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早就出发了,因为安纳达舅爷爷真的是上了年岁,只能慢悠悠地赶路。不过他很有手艺,而且具有丰富的乡村知识,也就大大地弥补了速度上的不足。他认识每一条小路和捷径,熟悉每一条狗和每一个藏身之处。他一整天都在向小乔治传授兔子行业的各种门道,在这方面他简直比兔爸爸知道得还多。
他们一直走在石墙和灌木篱墙的阴影里,每次碰到养了恶犬的人家,都要绕一个大圈子躲开。停下来休息时,总是选择一跳就能钻地洞或躲进荆棘丛的地方。他们在亡灵之溪边歇脚吃午饭,小乔治带着值得谅解的骄傲,指出了他当时跃过小溪的准确地点。甚至,他们还找到了他落地时踩下的深深脚印。
安纳达舅爷爷用犀利的、富有经验的目光,打量了一下宽阔的小溪。“这一跳真不简单呢,乔治。”他承认道,“真不简单。你老爸都做不到,我自己也做不到,哪怕是在我年轻的时候。没错儿——这一跳很不简单。可是,你不应该让自己遭到突然袭击,不应该让自己被逼到那么一个困境,没错儿,那完全是太大意了。我估计你老爸对这点肯定很生气。”小乔治也相信会是这样。
午饭吃得很简陋,就是安纳达舅爷爷的碗柜里搜刮出来的一些残屑碎片,那个碗柜即使在光景最好的时候,也没存多少粮食。不过太阳暖融融的,天空一片蔚蓝,这位年迈的绅士似乎非常喜欢休息、聊天。
“知道吗,乔治,”他说,在茂密的草地里舒舒服服地躺了下去,“你一整天唱的那首歌——正经来说其实不算一首歌,没有什么曲调,但里面倒是有一些很不错的道理,你自己可能并不知道。我来跟你说道说道吧——因为永远都会有新人到来,就是这样。永远都会有新人,永远都会有新光景。”
“是啊,你就看看我们正在走过的这条路吧。记得我爷爷跟我说过,他爷爷曾经告诉他,他爷爷的爷爷过去经常谈起那些老辈子的光景,说那些红衣服的英国兵迈着大步走过这条路,奔向丹伯里,开枪杀人,点火烧房子、谷仓和庄稼,这附近的人纷纷冲过来,开枪反抗。他们中间的许多人就埋在这儿的果园里,所有的房子都没有了,所有的牲口和粮食都没有了,那时候就是坏光景——坏到了极点。可是那些士兵走了,坏光景也走了,然后总是会来新的人,开始新的光景。
“我们兔子只是继续生孩子养孩子,忙活自己的事情,可是新人不断地来,过了一阵,这片山谷里就到处都是作坊和工厂了,高垄地那儿的田野里长着茂密的麦子、土豆和洋葱,满眼看去都是人,大马车骨碌骨碌地就在这条路上开过,把谷子和干草撒得到处都是。那时候就是好光景,对大伙儿来说。
“可是没过多久,很多很多年轻人排着队从这条路上走过,他们穿着蓝色的军装,唱着歌儿,嘻嘻哈哈,拿着纸袋子装的饼干,枪杆上插着鲜花儿。他们多半都没有再回来,老辈儿的人一个个死了或者走了,作坊也荒废了,田里长出了杂草,这就又轮上了坏光景。可是,我们兔子的爷爷奶奶只管继续生养我们,忙活他们自己的事情。再往后呢,新人又来了,铺了黑色的马路,盖了新房,办了学堂,跑起了汽车,没等你醒过味儿来,好光景又开始了。
“乔治啊,世上总有好光景,也有坏光景,但都会过去。世上也总有好人,总有坏人,他们也会过去——但永远都会有新人到来。所以,我说你一直唱的那首歌有点儿道理——除此之外,那首歌太没劲了,没劲透了。我想打个盹儿——十分钟就够。你把眼睛睁大点。”
小乔治一直睁大眼睛,竖着耳朵,他可不想再遭到突然袭击了。他开始琢磨安纳达舅爷爷跟他说的话,可是他一想事儿总爱犯困,就跑到小溪边洗了洗脸和爪子,把他们的背包收拾好,盯着一根树枝在岸上的影子。当影子显示已经过了整整十分钟时,他便叫醒舅爷爷,两人继续赶路。
安纳达舅爷爷要离开的消息,在丹伯里的小动物中间传开了,许多动物都来到路边,跟他告别,祝他好运。土拨鼠也来到高垄地上,想要给波基捎口信。就这样,当他们走下长山坡,朝双子桥走去时,天色已近傍晚。他们又累又热,浑身灰扑扑的,靠近北边那条岔道时,安纳达舅爷爷看上去好像心事重重。后来他们在小溪岸边坐下来休息,他突然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
“乔治,”他一口气说道,“我要做这件事,没错儿,我要做这件事。你知道的,女人家都很奇怪,对一些事情很挑剔,你爸爸就更挑剔了。不知道我有多少该死的年头没做这件事了,但现在我要做一做。”
“做什么呀?”小乔治问,满脸困惑。
“乔治,”安纳达舅爷爷严肃地说,“你现在仔细听好,因为你这辈子都不会再听见我说这句话了。乔治——我要给自己洗个澡!”
他们洗得干干净净,神清气爽,匆匆地朝兔子坡赶来,小乔治归心似箭,几乎是一路奔跑。虽然离得很远,但也能看出他不在期间发生了一些事情,大房子的屋顶上铺了一些崭新的瓦,看上去亮闪闪的,空气里有一股松木刨花和新油漆的香味儿。
兔妈妈和兔爸爸高兴地迎接了他们,安纳达舅爷爷把他的几件行李放在客房里时,小乔治竹筒倒豆子般把他的经历说了一遍。不用说,兔爸爸对他粗心大意、遭到老猎狗偷袭的事情非常生气;可是听到他纵身跃过了亡灵之溪,又感到很得意,态度也就没有那么严厉了。
“还有,妈妈,”小乔治兴奋地继续说道,“我还编了一首歌呢。是这样唱的——”
兔爸爸举起一个爪子,让大家安静。“听。”他说。他们都侧耳倾听,起初小乔治什么也没听到。接着,耳边突然传来那个声音。
整个兔子坡上,回荡着小动物们此起彼伏的合唱声,他们唱的正是他的歌——小乔治的歌!
在靠近大房子的地方,他能听见波基刺耳难听的大嗓门,“新人要来啦,噢,哎呀!”他还分辨出了臭鼬唷喂、红公鹿和灰狐狸的声音。田鼠威利及其兄弟姐妹的尖利高亢的嗓音,听起来像远处一阵隐隐的钟声。“噢,哎呀,噢,哎呀!”小乔治还听见鼹鼠发闷的声音从草皮下面传出来。妈妈忙碌着准备晚饭时,嘴里也在哼这首歌。就连安纳达舅爷爷,一边高兴地嗅着汤锅里的香气,一边时不时地发出一声“噢,哎呀!”
比尔·希基和他的那些木匠刚刚离开,当他们的卡车咔啦啦地驶过车道时,小乔治听见他们在吹口哨——吹的正是他的歌!
在道路那头的小木屋里,蒂姆·麦格拉斯正高兴地用榔头敲他的拖拉机,让这台闲置一个冬天的机器恢复形状。他的犁已经清理干净,擦得亮闪闪的,耙子也都准备好了。他一边干活儿,一边唱歌。
“你这首歌是从哪儿学来的?”他妻子玛丽从厨房窗口问道。
“不知道。”蒂姆说,“噢,哎呀!新人要来了,噢,哎呀!新人——”
“真是一件好事,”玛丽打断了他,“新人要来,真是一件好事,这个冬天我们一直找不到多少活儿干。新人要来是一件好事。”
“——要来了,噢,哎呀!现在的活儿干不完,”蒂姆大声说,“要收拾菜园子,很大很大的菜园子,还要整理草坪,给北边那片地开荒播种,砍木头,清理灌木丛,归置车道,清除矮树棵子,搭鸡窝,活儿太多了——噢,哎呀,噢,哎呀!新人要来了,噢——”
“我认为这不算一首像样的歌,”玛丽说,“不过说的倒是一件好事。”
话虽这么说,几分钟后,在晚饭餐盘叮叮当当的声音中,蒂姆听见妻子那还算悦耳的声音在满足地哼唱着,“——要来了,噢,哎呀!新人要来了,噢,哎呀!”
泥瓦匠路易·柯斯道克正往卡车上装货。他一边把明天要用的泥刀、水桶、榔头、铲子、水管、水泥袋和其他各种东西扔进卡车,一边哼着歌儿,虽然荒腔走板,但哼得非常高兴。曲调很难说得清是什么,歌词也很含糊,但听起来好像是“——新人要来了,噢,哎呀!新人要来了——”
在街角小店,达莱先生正在整理货架、定购新货,但不需要订购很多。在这个漫长、难熬的冬天,店里很少有人光顾,他的货架几乎跟去年秋天一样满满当当。可是现在冬天已经过去。透过敞开的店门,春天第一缕温暖的气息悄然飘入,沼泽地里,雨蛙们叫得正欢,叫声就像雪橇的铃铛一样不绝于耳。
达莱先生坐在高脚凳上,在清单上勾勾划划,一边写一边哼唱一首小曲儿——“新人——咖啡两打、咸牛肉十二份——要来了,噢,哎呀!新人——淀粉三盒、火柴、辣椒、玉米淀粉、烟、生姜啤酒——要来了,噢,哎呀!新人要来了——餐巾纸、醋、腌黄瓜、杏干——噢,哎呀!
“噢,哎呀!噢,哎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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