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虽然身材有些发福,动作倒很灵活。他直接走到斯拉夫卡面前。
“首先,对任何未经允许就闯进来的人,噢看看还背着一个,我们都会要求立刻离开的。先去玩吧,瓦西里琴科同学。”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把“小骑士”从斯拉夫卡身上扶下来,把他送到了门外,然后把门虚掩。随后接着对斯拉夫卡说:“您真是个奇怪的人啊。只是认罪似的说一句:‘都是我的错,他是无辜的,我就这一次犯糊涂,保证再也不犯……’找你们来不是听你们说这些的,而是要严肃认真地讨论问题……坐吧,谢米布拉托夫。就坐在那儿,你朋友的旁边吧。”
季姆坐在墙边的小沙发上,另一头坐着的那位,双手紧张地夹在膝盖间——正是柳芭·波塔片科。办公桌旁的两个扶手椅上坐着的是瓦莲京娜提到的那两位——穿着上尉制服的年轻女警和留着灰白平头的海军中校。
一看到柳芭,斯拉夫卡才猜到了大概,心里安定了许多——看来事情不是冲着季姆来的。更何况,季姆看起来一点也不慌张、不忧愁,他还小声对斯拉夫卡嘀咕了一句:
“看你一下子冲进来……像在参加赛马似的。”
“我还以为你又……”
季姆微微一笑:
“这次不是我,是所有人……”
海军中校转过身看着斯拉夫卡。他脸上的皱纹很深,眼睛却特别明亮澄澈,仿佛是绿玻璃做成的。
“你就是——斯拉瓦·谢米布拉托夫?”他沉着嗓子问道。
斯拉夫卡站了起来。
“很好。我们给你带来了书包。”
说罢,递给斯拉夫卡一卷黄色的包裹。
“打开看看能不能用?”
斯拉夫卡有些不解地接过包裹,拆开细绳,展开包装。里面是一只蓝色的运动包,上面还印着一只欢快勇猛的白色牛犊。
“这只不是我的,”斯拉夫卡马上否认,“我的书包是……”
军官点了点头:
“是,我知道。但是你送到海军部队的东西,最好还是不要从包里拿出来,这是无谓的冒险。万一爆炸了呢。”
“可是……”斯拉夫卡刚说一个词就停住了,没什么可再问的了。他只感觉一瞬间自己似乎又走了一遍那条白炽的小路。他只轻声嘀咕着:“可是他明明告诉我说是天然气罐啊……”
“没错,”军官不自然地笑笑,“那是费德罗夫中尉。他觉得你有些惊吓过度,所以决定安抚一下你,就随口说这是个加热用的天然气罐。编的不是很妙……但他完全没想到,你就这么跑掉了。”
斯拉夫卡弯下腰想捡起地上的细绳。
军官说:
“你坐,还有些事需要谈一下。”
但斯拉夫卡没有坐下,他走到窗边,膝盖抵在冰凉的散热器上,双手撑住窗台。也许在大人和自己说话时这样做是非常没有教养的行为,但此时斯拉夫卡真的不想看到中校的眼睛。
他朝院子里望去。
在那儿,栅栏上坐着杰尼斯的同班同学阿尔图尔·诺维科夫。阿尔图尔一边晃着腿一边吃香蕉,却拿香蕉皮去喂对面一只瘦弱的小灰猫。有趣的是,猫咪竟然没有拒绝,真的把香蕉皮吃了。显然,它应该是缺乏维生素了。
“幸亏萨文拍了照片,”斯拉夫卡心想,“关于阿尔焦姆卡终究还留下了可以念想的东西。”
“斯拉瓦·谢米布拉托夫,你尽可放心,请坐吧。”女民警开口了。
而海军中校说:
“没关系,遇到这种情况连很多成年人神经都承受不了。”
但这时柳芭突然说了第一句话:
“关神经什么事?谢米布拉托夫的书包里有阿尔焦姆卡呢,你说他能不心疼吗?”
“什么阿尔焦姆卡?”女民警吓了一跳。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马上解释:
“阿尔焦姆卡很棒,是我们学校校报的明星呢,关于这个我随后再细说……算啦,斯拉夫卡,人没事就好,别伤心。”
斯拉夫卡还是没转身,回答说:
“谢谢你们的新书包……请不要告诉我奶奶这件事,她会过于担心的;另外,我会写信告诉妈妈的……”
“写信?”尤里·安德烈耶维奇追问,“难道你妈妈不在这里?”
“她离开了。现在家里只有我和奶奶两个……”
这时季姆站起来,走到斯拉夫卡跟前。但他只是站着,什么都没有说。斯拉夫卡看看他:
“季姆,我可以的。”
然后他俩都转过身,脸朝着办公桌了。女民警看着中校说:
“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那咱们言归正传吧。”
“好,薇拉·马特维耶夫娜。言归正传……斯拉瓦,首先有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把东西拿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是因为没有别的办法了。各种可能我们都想遍了。根本没处把它藏起来,那里的孩子们又会随时回来……他们很冒失……”
“明白了……不过这还是很冒险。难道真的就没别的办法了?”
季姆马上插了一句。一向懂得克制、很有教养的季姆说:
“当然还有别的办法。坐在办公室里不出去。多好,也永远不用冒险了。”
“季莫费耶夫·塞尔!……”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有些尴尬。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倒有一种谢米布拉托夫做错了事的感觉?”季姆粗鲁地问。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把手一摊:
“你看你又……”
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脸色有些难看:
“等一下,孩子们……斯拉瓦没有做错,他是好样儿的……”
“为什么只有我?!”斯拉夫卡突然激动起来,“明明是季姆比我先看到炮弹!是他硬从孩子们手中抢过来的!其实是他冒了更大的生命危险!”
“没错,没错,我明白,你们俩都是好样儿的。我这次来,就是专程表达感谢的……”
“那警察局来人又为的是什么事呢?”季姆紧张地问。
“警察局来人是为了保证秩序,季马同学。”薇拉·马特维耶夫娜答道。
“自从‘土星’号的事之后,我对警察局的印象就变坏了,可我们确实没做错。但今天的谈话是为了……”
“今天的谈话是为了感谢你们的勇敢,”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接住话茬儿,“而且你们又很聪明。我相信,你们做的是对的……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们这样聪明。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宣扬开来,恐怕就会有孩子为了逞英雄而做傻事。也许他们会去不该去的地方,就为了寻找炮弹,好表现自己的英勇。这是绝对不该发生的事。”
“又有谁会知道这事呢?”斯拉夫卡说道,“只要让波塔片科能闭嘴就没问题了。”
“关于这一点我已经和她谈过了,”薇拉·马特维耶夫娜说,“我可以替她作保。现在就看你们的了,孩子们。”
“永远别给她作保,”斯拉夫卡报复性地说,“而我和季姆是一定会保守秘密的。对吧,季姆?”
“没错。”季姆答道。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从座位站了起来。
“谢谢,孩子们。不能够给你们安排什么表彰仪式,实在是抱歉,请不要介意。”
听到这句季姆笑了。
“你笑什么,季莫费?”校长不解。
斯拉夫卡却明白:
“尤里·安德烈耶维奇,他是想起了那次队列大会上你给杰尼斯·瓦西里琴科同学的表彰。”
校长没有生气。
“确实,那次没有考虑周全就举行了仪式。幸亏你们都明白事理……薇拉·马特维耶夫娜,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还有要跟孩子们说的吗?”
“我还有,”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说,“最好能让男孩子们送我一程。”
他们走出了学校。乌云早已散尽,马路已经完全干了,只有一些低洼不平之处还有小水坑。阶梯旁停着一辆挂着军车牌的“拉夫”,坐在驾驶室的是个穿着笔挺白制服的海兵。
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打开车门:
“上来吧,兜一会儿风,然后送你们到要去的地方。”
斯拉夫卡和季姆钻进了车。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也坐在了同一排,在他俩旁边。车子开动了。斯拉夫卡和季姆把书包放在膝盖上,静静看着包上画的这只野牛。这时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开口了:
“该说的已经差不多都说完了,但我心里还是不平静。希望以后像你们这样的孩子都别再拿生命开玩笑了。就算是个偶然吧。以后要避免这样的事发生。”
“是该尽量。”斯拉夫卡回答得很平静,没有任何讽刺的语气。
包上的野牛很招人喜欢。它在蓝色的漆布上一副蓄势待发、愉快进攻的架势。
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拍拍斯拉夫卡的肩膀。
“说实话,你当时害怕吗?”
斯拉夫卡苦笑:
“如果我说不怕,您相信吗?”
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笑了一下:
“应该不会信。但确实有天不怕地不怕的傻瓜。”
“看来我很聪明呢。”斯拉夫卡说。
“要是这么说来,我该是天才了。”季姆说。
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摘下左手腕上的表,把它放在了白野牛上。这表又大又重,表盘上还有船帆的图案。
“这是我们舰队指挥员送的。孩子们,拿着吧,留个纪念。”
斯拉夫卡看着季姆。季姆微微皱了下眉。
“谢谢您,可我们不能收。”斯拉夫卡说。
“为什么你们俩像一个人似的,这么一致地拒绝?”
“因为这是别人送您的。”季姆答道。
“我们拿着它也没处去炫耀啊,”斯拉夫卡说,“要说表的话,我们俩都已经有了。季姆早就有一块了,而我……我是今天刚有的……妈妈在离开时留下的……”
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没有继续坚持。他把表重新戴回手腕。
“好吧,”他像是在自言自语似的,“那说说你们希望什么吧。”
“希望我的妈妈能回来。”斯拉夫卡若有所思地说,又把眼睛投向小野牛。
“你的袖章是怎么回事?”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问。
“是‘风的压榨机’船队的标志,”季姆说明,“但我们现在已经不能在那儿开船了。感觉我俩就像服刑人员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
“斯拉夫卡,可以说吗?”
斯拉夫卡点头。说了又能怎样呢?
然后季姆就讲述起来,他可以三言两语就把事情说明白。充其量几句话。斯拉夫卡听着,脑子里想的却是别的:现在妈妈在哪儿呢?是还在飞机上,还是已经到了乌斯季-卡缅斯克?要是能发个电报来该有多好……
“竟然是用链子……”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做思忖状,“真是勇敢无畏的孩子……”
“你是说我们吗?”季姆有些惊讶。
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问:
“你们船队领导姓什么?”
“费多索夫……伊戈尔·鲍里索维奇。”
“知道了……会把你们派到哪儿去呢?”
“也许是海滩吧。”斯拉夫卡不确定。
“不冷吗?”
“没关系的。”季姆说。
“拉夫”全速开到了“武器”港,就在乘客码头附近停了下来。他们下了车。季姆细心地说:
“我早说过,应该搞清楚那些废铁都是从哪儿运到废料堆的,说不定那里还能发现什么新东西呢……”
“会迟开了两天时间,”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说,“还是非常感谢。就此分别吧。但我希望你俩记住三件事……”
“再也不要做出这样的事。”季姆猜到,“是吧?”
“没错。这是第一件……”
“守口如瓶,这是第二件。”斯拉夫卡也猜到了。
“你们什么都知道啊……那么你们知道第三件事吗?”
斯拉夫卡耸耸肩。他并没期待能听到什么新鲜的。谢尔盖·德米特里耶维奇紧紧抱了抱他俩,把他们拢过来。
“我亲爱的孩子们……尽管这是不能说的事情,但你们还是要记住:咱们的城市,咱们的船队,感激你们。”
走到海滩上,季姆问斯拉夫卡:
“她今天走了?”
“嗯。”
“你不知道?”
“不知道。她只留下一封信。”
“斯拉夫卡,我想是我错了。”
“别说傻话了。”斯拉夫卡晃着腿。
“你在哪儿碰伤的?”季姆问。
“就在这儿,游泳时。今天体育课我没上,给自己放假了。”
“斯拉夫卡,如果你不开心,就不要强颜欢笑。这不好过,我知道。”
“我不开心,季姆。咱们游泳吧!”
两人开始脱衣服。
斯拉夫卡说:
“虽然今天妈妈走了,生活却并没崩塌。甚至我觉得这不是真的……”
两人站到了台阶上。
“你要注意,今天的水很凉。”斯拉夫卡提醒。
“好。那就忍一忍。跳吗?”
“好……等一下!季姆!如果我给她发电报说我病了,她就会回来的,对吗?”
季姆没有回答。他似乎不准备回答,因为他都没有看斯拉夫卡一眼。但斯拉夫卡还是读出了他没说出的话——“可这是撒谎……”
“季姆,我只是开个玩笑。”斯拉夫卡说完就跃入了水中。
他并没往哪儿游,只是一直向下,去那满是水草的地方。寒冷只在一瞬间强烈,而很快就失去了威力。水深处一切声音都披上了宁静的色彩。有船马达的工作声,有帆船场的机车声,还有那些管道……都是这座城市、这个船队经久不息的生命之魂……
斯拉夫卡还想起,夜里,也是蟋蟀唱歌的时候。
而季姆又一次跃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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