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过去立下的志向，而今安在哉
亲爱的儿子：
你我现在所处的，是一个不断向外驰求的时代。我们所奉行的标准是更高、更快、更远。因为越远越好，所以我们忽略了近处的风景；许多佛教徒对西方净土有着无限的向往，却常常忘记我们已经身处释迦牟尼佛的佛国之中，只不过，因为自己的妄想执著，才对此地的庄严清净，视而不见。由于要求更快，所以我们经常行色匆匆，却总是忘记自己为何而忙；我们不断地向前奔跑，就如同仓鼠在圆形的鼠笼里不停地转圈，只有起点，但却找不着终点。
我们平时总是忙，很忙，非常忙。大家甚至不敢停下来。只要一停下来，不但内心深处会响起一个声音：“你难道就不能找点事儿来做吗？”别人的口吻里，也经常仿佛带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嘲讽：“有够懒的，真是不求上进。”
“少不读老庄”，老一辈的人这么告诫我们。这句话现在想起来，似乎不是没有道理。不幸的是，我年轻时读过老庄，虽然没有读完全本，但想来中毒颇深。《庄子·则阳》“有国于蜗牛左角者，曰触氏，有国于蜗牛右角者，曰蛮氏。时相与争地而战，伏尸数万，逐北旬五日而后返”，后来白居易的《对酒诗》中也有这样的句子：“蜗牛角上争何事？”两个人的意思都是：相对于广袤的天地，我们所在之处显得如此渺小！大家还在斤斤计较，你争我夺的，难道不觉得可笑吗？
或许是潜移默化吧，从那时起，我的成就动机就颇低。得到什么固然十分高兴，失去什么却也没有心疼万分的感伤。回想过去三四十年，似乎总是抱着随遇而安的态度，不曾刻意去追求什么，也不曾刻意想要完成什么。单身的时候，“采菊东篱下”或许并无大碍，然而成家之后，类似的想法便有些不合时宜。毕竟一个人的时候，自己愿意过得苦一点无可厚非，但结婚以后，不给家人提供良好的生活环境，则实在没有什么道理。
于是，时至中年，我的思想便由老庄回归儒家，由出世而入世。唉！怎么处处和别人是反着的，莫非是因为我擅长逆向思维？一笑。
虽然如此，但这并不意味着我赞成没事瞎忙。忙的意思是“心，亡了”，心如果都没了，那其他的东西再多，又有什么用处呢？
《周易·乾》“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意思是说君子应该像上天那般高大刚健，力求进步，永不止息。对我而言，这句话的精髓在于“自强”，意思是鼓励人戮力进取，勇于开拓，而不是“不息”。如果简单地把停不下来当作是种美德，那么在圆形鼠笼不停奔跑的仓鼠，岂不是只只都成为君子了？
北宋汪洙的《神童诗》里，也有这样的句子：“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当然，并不是出将入相才叫做自强。凡是依照自己的兴趣，在某个领域不断开拓，不断创新，这样的人自然是一个自强不息的人。“不息”，我的理解应该是“立长志”，也就是说要坚持自己的志向，而不是停不下来或不敢休息。
爸爸希望，当你的生活沉溺在不断向外追求“更高、更快、更远”时，偶尔也能停下匆忙的脚步，抬头看看天上的星空，想想过去立下的志向，而今安在哉。而你的存在，是否又能为自己和周围的人们带来幸福、快乐？儒家有个重要的观念是“中庸”，意思是取得平衡。爸爸从前对物质的追求过于淡薄，但也不盼望你将来成年后，走向另一个极端。
杨德生
2013.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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