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童话的一头笨笨猪

戴　达

这里是戴达自己说自己的童话。题目说自己是笨笨猪，一是生肖属猪，二是本人确是愚笨，靠勤奋补拙。“守望童话”倒是自身真实写照。这里，摘录自己担任上海辞书出版社《中外童话鉴赏辞典》主编时（另一位主编是任溶溶先生）为该书作的《序》中的一节，聊表心迹——

童话是系着春天的犁，是沐浴朝霞破冰驶来的红帆；童话是童年的树林深处从鸟巢里掏出的红月亮，是月光流泻黑夜的银色瀑布；童话是春暖花开的大海，是灵魂的银河里闪烁的晨星。

童话作家赋予这一礼物的涵义是什么？换言之，童话承载的使命是什么？一言以蔽之，它的使命就是塑造人类优美的灵魂，让人们还在幼年的时候就开始培育良好的人性基础。

高尔基阅读福楼拜的小说《纯朴的心》时曾深深迷恋，他这样自述：“曾经有好几次，我像野人似的，机械地把书页对着光亮反复细看，仿佛想从字里行间找到猜透魔术的方法。”（《论文学》）优美的童话里也藏着令儿童迷恋的“魔术”，它们由勇敢、诚实、善良、执著、悲悯、坚韧等字眼汇聚而成，字里行间奔流着道义、情感、智慧和美的力量。它们如春雨润物细无声般沁入儿童的心田，成为一种成长的力量，岁岁年年，为塑造优美的灵魂奠基，为培育良好的人性基础培土。

童话的当代阅读的涵义，可以通过对已故的美国学者尼尔·波兹曼1982年发表的《童年的消逝》的解读看得更清晰。这部被当今传媒界奉为经典的著作，不啻是对人类的一种警告，而且显示了非凡的预见性。它从剖析电子媒介的形式和内容入手，触目惊心地揭示了电子媒介如何使童年消逝的过程及其后果。就形式而言，电子媒介以图像、画面、符号为主要审美元素，形成一个“对语言和识字有着很强的攻击力，把原来的理念世界改造成为光速一样快的画像和影像的世界”；“看电视要求观众必须在瞬间内理解画面的意义，而不是延后分析解码，它要求观众去感觉而不是去想象”；“当传播可以通过用手指比划即可实现时，我们的嘴巴沉默了，写作的手也停下来了，因此头脑便开始萎缩了”！就内客而言，电子媒介所形成的电视文化，消泯儿童和成人之间的分界线，入侵儿童的精神世界，我们“不得不眼睁睁地看着儿童的天真无邪、可塑性和好奇心逐渐退化，然后扭曲成为伪成人的劣等面目” ！——形式和内容，前者是对儿童思维和感性的异化，后者是对儿童道德和情感的扭曲。两者合力，结果便是“童年的消逝”！波兹曼说他只是提出问题并不知晓解决问题的方法，但他还是在不经意间提及了与之抗衡的一种微小的努力，它竟然与童话有关！波兹曼是在对把暴力文化不加选择地通过电视“倾销”给儿童予以强烈抨击时论及童话的。他引用了奥地利心理学家贝特尔海姆在《童话的用处》中的一席话：“童话的重要意义在于，童话故事能够以儿童容易接受的方式揭露现实生活中的邪恶，并且融会贯通，使儿童不受创伤。”波兹曼显然是很青睐童话的。1994年《童年的消逝》再版时，波兹曼在序言中提出“儿童自身是保持童年的一股力量”的新观点，作为对原有命题的补充。“儿童自身”“保持童年的”这“一股力量”，应是各种力量的合力，在各种力量中，倡导和鼓励儿童对童话的阅读当在其中彰显魅力。

童话的当代阅读的涵义还可以从对童话所产生的特殊的审美效应中看得更透彻。现代的儿童教育过于偏重理性、实用，对儿童想象力的培育不仅无益，还会抑制儿童天然的想象力的喷射。童话是想象的艺术，儿童通过阅读童话可以使想象力得到营养，存活心灵深处。当一个人回眸眺望童年，发现自己的一部分永远留在了那里，他才是真正长大了。留在童年的那一部分，在阅读童话中获得营养的想象力当是蛰伏其内的——这样一种心智，为儿童成年后抵御日常工作和生活的平淡刻板以及物欲的侵袭，随时回到那个单独的精神世界，以获得心灵的复苏提供了可能性。难怪席勒说：“在我小时候，童话故事教导我们，超过真实生活里告诉我的。”

童话是人类原始思维的影子，是人的童年别样的生命乳汁。童话建构自足的幻想世界，它不是凸现世俗生活，而是创造人类从未经历的精神冒险；语言和幻想是童话的生命，对它的追求穷尽一生亦难抵达，只能迫近；童话至高无上的境界是它的生长性，即文本是种子，在人类柔软的心灵中随年华和时光的流逝而生长、生长，一如安徒生童话。

做一个童话作家，多么幸福，多么艰难。

如是，与其说乃“主编荐言”，毋宁看作是笔者对童话创作的一种姿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