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我们家门口那么多条铁轨

那个时候的自己，既无知、又无畏，说起来其实颇令人怀念

亲爱的儿子：

你一定听过爸爸给你唱过的这首童谣吧？“我家门前有小河，后边有山坡。山坡上面野花多，野花红似火。”这是我小时候流行的童谣。可惜的是，歌里这么优美的环境现在对我们来说只能想想而已了。在我读小学的时候，我家的门前是12道并排的铁轨，最近的一道铁轨离我家大门口约莫只有10米左右。而我们和铁轨之间，并没有栅栏或是其他的防护措施。我们小时候经常在铁轨之间奔跑追逐，现在回想起来经常吓出一身冷汗。当时怎么就一点也不知道害怕呢？

小时候，我们家的房子属于“违章建筑”，就是非法占用了公家的土地，然后偷偷地在上面盖的小屋子。那间屋子的面积应该不足80平米。这么小的一间屋子，却要容纳2个大人，以及6个孩子，你恐怕难以想象到底有多么局促。我们家被分成3个小房间以及一个客厅。爸妈住一个房间，我和大哥住一个房间，其他的姐姐们住在另一个稍大一点的房间。我的房间离铁轨非常近，因此你的爷爷奶奶从来没为我们唱过什么催眠曲，因为他们就算肯唱，估计我们也听不见。你或许会以为，火车经过时所发出的巨大声响肯定吵得我们每晚都睡不着觉，但我们都很喜欢火车压在铁轨枕木时所发出的那种轰隆巨响。它是如此低沉，而且富有节奏感，在我耳里简直比任何的催眠曲都要来得动听。“哐当、哐当”，爸爸有时还躺在床上默默地跟着这种低沉的节奏数着，那感觉就仿佛是一波波的海浪拍打着船头，拍着拍着，就这么沉沉地睡去。上了中学以后，我们家终于买了新房子。搬到新家之后，晚上再也听不见那种轰隆巨响，反而让我失眠了好久。

现在文艺电影中，男女主角把铁轨当平衡木走，其实在我小时候，这也是少数几种我们能玩的游戏之一。我们家门口那么多条铁轨，其中离我们最远的两条直到下午四五点左右才会有稀稀疏疏的几列慢车经过。因此，我们一群小孩子经常在那两条铁轨上比赛，看看谁能走得更远。有一回，邻居家的小伙伴们都还没回来，我便独自一人在铁轨上走着。可能是太高兴了，浑然忘了时间，只觉得身后传来嘈杂的呼喝声，我也没在意，还以为是有人在吵架呢！又走了一小段，鬼使神差地往身后瞧了一眼。哎呀，差点没给吓晕过去，原来后面二十几米处就是一辆火车。正驾驶及副驾驶正冲着我吼，让我快从铁轨上跳下去，要不然就快撞上了。幸好它是一辆最慢的车，否则你可能就没机会来到这世上了。当时，每个铁路平交道口都有一位管理员，火车经过后，他把我叫过去狠狠地教育了一顿。还好那时不流行写检查，不然以爸爸所犯的错误，估计得写好几千字。

现在想想，小时候干过惊险的事情多了！那时台湾的夏天湿热难耐，家里又买不起冷气机，因此只好坐在户外乘凉。由于火车经过时会刮起一阵强风，为了贪图凉快，孩子们的小板凳总喜欢放在很靠近铁轨的地方。大人们的安全意识也不是很强，竟然一直没有阻止我们。想来是老天爷保佑，我们那帮调皮的孩子居然一个不落地平安长大。

为了贴补家用，小时候我们家还养了鸡、鸭以及鸽子。鸽子爸爸管不了，放学后我的任务就是赶着一群鸡鸭去散步，顺便让它们找些虫子打打牙祭。可惜的是，它们散步的地方不是在乡间小径上，而是在一片铁轨之间。不难想象，偶尔会有一些鸡鸭，由于惊慌而四处逃窜，永远地躺在车轮底下了。奇怪的是，我从来不曾感到害怕，仿佛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似的。真不知道这种信心是从哪儿来的？！

我们这种盲目的信心，终于在某天的清晨被无情地打破了。那天的清晨，大约四五点钟，在我们家的不远处传来闹哄哄的嘈杂声。爸爸那时候年纪小，正是贪睡的时候，因此只是翻了个身，便又见周公去了。早上起床后，看见邻居家门口围了一群人，其中还有两个警察。我不明所以，于是便问你奶奶这是怎么了？你奶奶说昨天半夜有个外来人喝醉酒，便蹲在我们家门口的铁轨旁。由于靠得太近，又喝醉了，所以火车来的时候他根本来不及躲开，巨大的冲击力把他从我家门口直接撞飞到十几米外的邻居家，邻居家的大门应声撞破。邻居估计一辈子也没遇过这么恐怖的事，在半夜的时候，突然有一具尸体飞进自己的家里。约莫是受到过度的惊吓，那户邻居很快地便搬走了，只留下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奶奶。他们家门口是我们平时出入的必经之地，天黑以后如果经过那里，我都会吓得汗毛竖立。

自从那件事之后，大家盲目的安全感消失了。我们仿佛惊弓之鸟般地离铁轨远远的，再也不敢在上面追逐跑跳。夏天时我们还是在门口乘凉，不过再也没有人把板凳靠得那么近了。后来又陆续听到几件事，更是让我们感到危险无所不在。原来，那时火车是靠高压电强力驱动的。高压电平时看不出有多危险，其实它随时会露出狰狞的面目。曾经有个小朋友在铁轨附近放风筝，后来风筝缠在高压电线上。他为了拿回风筝，便用竹竿去拨风筝，虽然竹竿的导电性比较差，但由于碰的是高压电，因此强大的电流还是导致他当场死亡。

在我们还不懂得害怕之前，铁轨旁还是充满温馨的回忆的。那时没有什么空气污染，在夜里，小孩子们喜欢躺在铁轨旁的水泥地上仰望星空。记得我们最喜欢找北斗七星和牛郎织女星，当天气很好的时候，仿佛还能瞧见一条长长的银河。在经济比较富裕的时候，我们还能在家门口烤上地瓜，甚至是土窑鸡。哎呀，那味道，真是叫人垂涎三尺。我有时不禁感慨，人在困难的时候，不管吃什么都觉得香喷喷的，等有条件以后吃什么反而都食不知味。或许，这也是上天对穷人的一点补偿吧！走在铁路旁，代表了我小时候一段无忧无虑的岁月。那个时候的自己，既无知、又无畏，说起来其实颇令人怀念。

杨德生

2014.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