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写作业的学生

白白小学有个长相特殊的学生：又细又长的脖子上顶着一颗大大的脑袋。大头上宽下窄，近似于一个倒置的梯形。高额头，深眼窝，浓眉毛，大眼皮。眼睛又大又圆，但很多时候黯淡无光，可一旦对某件事感兴趣，双眼就会立刻熠熠生辉，目光中闪烁着机警与聪慧。一年四季，他几乎只穿两件衣服：夏季校服和秋季校服。这样一个学生，即使扔在白白小学一千多人的人堆里，也是那么惹人注目。

他就是五年级（2）班的毛超峰。

毛超峰除了长相特殊外，还有很多特别之处。这样的学生，总会引起老师和学生的关注。

杜子廷大眼叽里骨碌乱转，注意毛超峰多时了，他几乎要睡着了。嘿，怪了，老师不仅没有批评他，反倒受到所有老师的百般呵护。杜子廷想到这儿，气不打一处来：“老师，毛超峰没有听课。”

“唰”，大家目光投到毛超峰身上。

毛超峰大有处变不惊之意，撩了一下大眼皮，“吧嗒”，又放下了。

班主任林老师轻轻瞥了一眼毛超峰，看到他这个动作，心里暗暗好笑。林老师一不小心，脸上就表现出来了。

杜子廷一看林老师没有批评毛超峰的意思，还笑了，心生怨气，加重语气：“毛超峰没有听课！”

林老师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你也没有听课！”

“哗”，教室里哄堂大笑。

杜子廷脸红脖子粗，站起来要分辩。

“要是你听课了，怎么会注意到人家没有听课？”毛超峰的好朋友马义替毛超峰打抱不平。

杜子廷明白林老师为什么批评他。

毛超峰听课另类，了解他的老师都默许了，但新来的教英语的朱老师却不领情。朱老师很快发现毛超峰上课心不在焉的样子。朱老师刚走出校门，无论是做事，还是批评学生，都有些矜持，目光一个劲儿地往毛超峰身上溜，有意提醒他。

嗬，这个毛超峰摆出了一副别人都清醒，唯我独醉的态度，不管朱老师是善意提醒，还是用目光敲打，一概不予理睬。同桌提醒毛超峰，毛超峰无动于衷。朱老师年轻，时尚，很受学生欢迎。毛超峰这样对待朱老师，让大家不满，坐在后面的班长金萍捅了他一下。毛超峰只是晃了一下身子，就像坐久了，累了，换个姿势。

朱老师实在忍无可忍，压着心头的火气，一指他：“毛超峰回答问题。”

毛超峰虽站起来了，仍低着头，耷拉着大眼皮，一副久睡不醒的样子。

朱老师一看他这个态度，故意为难：“请把我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

毛超峰微微抬起头，瞥了一眼朱老师。朱老师看到了他目光里有不一样的东西，一闪就消失了。

“老师，您刚才讲的是……”毛超峰一字不落地讲了出来。

朱老师一愣，没有难倒毛超峰。朱老师又抛出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原本是学完本课之后才出现的。现在朱老师迫不及待地抛了出来，有意为难他。

毛超峰想了想，开始回答。

大家竖耳倾听。

毛超峰回答得不急不慢，娓娓道来。他的回答虽不圆满，但可以看出来，只要是朱老师讲过的，都能答出来。连着两个问题都没有难倒毛超峰，朱老师一肚子的怨气也就消了。

朱老师本以为毛超峰能有所“警觉”，听课态度上有所改变。让朱老师万万没有想到的是，他还是原来的表现，一副雷打不动的样子。

“老师，他就那样。”杜子廷气不过地说。

朱老师很快发现，毛超峰听课虽然不能“全神贯注”，却掌握了知识。后来，朱老师渐渐意识到，他也在听课，只不过听课的方式与大家不同罢了。

教过毛超峰的老师都了解他，他不捣乱，成绩又说得过去，也就默许了他听课的行为。

毛超峰的成绩不好也不坏。成绩最好的是数学，每次考试都八十分左右，考九十多分的时候也有，考六十分的时候也不是没有，甚至考全班倒数。可这样一个成绩并不突出的学生，沈老师竟然免了他的作业。

事情的起因缘于一节数学课。

教数学的沈老师讲的是一道思考题。他从学生的表情上看出来了，完了，这是白讲了，没有一个学生听懂。他不得不讲第二遍，讲得很仔细，生怕学生听不懂，掰饽饽说馅，就差把问题揉碎了，直接灌进学生脑子里。

沈老师讲完，看学生的表情，顿时心凉了半截，个个一脸呆相，还是没有听懂。沈老师有些失望，叫起得意弟子金萍。金萍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也是一知半解。

沈老师挥挥手打断了金萍，开始讲第三遍。

沈老师讲得口干舌燥，嗓子眼儿快冒烟了，学生就像不开窍的榆木疙瘩，仍一脸茫然。沈老师一抬头，看见了几乎要睡着的毛超峰。沈老师是了解毛超峰的，可没有想到，他这么劳神费力地讲解，毛超峰仍是这个态度。

沈老师有些恼：“毛超峰，你会了？”

毛超峰抬头，看黑板上的题。沈老师这才发现，毛超峰的眼睛特别大（毛超峰的眼睛本来就大，可由于眼皮大，眼睛就显得很小），目光里闪动着一份好奇。

毛超峰轻松答了出来。

这并不稀奇！沈老师都讲三遍了。可学生，包括沈老师却不这样看，这题金萍都没有答上来，他却答上来了。沈老师只不过是提醒他注意听讲，也没有指望他解答。

“这道题还有一种解法。”毛超峰声音不高，同学们听得一清二楚。

嗯？大家像看怪物似的看着毛超峰。

沈老师也糊涂了，看看毛超峰，又看看黑板，这题只有一种做法。否则，他早就改变方法了。

毛超峰目光亮晶晶的：“其实这道题非常简单，把整个工程看成单位‘1’，甲一天完成工作工程的十分之一，乙一天完成工程的十五分之一……”

沈老师半天不说话，目光一直落在黑板上。渐渐地，沈老师眼前豁然开朗，毛超峰的思路让他醍醐灌顶。这道题看似很难，像有意制造了层层迷雾，其实很简单。毛超峰抽丝剥茧，轻轻一捅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就拨云见日了。

大家如释重负，难题不过如此。

毛超峰又恢复了原有表情，好像刚才发生的事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沈老师再讲难题时，目光总是有意无意地往毛超峰身上瞟。毛超峰依然老样子，不知是他在这方面反应迟钝，还是思维慢半拍，如果不是沈老师主动招呼他，他从来不主动回答问题，可表情又告诉沈老师他会。

“毛超峰，你来做一做这题。”沈老师总是这样说。

毛超峰一脸兴奋，目光简直流光溢彩。沈老师也纳闷，这毛超峰解题时的心情不一样，情绪也不一样，遇到难题，就像遇到了强大的对手，对决让他有种快感……沈老师赶紧打断胡思乱想，思路紧紧跟上毛超峰的思路。

毛超峰讲完题，沈老师不急于给学生讲解，除了核实他讲的对错外，还要一步一步分析，思考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换句话说，他把沈老师难住了。沈老师发现，毛超峰的思维是跳跃式的，跨度非常大，常人难以适应。毛超峰的思维独特是独特，可有一样，他的解题方法往往是最简单的，也是最明了的。

凡事大道至简才是最佳。

沈老师高兴得不得了，往后再遇到难题时，索性让毛超峰给大家讲解。他站在一边，及时补充一两句话，有助教的意思。也怪了，毛超峰讲题时就像换了个人，整个精神面貌为之一振，思路清晰，声音洪亮，脸色红润，双眼炯炯有神。

沈老师没有想到，这个与他朝夕相处了几年的毛超峰，竟然是个数学奇才。如果没有那次动怒，他险些埋没了一个人才。

沈老师整日乐呵呵的，见谁跟谁说，白白小学出了一个天才。老师们好奇地问谁。“毛超峰！”沈老师一脸掩饰不住的兴奋。

“他？”老师们都知道毛超峰，那个听课方式很独特，也很不起眼的学生，想不到“天才”却落在他身上了。

大家不相信，怀疑沈老师爱屋及乌，偏袒毛超峰。

沈老师也不分辩，拿历年的竞赛题考毛超峰。半个小时没过，毛超峰答完了。老师们争相阅卷，试卷上有几处空白，这些内容他还没有学。余下的题全对了，包括很难的题。不过，让老师们感叹的倒是很简单的题，他却弄错了。老师们看出来了，毛超峰的智商确实不一般。就是这个智商很高的毛超峰，考试却很难得高分，有时作业也做得一塌糊涂。沈老师还发现，毛超峰对这些写写算算的作业一点儿也不感兴趣，这一不感兴趣不要紧，坏了，错误率直线上升。

沈老师教学大半辈子了，一直坚守有教无类的方法，让很多学生从中受益。沈老师索性免了毛超峰的数学作业。

“凭什么？”杜子廷不服。

“如果你能像毛超峰那样，你也可以不写作业。”

谁也学不了毛超峰。

毛超峰不写作业了，会做什么呢？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知从哪天起，毛超峰的书包换成个帆布兜子。帆布兜子黑乎乎的，上面隐约有“XX帆布厂”字样。兜子四角已露出白乎乎的毛茬。两个兜带明显是新换上去的，针角歪歪扭扭，很可能就是他的“杰作”。

帆布兜子里面装着一副象棋。象棋是楠木的，材质细密，质地坚硬。楠木有个特点，越用越光滑，散发着木质的清香，如同婴儿的皮肤。

这是一副绝好的象棋。

兜子里除了一副象棋，还有一副棋盘和几本有关象棋的书。棋盘也是帆布的，上面清晰标着“楚河汉界”。这种棋盘最大的特点是经久耐用。象棋书是古董级的，面目全非，缺页少行，书角上卷，纸张发黄，又软又脆。不小心翻动，就会掉下一块。书上记载的都是历朝历代的残局。

毛超峰对这些视若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