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说了吧,我寻找餐馆的方式与众不同。他们大多用两只眼睛去看餐馆的招牌,或者去买一份晚报,然后死盯住报纸的中缝看哪家的餐馆正在打折。那时候,我的大脑里还没有打折的概念。我可没这么麻烦,我只用自己的鼻子闻一闻就成了。
那股香味大概飘过了三条街,穿行了七条小巷,竟然也被我闻到了。我是逆着风闻到的。当我离这家叫杀猪菜餐馆的地方愈来愈近时,肉骨头的香味让我兴奋的胃欢快地跳起舞来。
我站在杀猪菜餐馆的门口时,先看见了厚厚的油腻腻的棉布帘子。我忍不住在门帘上闻了闻。掀开门帘,一股热气涌向了我。在热气腾腾中,人头攒动。顾客很多,似乎没有空闲的位置。人们吃得认真,吃得热血沸腾。
这正是我喜欢的氛围,我酷爱着的气味。我被一个忙得不亦乐乎的服务员撞了一下,他生气地冲我说了一句:“喂!要吃饭,就自己找地方坐下。不想吃东西,就到外边凉快去!”
我看见在靠窗的角落里,有一个高大的胖子独自占据着一张餐桌。我就走了过去,坐在大胖子对面的椅子上。
大胖子的面前摆放着四个盘子,盘子里分别堆着猪头、猪蹄、猪血肠、猪尾巴。胖子的胃口是第一流的,他的吃相也堪称一绝。就是一个天生没有胃口的人,欣赏到胖子的吃相,也会想入非非。胖子就在这个冰雪还未消融的季节里,只穿着一件圆口半截袖子的黄色背心,他的两只手油乎乎的,面对着一桌子猪身上的各个部位,像是在为一头猪做耗费精力的内脏手术。胖子在专心致志地消灭面前的食物,我坐在他对面三分钟了,他都没来得及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我看见他把那根猪血肠拎起来,高高地举过头顶,然后张开嘴巴,咬住血肠垂下的那一头,启动牙齿,他的喉骨在上下蠕动,把食物及时地输送到消化系统。当他把这根血肠安全地放进肚子里时,他才放松了一下双手,让沾满了猪油的手在自己的黄色背心上自由自在地擦拭起来。原来胖子穿着一件白色背心。
胖子打了一个很有质量的饱嗝儿,这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听见胖子说:“你,得了中风吗?”
我很诧异,问胖子:“什么是中风?”
胖子也很诧异:“你连中风这种病都不知道?”
我更诧异了:“中风这种病,我为什么要知道?”
胖子突然间就失去了耐心,他伸出一根油乎乎的手指点着我的鼻子说:“我告诉你什么是中风病!你得的就是中风病!非常严重的中风病!”
我表示自己不能理解胖子说过的话。但是,我对他伸到我鼻孔前的油乎乎的手指感到万分的亲切。
胖子怪模怪样地大笑起来,他的笑声也很突然,引得许多顾客抬头盯住他。胖子说:“中风病的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嘴角淌口水,而他自己感觉不到!你现在不但流口水,那口水都淌到桌子上了!”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抬手抹掉了嘴巴上的口水。
那个态度恶劣的服务员来到我面前之前,我一直努力地做着一件事,不让自己的口水再一次地流下来。这对于我来说,做起来很艰难。我为自己暂时找到了一个逃避窘迫的办法,把自己的脸转向窗外。但是,胖子吃东西时的声音十分夸张,令我的耳朵根本经受不了考验。
就在这时,胖子吃东西时的一滴油甩到了我的鼻孔下方的位置上。我伸出舌头无法舔到。我急了,大声喊叫起来:“我要吃肉!”
服务员来了,他看了看我的个头,说:“来一只猪蹄行吗?”
我看了看胖子的四个大盘子,说:“给我上四盘一模一样的!”
服务员说:“你吃不完的。”
我不跟他废话,又说:“给我上四盘一模一样的!”
服务员说:“稍等。”
我在等着杀猪菜时,胖子已经把四个大盘子里的东西消灭干净了。但是,胖子不走,他一直用两只眼睛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说:“你还没吃够?”
胖子说:“我吃饱喝足了。我现在想看看你怎么把四大盘杀猪菜咽下去。”
我说:“我吃四盘肉有什么问题吗?”
胖子反问我:“难道没问题吗?”
杀猪菜是一盘一盘上的。在第二盘没上来之前,我就吃掉了第一盘。我没有忘记自己的吃相,我故意把小骨头吐到桌面上。其实,我根本用不着吐什么小骨头,我完全有能力把小骨头嚼碎了吞掉。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伪装成嚼不动小骨头的矫情样子。
第三盘杀猪菜端上来的时间稍微拖延了些,我就低头把那两只空盘子用舌头舔了几下。我这一伸舌头不要紧,坐在对面的胖子抬腿就走了。
本来磨磨蹭蹭给我端菜的服务员,见我在舔空盘子,就慌了手脚,他说:“你慢点吃,我马上就催灶上的大师傅,让你的菜快出锅!”
我再一次抬起头来时,发现原本埋头吃东西的顾客都回头望着我。我跟大家说了一句:“很香。我第一次这么吃东西,很香也很舒服。”
吃完四盘杀猪菜,我笑了,在我身上发生的这一切,真的是很不错。
邻桌一位顾客一直在看着我吃东西,见我吃完了,还递给我一根牙签。我问:“它也能吃吗?”
他说:“剔牙,你应该剔剔牙。”
我说:“我从不用剔牙。”
他说:“你的牙齿真好啊!”
我心里想,我的牙齿已经大大不如从前了。
这时,那个态度恶劣的服务员一反常态,换了一副笑容可掬的表情:“小兄弟,今天吃得还满意吧?”
我实话实说:“挺好。只是有一点……”
我的话刚刚说了一半,服务员就抻长了自己的细脖子说:“请提意见。”
我接着刚才的话头说下去:“如果不把肉炖得这么烂,就更好了。”
跑堂儿的脸上变了一种表情:“你说,我们餐馆的肉做得太烂了?”
“太烂了。我嚼起来像是在吃粥。”
服务员话有些不太连贯了:“我们餐馆主要经营猪身上的……东西,广大顾客都满意我们做出的肉。我们的菜……有一个最明显的特色,就是把肉炖得很烂。从一岁的孩子到九十岁的老人,都爱吃我们餐馆的菜……从来没有一个顾客提出过你这样的问题,从来没有过……我觉得很吃惊,也很奇怪……”
我说:“你没吃过生猪肉吗?”
服务员把自己的头乱摆一气:“从来没有,从来没有。人怎么能吃生猪肉呢?”
我笑了笑:“你完全可以尝一尝。”
服务员的脸马上变得异常惨白,慌里慌张地走进里面的一间屋子。就在我准备离去时,服务员领着一位穿戴讲究的中年男子出现了。
服务员把这个中年人介绍给我:“这是我们的经理。”
我望着经理的头发笑起来。他的头发只在脑袋的左面生出细长的一绺,被他刻意地盘绕在发亮的头顶上。他的脑袋上如果没有这一绺珍贵的头发,那就是一个可爱的秃子。经理见我笑,他也就陪着我笑。等我笑完了,他又重复了一遍服务员说过的话:“你吃得还满意吗?”
我觉得老是谈满意不满意这种话题令人十分扫兴。我站起身就朝门口走去。经理给跑堂儿的使了一个眼神,那个服务员伸出手就把我拦住了。
我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我问:“你们餐馆还有什么更好吃的吗?”
服务员把他的细长脖子缩进领子里,用含糊不清的声音说:“小兄弟,你有件事情忘记了。”
我问:“我还有一道菜忘记吃了?”
经理站在旁边有点不耐烦了,他把服务员拨拉到一旁,对我说:“小孩子,你该交钱了!”
我说:“交什么钱?”
这会儿,秃顶经理笑了:“你挺幽默。”
我又问:“什么是幽默?”
秃顶经理说:“吃馆子要花钱的,你好像不知道?”
我说:“我这是第一次听你说。”
秃顶经理转头对服务员说:“叫警察!”
我感到很奇怪:“警察是猪身上的哪一部分?”
这时,杀猪菜餐馆里的顾客全都站起了身子,朝我瞪着眼睛。我看见有人冲到门口,把门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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