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老师哭了

萧老师哭了

我亲眼看见萧老师哭过两次，王二毛说他亲眼见萧老师哭过一次，宫小乙说她见萧老师起码哭过三次。我说，宫小乙，你肯定吹牛吧，萧老师成了什么样的人，没事老哭。但是宫小乙说得有鼻子有眼睛，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因为什么原因哭了多长时间，我们不信都很难。我们不信，宫小乙会说，老孙头，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

怎么我又成了老孙头？

老师的哭最美丽，老师的眼泪也最美丽。

《亲亲萧老师》是我写的一篇作文，不知道你看过没有？这里面，萧老师哭了。

赵小帅那一天发神经，好好地我们做“斗鸡”的游戏，他突然说，孙卫卫，你敢亲萧老师吗？

萧老师是女的，孙卫卫是男的。这你知道的。

我说，赵小帅，你真流氓呀！

说“赵小帅，你真流氓呀”，我是红着脸的。我感觉赵小帅这家伙已经看出来我喜欢萧老师。

看出来又怎么样呢？班上的同学，男同学、女同学谁要是说我不喜欢萧老师那才是假的呢。没有人说过的。我听到的：萧老师的辫子比某某电影上的还好看；萧老师衣服上的那朵花跟真的一样；萧老师涂的是什么润肤露呀，这么香！这一句是冬天早读，萧老师轻盈地从我们身边飘过，王二毛发出的感叹。王二毛悄悄说给赵小帅，赵小帅又悄悄说给我，我说给坐在我旁边的宫小乙。宫小乙说你们这帮男生呀。我们这帮男生怎么了？我们这帮男生没有像宫小乙同学那样，看见萧老师穿一双凉鞋赶紧问萧老师哪儿买的，有没有小号，第二天她就穿来了。

宫小乙同学简直是东施效颦。当然这个词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当时面对宫小乙只能说，我们这帮男生怎么了？我们这帮男生怎么了？

萧老师的好，我们写《我的老师》这样的作文肯定要写到，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漂亮，和蔼可亲，温柔，理解学生，经常表扬鼓励学生，公平，不告状，讲课清楚明白生动，课下辅导学生，上课不拖堂，能力强，知识面广，经常和学生在一起，幽默，不骂人等等等等。温柔是王二毛的发明，他说兄弟们我们一定要写萧老师的温柔，结果很多同学都跟着王二毛一起“温柔”，赵小帅、宫小乙，当然了，少不了孙卫卫。

温柔是什么呢？我们当时可不明白。

温柔的萧老师，我们爱戴的萧老师，我们怎么就不能亲她一下呢？

“怎么就不能”的理由是我从萧老师借给我的课外书上看到的。课外书中有这样的故事：学生要是喜欢他们的老师，学生就很大胆地亲他们的老师。

可是我胆小呀，我不敢当面问萧老师我能亲您一下吗？萧老师愿意让我亲她一下吗？

我敢写，我把我的想法写在纸上，装进信封，让宫小乙带给萧老师。宫小乙是语文课代表。我说这是我对开展课外阅读的建议，请一定要送到萧老师手里。

萧老师：

您是我们特别喜欢的老师。

我和赵小帅打赌，他说我不敢亲您。亲一下自己喜欢的老师，可不可以呢？就一小下。

您的学生：孙卫卫

结果呢？

第二天上午的语文课，先不上课，萧老师讲话：

“赵小帅和孙卫卫打赌，赌孙卫卫敢不敢亲我。打赌我不高兴，亲我，我很高兴的。老师也很喜欢你们呀。孙卫卫同学请到讲台上来吧……”

我羞红了脸，我的心咚咚跳，我手心出汗。我怎么走上去的，同学们尤其是赵小帅、宫小乙的表情怎样，我统统没有注意，我什么也不知道了。

我知道——

萧老师也红着脸。

萧老师闭上了眼睛。

眼眶里好像有泪水。

这是我看到的萧老师第一次哭。

萧老师第二次哭，目击者：全班同学。

我们讲《小狮子爱尔莎》的课文，照例先读课文，平时萧老师都是分头让大家读，这个同学读一段，下个同学接着读另一段，跟接力赛一样，直到把这篇文章读完。读完后，萧老师开始讲课。可是教这篇课文的时候，萧老师说，对不起了，今天我一个人来读，然后她就读起来，她的朗诵真的跟播音员播诵散文一样。我们都沉浸在小狮子爱尔莎和它主人那难以割舍的情感中，直到萧老师读完最后一句：“就这样，我把爱尔莎送回了大自然。”好像我们是作者，刚刚送走小狮子爱尔莎回来。

不知谁小声说了一句，萧老师哭了。我们纷纷抬头看萧老师，发现萧老师真的哭了。萧老师看到我们都看着她，她说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老师读课文会读出眼泪来，我们没有经历过上课上着上着会哭起来，我们当时真的手足无措。我们手足无措的表现就是听老师的话，萧老师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好像萧老师是被我们气哭的。

那节课上得特别安静，那节课没有嘻嘻哈哈。那节课是难忘的，小狮子爱尔莎的故事我们到现在仍记得特别清楚，以至到现在我们看到狗呀猫呀的都会想到它，我们不知道小狮子爱尔莎回到大自然后是什么样的。我们很怀念它。

第二节课继续上《小狮子爱尔莎》，萧老师说：对不起大家，上节课我太激动了，因为我的激动，没有给大家上好课。读到小狮子爱尔莎的文章，我就想起了我小时候的小狗，它护送我和我哥哥上学。它虽然是狗，但跟老黄牛一样，没有一点怨言，除了不会说话，好像什么事情都懂。我们不能说，禽兽不如，这个比喻真是太糟糕了。就像课文中的小狮子爱尔莎，虽然它是狮子，可是跟人一样，富有感情。我们养的狗养的猫，跟我们在一起时间长了，我们好像也不知不觉把它们当人看了。我们要对它们好，不要欺负它们，要善待它们。说着，萧老师在黑板上写下“善待”两个字。她说，善待是什么意思呢，简单地说，对它们要友好。你对它们好，它们也会对你好。

萧老师说，哪位同学讲讲他和动物朋友的故事。

我讲了我和花花的友谊。

每天看我们上学的是漫天的星斗，护送我们的则是我们家的小花狗——花花。如果没有小花花，那就要家长陪着，一个学期，一个学年，大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天还没有亮，我们就出发了。但是因为我们有小花花相伴，大人从来不用为我们的安全操心。花花不知疲倦地从小学一年级一直护送我们。每次送我们到学校门口，每次都摇摇尾巴跟我们说再见，对他来说，好像胜利完成了一件多么光荣和重要的任务。在他送我们上学的路上，我和赵小帅他们总是说说笑笑，花花好像听懂了我们的话，一会儿上到我们身上，一会儿跑到前面汪汪汪地叫几声，一会儿又到一棵大树底下小便。我们就笑他撒尿怎么还抬腿呢，真是好玩。后来才知道他是在认路。可是他独自一个回去，会不会寂寞呢？从学校到家还有那么远的距离，他一个怎么回去呢？

底下的这段我没有讲给萧老师和同学们，这是后来的故事了，我把它写下来。

我们那时可没有想到他独自一个回去会不会寂寞的问题，今天想到的时候，他早已离开我们了。他为了我们披星戴月上学，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我们就差几天要小学毕业从而成为中学生的时候，他却走了。那天下午，我回到家，奇怪，怎么听不到他的叫声，他怎么不接我呢？以前我只要一走近家门口，他都会飞跑过来，用鼻子亲吻我的身体，同时拼命地摇尾巴，我叫他花花的名字，他才停下来，带我回家。那天下午回来，却没有这些。爷爷说花花死了，我哇地痛哭起来，我难过无比。

去世了的花花是什么样子，我没有看到，不忍心也不想看到。我送给他的只能是我的眼泪，我想着他还和从前一样激动地跳来跳去，激动地用牙咬我衣服，拼命地摇尾巴……

我现在仍很难过，想起他的好处，几乎要泪流满面。我这里用“他”称呼花花，我觉得他就是我们的一个好朋友，除了他不会说话，他和人没有两样。真的，在我们家，花花早已经是我们家庭中的一名成员。

小花狗陪伴着我们，那是充满诗意的小学。小花狗都不辞辛苦，我们还说什么累呀什么辛苦呢？我妈妈说，你如果不好好学习，你能对得起每天陪你上学的花花吗？

刘大鹏说，他们家那条狗有时候不听他话，他就打它，打得它哇哇直叫。他说他以后不打它了。小狗可能也有不高兴的时候或者身体不舒服的时候，不听他的话也许是那两天感冒了。

宫小乙说，上次我到我奶奶家，可能是晚上吧，小猫在我作业本上撒尿，气得我奶奶打了它几下。我要跟我奶奶说，以后不要打猫了。

王二毛说，我以前不喜欢猫的，我以后要学着慢慢喜欢，至少不再那么不喜欢它们了。不过，我还是喜欢狗，我也想养一条狗。或者养一头和爱尔莎一样好的小狮子。养老虎也行，不过要小老虎，大了就不敢了，怕它把我们吃掉。

萧老师第三次哭，目击者：王二毛。

要放寒假了。你知道，寒假是我们这些小学生最喜欢的假期。过年在寒假，穿新衣服在寒假，走亲戚也在寒假，走亲戚可以挣很多的压岁钱。

国庆节过后我们就盼着放假的这一天，终于盼到了，要发通知书了，我们却高兴不起来。高兴不起来，不是因为考试成绩不好，也不是因为老师给我们的评语写得不好。萧老师写的评语每个人都有优点，而缺点一条也不写。你的缺点她平时已经告诉你了，已经在帮你改正了。她说已经改正了，没有必要写，还没有改正好正在改正的，写了反倒不利于改正，所以不写。她说，你们起早贪黑辛苦了一个学期，这个年要好好过，过一个欢乐祥和的春节。所以写在每个人通知书上的评语都是表扬的话，都是鼓励的话。萧老师说，虽然我表扬你们，但是，你们不要太骄傲，可以适当骄傲和自豪，但不要翘尾巴。谁翘尾巴，我就抓他的尾巴，让他嗷嗷直叫。

我们没有骄傲，我们没有嗷嗷直叫，我们哈哈大笑。

哈哈大笑成为了我们生活中的五大要素：吃饭、学习、玩耍、睡觉、哈哈大笑。

萧老师说，你们不要放炮，不管是胆大的，还是胆小的。你们也不要做什么危险的事情，总之不要让我担心。

萧老师说，寒假要放25天，我真舍不得你们走。

我们也不愿意萧老师走，不愿意离开萧老师，如果我们能和萧老师一起过年，那该多好呀！大年初一，我们穿着新衣服去给萧老师拜年。萧老师给不给我们压岁钱我们也去。萧老师一定会说，你们穿上新衣服真好看。可是萧老师的家在外地，我们怎么去呢？一时半会是去不了了，今年春节肯定是去不了了。

领完通知书，我们把教室打扫得干干净净，我们把已经擦干净的黑板又认认真真再擦一遍，宫小乙把贴在黑板旁边的课程表揭下来，夹在了她的书里。这些都做完了，萧老师说，好，你们回家吧，祝你们和你们全家过一个美好的春节，再见了！寒假后在班里面再见！但是萧老师一直送我们到校门外。她说，赵小帅，你可不能再放炮了，那太危险。她说，王二毛，你过年走亲戚别骑自行车了，步行，好吗？别让老师为你担心。

萧老师一直把我们送到老远，王二毛离她最近，王二毛说萧老师又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是呀，萧老师一哭，我们就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手足无措。

萧老师可能想我们这一走，要20多天才能回来，20多天她看不见我们，她多寂寞呀。所以她就哭了。

如此说来，宫小乙说她看见萧老师哭过三次，也许是真的。虽然我们无从考证，虽然我们也曾经纳闷，萧老师怎么动不动就哭，但是我们相信萧老师的哭，我和王二毛见到的，宫小乙和那些女生见到的，更多的是我们没有见到的哭，一定是真的，一定是发自萧老师内心的。你说你能不相信是真的吗？萧老师那么好，怀疑萧老师的哭不是真的哭的人，用宫小乙的话说，他的良心大大地坏了的。

老孙同志相信，老孙同志的良心没有坏。我们大家都相信，我们的良心都没有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