃娃呢，有两下子吧？”
“为什么不让她直接上小学？”
“妈妈问过了，说是太早了，她要到一月份才刚满七岁。”
“难道要一整年待在家里了？”
“噢，谁知道呢……斯拉夫卡！要不咱们介绍她和杰尼斯认识？”
“你觉得这样有益处？”
“总不会有什么坏处。她能过得更有意思一些，而且收拾杰尼斯她绝对不在话下。这样杰尼斯还能少游荡点……你也能更宽心。否则，感觉你快被他闹得把土都刨开了呢。”
斯拉夫卡有些脸红了。
“既然都当了他的马了……马总是为骑士着想嘛。”
“要是匹好马的话，更……”
“哎哟！”斯拉夫卡只得同意，“那咱们去找他吧。我还得确认一下，问问他愿不愿意。既然已经受了托付……”
两人去了一年级同学吃饭的食堂，并没看见“小骑士”，也没人知道他在哪儿，连年轻的塔玛拉·阿列克谢耶夫娜——看上去似乎蛮后悔让杰尼斯道歉——也不知道他的行踪。
最终他们在车库和栅栏间的小角落找到了他，他正坐在倒扣的垃圾桶上，用纸筒观察着自己白色的凉鞋，十分专心，像是要看个清楚它为什么满是灰尘，为什么裂了口，为什么大脚趾上会有灰色的小凸起。
而另一只没在观察的眼睛警觉地注意到了他俩。眼睛仍有些潮湿红肿。
“你坐哪儿呐……”斯拉夫卡说，“这是干什么？给你发的奖状就这样被卷成显微镜了。拿过来吧，把书包也给我，我帮你弄平放好。”
杰尼斯听话地把奖状递给他，把书包打开，眼睛却只望着地面。
“应该放在册子里保存的，以后好能拿出来看看。”季姆建议他。
杰尼斯还是没看他，只是拿出画画的册子。季姆打开一看，马上惊讶地说：
“快看！这是你画的吗？”
杰尼斯潮湿的眼睛只扫了一下画册：
“是我……”
画上是一座街垒，但不是口袋堆的，是鹅卵石筑的；从街垒里伸出一挺黑色古旧的大炮，炮口正放出红黄相间的火焰和蓝色的烟。街垒之上，一个披头散发的少年站在火焰旁，手里还握着引燃导火索的火把。
“画得真不错。”季姆说。
斯拉夫卡也认为不错，虽然少年的腿稍显过细、脖子略长，但脸上的表情足够生动果敢。他像在喊着什么，也许是在指挥。少年的身后是湛蓝的大海和众多白帆，然而这些帆船也被炮弹损毁了，有几艘还沉入了海底……
当然，杰尼斯的画技赶不上热尼亚，但看得出很用心。
斯拉夫卡问他：
“杰尼斯，你画的是什么故事？”
“小骑士”挪动着双脚，不情愿地回答：
“塔玛拉·阿列克谢耶夫娜在课上讲了他的故事，名字叫科里亚，姓什么我忘了。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大概是与法军交战的年代。他爸爸被杀了，他就自告奋勇接替上来，做炮手。”
“是臼炮手。”季姆说。
“嗯，臼炮手。后来就画了这个。”
“画得很好，”斯拉夫卡称赞，“只是我觉得……你画的有些太现代了……”
年轻的炮手身着黄色带肩章衬衣、亮蓝色饰有斜口袋的短裤，脚上是双胶底运动鞋，杰尼斯甚至把鞋底凸纹都画了出来。
“那要不然该是怎样的？”杰尼斯有些不乐意。
“那个……”斯拉夫卡刚想说，就碰上了季姆责备的目光，连忙改口：“呃，其实很好，完全正确。那时的少年就是这个样子的……你为什么不去吃饭？”
“小骑士”又皱了下眉。
“不想吃。”
“骗人，”斯拉夫卡直言，“你就是怕大家笑话你。放心吧，没人会的……”
“啊哈，没人？！你看队列时大家笑得……”
“早就解散啦，”季姆说，“难道你要躲到晚上吗？岂不是饿死了。而且你都已经瘦成竹竿了。”
“那也比你满脸麻子好！”“小骑士”粗鲁地顶撞。
“杰尼斯！”斯拉夫卡马上呵斥，“再放肆小心我教训你，而且我绝不会道歉。”
“小骑士”只是轻蔑地“哼”了一声。
“没什么教训不教训的，”季姆用调停的语气说，“要是你真的不想去食堂，那就去我家吧，瓦莲京娜给你做饭。”
“我哪儿也不去！”“小骑士”已经气恼了，看来他很反感“竹竿”这个词。
“走吧。”斯拉夫卡也劝说。
两人把书包给杰尼斯背上，拽着他执拗的手拉他走。
“走吧走吧！”
杰尼斯还是反抗，两人一直拉他，他就用脚抵着柏油地面。其实他心里是想去的，只是有些赌气。一开始还摆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喘着粗气；不一会儿，看着斯拉夫卡和季姆忍不住笑了出来。
三人到了家，季姆喊话：
“瓦莲京娜！这是杰尼斯。快给他做饭吧，而且我俩也饿了。”
瓦莲京娜淡然地看了一眼杰尼斯，慢悠悠地说，她可以给杰尼斯做饭，但季姆和斯拉夫卡则不能，他俩必须得先去菜市场买番茄和西葫芦回来，家里根本没食材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真是噩梦呀，”季姆幽怨地说，“她自从窝在家里，就全面施行暴政了……你和我一起去吗？”
斯拉夫卡很喜欢来菜市场，这里总是多姿多彩又热闹有趣。棚子下的柜台堆满番茄、紫茄子、红石榴、橙色的辣椒，还有堆积如山的梨和苹果，还有绿得通透的葡萄。角落里还有一些老人在卖猎奇的东西：机灵的五彩鹦鹉，手柄上装饰花纹的稻秆扫帚，各式各样的篮子筐子，贝壳做的小玩具，漆上图案的红螺壳，被捆住钳子的活螃蟹和完整的蟹标本……不一而足。
有一次遇到了一个傲气的红脸阿姨在卖螃蟹，两卢布一只。螃蟹微动着钳子，细柄上的两颗黑色小眼珠可怜巴巴地望着顾客。
“买这个有什么用？”一个表情严肃的男人问，“能做什么？”
“这话问的！”阿姨答得中气十足，“想做菜也行，想做标本也可。总比熟的便宜多了。”
斯拉夫卡和季姆翻遍了口袋才找到一卢布三十九戈比，并最终讲价成功。两人在第一次保卫战舰船纪念碑的水泥墙附近把它放生了。一开始它像死去了一样“扑通”就沉底了。
“都是人类害的……”季姆心痛地说。
突然，小螃蟹动了起来，横着钻到了石头缝里。
“总算做了点事！保护动物万岁！”斯拉夫卡欢呼。
总之，菜市场真是个有趣的地方，而且它也是这座城市的一部分，所以瓦莲京娜支使他俩去的时候，斯拉夫卡心里反而感到高兴。吃完饭，斯拉夫卡也并不急着回家，妈妈在图书馆忙着一件并不复杂但很耗时的活儿，薇拉奶奶也提前告诉过他，可以在季姆家多待一会儿。走的时候，他听见瓦莲京娜在厨房是如何差遣杰尼斯的：
“去把手洗了，然后把面包切了。这个会吧？非常好。要不我可真要感叹了，男人到底是多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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