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真的木偶

木偶戏台前人山人海，只见一个个头顶晃动，却看不见面孔。人群几乎是一层紧挨一层地并肩站立着。人与人之间一点儿缝隙也没有，不要说从人墙中挤过身去，就连伸进一只手去都不可能。一时也找不到老人和小松鼠，无可奈何，杏儿只好绕到木偶戏台的后边去。

呀！这里才是木偶戏的奥秘所在处。木偶小丑儿翻跟头儿多么灵巧逗乐啊！木偶小仙子跳舞多么精彩迷人！鸟儿飞翔，老虎扑跳，猴子爬树，天鹅游水……原来都是由人操纵木偶的牵线表演出来的。小木偶的喜怒哀乐，行动举止，都掌握在幕后的牵线人手里。这重大发现，又使杏儿惊奇万分。那么可爱的小木偶，原来却是身不由己呀！

杏儿溜进木偶戏的后台侧幕旁边，见小木偶毛猴儿刚退下场来，就悄悄地问：

“你在舞台上那么快活，挤眼睛挠耳朵，摇晃尾巴，啃吃仙桃，怎么走下舞台来就哭丧着脸呢！”

“唉！特没劲。谁不知道猴子最聪明、最伶俐？爬树、跳远是我们的拿手本领，可一定要我表演一只愚蠢的猴子，笨狗熊追上我咬伤了我的腿，还把我远远地扔出去，笨狗熊能追上我猴子？笑话！我两手吊在树上荡秋千，悠过来，悠过去，笨狗熊能抓住我？可演员操纵我身上的牵线，我只能无可奈何地等着笨狗熊抓住我，还要把我的腿伸到它嘴边，让它狠狠咬上一口，你说，堵心不堵心？谁不知道，观众最喜欢看猴儿戏了，特别是小孩子们，见我一上台，就使劲鼓掌。大家都知道猴子的表演最精彩。我多么想把我的本领都施展出来，腾空跳、翻跟头、倒悬、荡秋千、爬树、摘桃……可什么也表演不成，演员狠狠扯着我身上的牵线，让我一上场就摔倒在地上，给笨狗熊抓住咬一口，然后把我扔了出去，摔得鼻青脸肿，还要跪在地上求饶：‘饶命啊……’真把我猴子的脸丢尽了！我是演员，可表演什么怎么表演，自己完全不能做主，真是太悲哀了。我想大哭一场哟！”

“可怜的小猴儿，我很同情你。我想去找那操纵你的演员谈一谈，请他尊重你的意见。那样你可以表演得更精彩。”

“万岁！太好了。”小猴高兴地叫嚷着，连续翻了几个跟头，搂住杏儿的脖子，双脚踢蹬着打坠悠，“你真好。请受我小猴一拜。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师父。弟子有礼了！”

杏儿笑了。这小猴真可爱，如果让它自由地表演，一定非常精彩。她安慰小猴说：“等操纵你的演员下场来，我就找他谈。”

“那可使不得！”小猴一蹦挺高，仿佛吓了一跳似的，急切地说：“他要操纵许多木偶哪！放下小猴就拿起兔子，放下兔子就拿起狐狸，下了场立刻又上场，这且不说，演出进行当中，表演不能有任何改动，哪怕是变一个动作，改换一句台词儿，那可就乱了套，每个角色都不知该怎么办了。那可是大事故，我小猴可怎么担待得了哇！”

杏儿说：“那怎么办呢？”

小猴想了想，说：“你可以先在侧幕里看戏，等演出完了，再说也不迟。我忍了这么久，也不在乎这一场戏。”说着，又上场去了。

“你倒是个好心肠的孩子。”一个苍老的声音从角落里传过来。

杏儿转过身去寻找，原来是小木偶老寿星，白须白发，穿着长袍，手拿木杖，慈眉善目地望着杏儿。

“老寿星，你什么时候上场呀？”杏儿走近前去问。

“我的戏很少，只上场一次，说两句台词就下来，所以有很多时间休养。”老寿星笑眯眯地回答。

“老寿星，你的表演也由人操纵着吗？”

“那当然。每个木偶都有几条牵线。演员操纵这些牵线表现出各种动作和情节来，木偶嘛，都是这样的。”

“可怜的小木偶，行动完全由别人操纵着，丝毫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做事情，这太悲惨了。我一定要和操纵木偶的演员进行谈判……”

“你以为操纵木偶的演员就是自由的吗？他们身上也有许多牵线，不过是透明的，眼睛看不见罢了。可那牵线比小木偶的牵线结实。来，把这片仙桃的叶子贴在眼睛上，过一会儿拿下来，你就会看到真实的景象。”

杏儿把两片细长的绿叶贴在眼睛上，清凉清凉的，就像薄荷叶，一股馨香的气味直钻进鼻孔里，杏儿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老寿星急忙捂住杏儿的嘴，小声地说：“后台可不能有任何声音。扰了台上的效果可是大事故。”杏儿用手绢捂住嘴，再打喷嚏就没有声音了。过一会儿，老寿星取下了桃叶，她睁眼向舞台上望去，天哪！她看见了什么？每个人的身上都有几条又粗又长的牵线，不单操纵木偶的演员是这样，不上场的导演、编剧，就连看戏的观众都是这样的情况，这透明的线比尼龙绳还结实，由几只大手操纵着。现在这些牵线都没有扯动，就像没上场的小木偶那样，不表演的时候牵线是不动的。

杏儿很想看到真人身上的牵线如何动起来，她想知道这个秘密。

戏结束了。大幕落下来，又拉开。许多人跑到台上，请操纵小木偶的演员签名。一些很有身份的人和演员握手，还拍照合影。记者忙着拍镜头，在小本儿上记录。操纵小猴的长发女演员激动得热泪盈眶。有一位演出公司的人，小分头，陪同一位写广告的专家。广告专家戴很深的墨镜，看不清他的眼睛，只从他的讲话里知道他看了演出很感动。

“我要为你写文章大力宣传，你的表演太精彩了。各剧种都有猴戏，但你表演得最生动。”

“过奖了，过奖了！全靠您的支持，请多多指教。”

女演员又鞠躬，又点头，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

演戏当中一直坐在前排座位打瞌睡的白发长者，由人搀扶着上台向演员致意。演员们都挤在白发长者身边拍照，还有的演员跪在长者的身边。舞台监督急忙把观众献的花篮交给长发女演员，由她敬献给白发长者。一时舞台上的热烈气氛达到高潮，比演出的高潮还强烈。演出公司的小分头经理，当即邀请大家赴宴。

大家兴高采烈地离开剧场。杏儿紧紧追随着人群，她惊奇地发现：

这些真人身上的牵线，通向很远的地方，牵线的源头由几只大手操纵着，手背上印着醒目的大字：“名利、地位、权势……”扯动这些牵线，不但使人表演出各种动作，还能表演出各种神态、情绪和面孔，例如，笑眯眯的谦卑，笑嘻嘻的阿谀奉承，笑呵呵的拍马讨好，装腔作势的皱眉瞪眼，虚假的感激涕零。有的人笑是假的，握手是假的，讲话是假的，写文章是假的，连坐立的姿势都是故意摆出来的。

原来这些活生生的真人，也是由牵线操纵着的。究竟哪是真的木偶？哪是假的木偶？杏儿竟弄不清了。

杏儿悄悄问老寿星：“究竟谁是真的木偶？演员还是你们？”

老寿星一愣，“嘘！”他发出制止的声音，悄声讲：“这是个危险的问题，会招来灾祸的。”

“为什么？老寿星，我不明白，真人和木偶，谁更自由一些？谁有自己的头脑，不受别人摆布和操纵？”

“一般地说，小木偶受人操纵而行动，是不得已的。但它们的表演能得到观众快活的笑声和真诚的眼泪，这是很欣慰的事。而真人却是自愿地受操纵，受摆布，按照牵线的指挥而自觉行动，求得……不说了，你也看到了，小木偶下了台，不演出的时候还是自由的。而真人却不是这样，无论是在台上，还是在台下，甚至回到家中，躺在床上，进入睡梦里，那牵线都操纵指挥着人们，不但迫使人们行动，还操纵人们的想法，人们的脑袋里也有牵线牵动着，指挥人这样想，那样想，产生各种想入非非的念头。有时人清醒了，觉出那些念头不正确，可还是受牵线的操纵，去想自己不该想的主意，去干自己不应做的事，当然，这是很悲惨的。”

“谁也不能摆脱那牵线的操纵吗？”

“很难。只有那些无私的人，才能挣断牵线的羁绊，成为真正的自由人。但他必须忍受很多痛苦，经历许多艰难，承受很大压力，付出很大的代价，才能扯断自己身上的牵线。”

“太可怕了！”

“不过，小孩子身上多是没有牵线的。所以轻松而又快活。随着年龄的增长，就会自动地把一条条牵线系在自己身上。这牵线越来越牢固，最后就扯不断了。如果你有兴趣，可以仔细去观察一番。这两片仙桃的绿叶，就送给你了。”

杏儿接过绿叶，正要向老寿星道谢，演员们一阵风般冲了进来，把所有的小木偶装进箱子里。

“有紧急任务！”舞台监督叫嚷着。

大家把全部东西装上车运走了，只剩下杏儿独自一个待在冷冷清清的剧场里。

小松鼠和巨人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