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儿的图画获了奖，而且是第一名。这是意外的快乐。
但这快乐是悲哀的。学校在课间操时间，特意向全校师生宣布这一消息，还让杏儿走到前边去，站在喊体操口令的老师身边，让大家认识她。这表示一种荣誉。几百双眼睛盯着她，就连同班的同学们，也像是从不认识她似的，都用完全陌生的眼光望着她。热烈的掌声，使杏儿不知所措，手脚不知怎么放才好，头也不敢抬。那样子，不像是光荣地获奖，倒像是犯了错误在受惩罚。她不敢望大家的眼睛，仿佛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心里怦怦乱跳，满脸通红，一颗颗汗珠像雨滴般挂在前额，全身没劲儿，就像中了暑一样。
“天哪！我可千万别晕倒了，大家都在看着我……”杏儿在心中默默地叨念着。
主任说杏儿为学校争得了荣誉，所以给她佩戴一朵小红花。大家又热烈鼓掌。小红花像火苗一样烧着她，使她呼哧呼哧地直喘气。她简直不知道是怎么走回自己队伍行列中的。直到体操开始以后，伸伸胳膊，弯弯腰，踢踢腿，全身才渐渐轻松自如些。
体操结束，外班的同学把杏儿围起来，唧唧喳喳地吵着问她：
“你学画几年了？”
“谁是你的美术辅导老师？”
“你获奖的图画画了几天？”
“你事先想到会获奖吗？”
杏儿不知怎么回答，呆呆地望着大家，像个傻孩子。
“真骄傲，得了奖就不理人……”
一个女孩不高兴地嘟哝着。
“就是！大家问了这么多，她一句也不回答。太骄傲了，干嘛呀！”
“不，不……我不知道怎么说……”
杏儿吓坏了，急忙解释，却讲不清楚。骄傲两个字扔过来，她的头上就像压了一块大石头，那分量可够重的。杏儿几乎要哭了。
“那你就给我们表演画画儿！”
口齿伶俐的小姑娘贝贝，不容回绝地提出要求。
“对！表演画画。”男女生异口同声地附和着。
“老师！老师！我们要求获奖的同学给大家表演画画儿！”
贝贝跑到班主任面前请求。
“好吧！请获奖同学给大家做示范表演。”
“不，不……”杏儿小脸苍白，恨不得逃开。
大家迷惑不解地望着杏儿，脸上一副惊讶和不满的神情。
“这可不好！怎么能拒绝同学们对你的要求呢？”
班主任用教训的口吻说。
杏儿惶惑不安地看着大家，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这比在爸爸、妈妈、奶奶面前画画还要困难，甚至可以说没办法画出来。但是面对老师和同学的眼光，她不敢讲出心里话。她像一头跌进猎网里的小鹿，拼命挣扎，却怎么也冲不出来。谁也不知道，她画画获奖曾经历了何等艰难的过程。
在全家人失望的眼光下，杏儿望着桌上没有留下一笔一画的白画纸，头也不敢抬地站起身来，悄悄回到自己屋中，扑倒在床上。这一天她太累了。隔着紧紧关上的屋门，她也能感到亲人们那使人难堪的神情。
家中笼罩着一种令人不安的静默气氛。杏儿觉得这比受责备还难受。她听到大家都不声不响地去睡了，心中一点儿也没有轻松起来。她仰面躺着，天花板一片空白，就像她那张没画出图画来的画纸，可怜巴巴地对着她。春天，好像一个遥远的梦……
“春天的声音一定很美，我要寻找春天的声音。”
“春天的颜色一定很美，我要寻找春天的颜色。”
杏儿在心中默默自语。
“可在这小小的屋子里，怎么能找到春天的声音和颜色呢？”
杏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杏儿在广阔的草地上快活地奔跑。可爱的绿草地，仿佛是一块美丽的绒地毯，柔软而又光润，一直延伸到天边。金黄色的小花儿，盛开在草地上，散发着清香。杏儿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想发现有趣的秘密。
“我是春天，你找不到我吗？”
一个淘气的声音，在清风中飘过。
“你是春姑娘吗？”杏儿呼唤着在草地上寻觅。
“我不是小姑娘。我是淘气的小男孩儿。”
杏儿看见：一个光脚丫的小男孩，只有手掌般大，像小蜜蜂采蜜一样，在金黄色的花朵上蹦跳着。他还翻跟头，淘气地咯咯笑。
杏儿追过去。谁知，扑通摔了一跤，她跌倒在草地上。
淘气的小男孩不见了。
“喂！小男孩儿，你藏在哪儿了？”
“我藏在你的眼睛里……”小男孩嘻嘻笑着，却不见踪影。
多么美丽的梦境！
杏儿揉揉眼睛，从床上爬起来。正是深夜，屋子里寂静无声。月亮在天上向着她微笑，小屋里洒满银光。树影在窗上舞蹈，星儿向她淘气地眨眼，仿佛整个世界都融化在夜的静谧中了。杏儿的眼睛在夜色中闪烁着明亮的光。一朵美丽的花儿，不是长在花盆里，也不是长在田野上，而是从美丽的眼睛里长出来。花茎伸长变成藤蔓，攀上天空的白云；翡翠般的叶子由碧绿的茎蔓串起来，仿佛秋千一样垂挂在空中；美丽的花朵像吊兰，又像漂浮在海浪上的海星；可爱的花瓣儿，五种颜色，红色、黄色、紫色、白色、粉色，像一只只花蝴蝶。花朵密集的茎上有一个鸟窝，绿叶在窝上撑开遮阳伞，窝里一对小鸟儿伸出头来，唱着快乐的歌儿。
微风轻轻地拂动着窗帘，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对着杏儿悄悄细语：“原来，美丽的春天，在你的眼睛里……”风儿醉了，吹奏起生动的小夜曲。
杏儿把自己的画卷起来，装进书包里。她没有对亲人讲，也没给任何人看过，把画送去参加画展，这是她的秘密。
她不曾想过获奖。只是觉得画中有她的快乐。她希望别人也能从她的画里感受到快乐。那是多么幸福啊！
可现在，她的快乐呢……
桌子已经摆好，画纸平平展展铺在上边。老师把画笔交给杏儿，这是无声的命令。各年级的同学们拥挤着站在旁边，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儿。可杏儿拿着画笔，却什么也画不出来。
很多双眼睛盯着画纸，那眼光由好奇，变成焦躁、失望和恼怒。贝贝不耐烦了，尖声叫着：
“怎么画不出来？那获奖的画儿是你自己画的吗？”
立刻，大家都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盯着杏儿。
轰的一声，仿佛闷雷震响在耳边，杏儿脑子里一片空白。
周围一片窃窃私语声，像针尖一样刺痛杏儿的心。
可怜的茧中的蚕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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