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生受惩罚之后没什么变化。除了头几天走路时屁股疼有点别扭外,可以说他又迅速恢复了老样子。豆子和小小跟胡生几乎无话可说。胡生过去是他们的家庭敌人,现在又把胡生当成贼来提防了。
我主动跟胡生说话。因为我对他有了兴趣。每当我把胡生同二哥联系起来的时候,悲喜交集带来的冲动就会令我发抖。
晚上差十五分钟到九点时,胡生还在卫生间里不出来。小小跟我说:“你看,他又在里边磨蹭时间了。”
我说:“他今天也许大便不畅,我们再等他一会儿。”
豆子因为有我站在身边壮胆,他就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我又跟豆子说:“再等他一会儿。”
豆子看了我一眼,对我向胡生表示出的宽容不理解。
胡生走出了卫生间,看了我们三个一眼,说:“我大便干燥,解不出来。”
豆子对我说:“被你言中。”
小小的目光一直跟踪着胡生的脸色:“他好像真的解不出大便,你们没看见他的脸都憋白了?”
我问豆子:“拉不出屎来有什么办法?”
豆子说:“找妈妈。”
我又问:“找妈妈又怎么办?”
小小说:“妈妈有一种药叫开塞露,一打就好。”
我说:“小小,你现在就去跟妈妈说胡生解不出大便了,需要开塞露。”
小小说:“我不管他的事,我现在要刷牙了。”
豆子跟在小小的后边说:“我困了,我要洗脚了。”
我说:“我去要开塞露。”
豆子说:“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关心他了?”
我跟妈妈要了开塞露,转身要走时,妈妈问我:“你会给胡生用药吗?”
我说:“你告诉我,我就会了。”
妈妈跟我讲了开塞露的使用方法,我笑起来:“人真的有意思,还会发明这种东西。”
妈妈说:“这有什么奇怪的。你好像从另外的世界来的。”
胡生正躺在自己的床上难受地哼唧着。我说:“开塞露拿来了。”
胡生说:“我不用它。”
我告诉他:“妈妈说了,一打就好。”胡生直躲避我,他不相信我。我就说:“那我放在你的床上,你自己也可以用。”
我出了门,把门随手关上了。
胡生在晚上十点多钟匆匆忙忙去了一趟卫生间,回来时就安安静静地睡觉了。第二天起床时,胡生对我说了一句:“起床了。”在我的记忆中,这是我进入这个家庭以来,他第一次友善地主动跟我说话。
我伸了一个懒腰:“起床了。”
豆子不理我了。他在这些小事情上也很敏感。我跟豆子说什么话,他都不吭气,就像没听见一样。我知道豆子生我的气了。他觉得我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对胡生的热情过分了。豆子在吃早餐时,又跟小小窃窃私语。我知道豆子又在跟小小议论,表达对我的不满。小小听完豆子的叙述后,果然瞪了我一眼。
我有我的想法。在大家快要吃完早餐离开饭桌时,我对胡生说:“你今天干什么?”
胡生说:“在大街上瞎逛。”
我看见豆子和小小都用恼火的目光望着我。但是,我继续自己的话题:“胡生,今天我跟你一块儿逛街去。”
咣的一声,我看见小小把自己的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了。她肯定是故意的。小小也在对我表示不满。
我现在已经不关心豆子和小小的态度了。我只想接近胡生,调查胡生的过去。我心里的这个谜只有我一个人能解开。
胡生很认真地用眼睛盯了我一会儿,脸上就有了兴奋的色彩:“逛街!”
在我就要跟着胡生出门时,豆子瞅准了一个机会问我:“你想干什么?”我明白豆子是问我为什么突然跟胡生贴得这么近。我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我说:“我想逛街。”
豆子生气地说:“你逛去吧!”
只剩下我和胡生两个人时,我们有很长的时间都不说话,不知道说什么。我们走到了大街上。有十几分钟的时间,我一直从侧面观察胡生的脸部线条,尤其是他的鼻子。我惊奇地发现,胡生的鼻子跟我的鼻子真的是太像了。
这个鼻子不仅直挺,而且是很有力量地立在脸上。胡生发现我在认真地盯住他看,就显得不自在起来。
我主动问他:“你平时爱吃猪骨头?”
胡生对我提出的这个问题感到意外:“猪骨头?不,我的牙齿不好,吃不了硬邦邦的东西。”
我问:“你记得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吗?”
胡生说:“我没有爸爸和妈妈。”
我不甘心,帮着胡生回忆过去:“你没有哥哥姐姐?”
“没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起来了:“在你的记忆中,有没有过一个弟弟?”
这一次,胡生自己笑起来了:“你说什么?我连爸爸和妈妈都没有,怎么会有哥哥和姐姐?更别提什么弟弟了。”
我有点急了:“那你是怎么来到现在这个家的?”
胡生说:“我只记得自己那天在大街上饿晕了,醒过来时在派出所里躺着……”
我打断他的话头:“这个不用说,跟我的经历没什么两样。”
胡生说:“这个不用说,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我感到胡生离我急需了解的问题越来越远了。就在这时,从街对面跑过来两个男孩子,其中一个长着一副很厉害的样子,冲着胡生大声叫道:“胡生!这两天你跑哪儿去了?借我的五块钱什么时候还?”
胡生撒腿就跑。但是,他刚刚跑出十几步,就被另一个男孩子拦截住,断了胡生的退路。胡生只得站住不动了。他的两只眼睛仍旧不停地乱转,他在想伺机逃跑。两个男孩子把胡生夹在中间,逼迫胡生还钱。
我在一旁听见胡生说:“我过两天保准还钱。”
那个长得很厉害的男孩子说:“什么过两天?都快过两个月了。今天不拿钱来,你就哪儿也甭想去了!”
两个男孩子开始伸手推搡胡生。胡生就像一个软软的空袋子,在这两个男孩子之间晃来晃去。
我朝他们走过去:“你们别对他动手。”
那个很厉害的男孩子用手指着我:“你别动!没你的事!给我站远点!”
我站住了。我还不清楚这两个男孩子会对胡生怎么样。我只看见胡生面色可怜地左顾右盼。他只有一个念头:逃跑。最好把自己化成一缕轻烟。
这时候,那个厉害的男孩子说话了:“我再问你一遍,胡生,今天能还我五块钱吗?”
胡生说:“我今天真的没钱。”
厉害的男孩子冷笑道:“这就简单多了。我们今天就要你的裤腰带,你可以提着裤子逛街了!”
胡生一听这句话,马上就急了:“不行!没有裤腰带我还怎么逛街?”
厉害的男孩子说:“你腰上的皮带已经不是你的了。”说着,两个男孩子上去就把胡生摁倒在地上了。开始,胡生的两条腿还能乱蹬几下,没有二十秒钟,他腰上的皮带已经被两个男孩子解开了。这时候,胡生才喊了我一声:“快帮我一下!”
此刻,那个厉害的男孩子已经顺利地把胡生的皮带抽出来了。两个男孩子一看皮带到手了,撒腿就跑。
胡生哭了。我第一次看见胡生如此狼狈不堪地哭泣。他一边哭,一边用两只手提着自己的裤子。
我来不及欣赏胡生的丑陋样子,撒开两腿就追。我奔跑的速度比前边的两个男孩子快三倍。我事后在想,我当时一直是在等待着跟两个男孩子赛跑的机会。两个男孩子起初还回头看我能否追上他们,只过了六七秒钟,他们就泄气了。我反而冲到他们前边去了,我回头跟他们两个人说:“跑!跑!我看你们能跑出这个城市去?”
两个男孩子绝望地站住不跑了。厉害的男孩子把胡生的皮带扔在地上:“你拿走吧。”
我捡起皮带就走。厉害的男孩子问了我一句:“你是谁?”
我指着哭相十分难看的胡生说:“我是他弟弟。”
另一个男孩子说:“胡生从来没说过有你这样的弟弟。”
我说:“你们现在知道了也不算晚。”
两个男孩子跑了,还不时地回过头看看我。我把皮带递给胡生,让他把裤子系上。在胡生系腰带擦干眼泪时,我一直没说话,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胡生先告诉我那五块钱的事:“我是借钱买巧克力吃了。我以后会想法还给他们的。”
我打断了胡生的话:“我不想知道五块钱的事。”
“你想知道什么?”
我说:“你再想想,你过去没有家吗?”
胡生说:“我对大街发誓,我不记得了。”
我也感到了绝望:“你再仔细想想,好好想一想。”
胡生说:“再想也没有用了,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了。”
我突然大声叫喊道:“难道你胡生一生出来就长得这么大吗?”
胡生认真地说:“我就是这么想的。”
我听他如此说,转身就朝家走,根本就不想逛什么狗屁大街了。胡生在我身后紧紧跟着。
我回头喊:“别跟着我!”
胡生就站住不动了。等我走出去三四十米时,他又悄悄地跟上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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