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禾,你真不考虑一下吗?你知道,我不是普通身份,我是树蛙族贵族出身。如果我做了族长,你们可以跟我一起留在树蛙族,我会想办法,让你成为我们族里的草药师,你的目标不是做草药师吗?”自从出了锯齿森林,X小姐一直苦口婆心地劝说着水禾。
水禾叹口气:“X小姐,我不知道田七什么时候才能康复,还有虎耳,他的伤也很重。我想,虎耳断尾的伤口,也许得等完全进化成青蛙才能算痊愈。”
“我倒是觉得,他们没有你活得也挺好的,可我呢?我比他们更需要帮助啊!”X小姐抱怨着,噘起了嘴。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X小姐,可是,对我来说,我还是认为,没有什么比治疗两个受了重伤的病人更紧迫、更重要的事情了。”
“可是,我是泽雅家族的小姐,我未来可能是一族之长啊——”
X小姐忽然停下来,她看到一群蝌蚪游了过来。
那是一群泽蛙蝌蚪,大概有三四十只的样子,彼此嘻嘻哈哈地追逐着。X小姐飞快地迎上前去。
她游到了蝌蚪群中间,小蝌蚪们都停下来,瞪大眼睛看这个外形奇特的小蝌蚪。
“哎,她是谁啊?”
“这么小的一个小不点儿!”
“瞧她的颜色,她好绿啊!”
小蝌蚪们彼此窃窃私语。
X小姐深吸了一口气,露出一个笑容,亲亲热热地说:“我是X小姐,出身于树蛙族泽雅世家。请问,你们有没有谁愿意做我的仆人,跟我一起去大泽东部完成一项神圣的使命?”
这群小蝌蚪怔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起来。
“哎哟喂,神圣使命,笑死人了!”
“这小不点儿脑子有问题吧?”
“我猜她刚刚撞过头!”
“疯了,完全疯了!”
“也许她得了昏头病!所以才会那么绿!”
他们一边笑,一边嚷,很快,绕开她,快速游开了。
“喂,喂,等一下啦,我不是……”X小姐又气又急,她绝望地看着游远了的小蝌蚪群,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水禾跟上来,跟她并肩游了一会儿,才慢慢地开口:“别难过,X小姐,我想,对大部分出生二三周的小蝌蚪来说,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仆人’这个词儿。而且,就算他们知道仆人是什么意思,也不会有兴趣。有什么理由让他们放弃自由自在的生活,去跟随另外一只蝌蚪,帮她达成跟自己无关的计划呢?”
X小姐愤愤地说:“难道大泽的蝌蚪从来没有荣誉感吗?”
水禾想笑:“做一个外族蝌蚪的仆人,跟荣誉感有关系吗?”
X小姐绷紧了脸,良久才说:“可是,我是泽雅家的小姐,我从来没有离开过仆人的照顾……”
“你离开了。你从昨天早上就离开了你仆人的照顾,而你还活得好好的。”水禾悠然地吐出一个小泡泡:“你想想虎耳吧,X小姐,他失去了尾巴,一个人待在塘泥里,也能忍耐着活了好几天——你的境遇不会比他更困难了,是不是?”
X小姐愤怒地说:“他只是个流浪汉!一个流浪汉怎么能跟泽雅家的小姐比?!”
水禾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摇摇头,没再说下去。
月亮升到中天的时候,水禾跟X小姐才看到了波波建在一丛烟梦花下面的家。
她们隔着好远,便听到了波波咳嗽的声音。
“波波这两天感冒了,所以没出门,这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因为平时波波要忙着去给他的病人巡诊,我们很可能会扑空。”
“水禾,你能确定我们进去安全吗?也许他今天晚上还没有吃晚餐……”
X小姐很紧张,她没有见过乌龟草药师,但她了解乌龟,他们的食谱中,有一项是蝌蚪。
“波波不吃蝌蚪,他可是泽蛙的草药师。”
波波洞穴的木门突然打开了,有三只大小不一的乌龟,排着队,从里面爬出来。他们的脖子一伸一缩,一边悻悻地耸着肩膀,一边嘟嘟嚷嚷的。
有一只额头上有一个红肿的包,他一边摸着那个包,一边愤愤地说:“……就是因为我手脚慢了点,师父就拿药碗砸我的头……”
另外一只安慰他:“师父大概以为你会及时把脑袋缩到壳里去——就像他敲我们俩脑袋的时候,我们做的那样。”
第三只摇着头:“师父的脾气越来越坏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做个草药师学徒,都是我老爸啦……”
三只乌龟交谈着,慢慢走远了。
水禾带着X小姐,游向那丛开着淡紫色花瓣的烟梦花:“哦,那是波波的三个徒弟,阿木、阿土和阿金。”
“他们的名字真怪啊!那个……成为一个草药师很麻烦吗?”
“当然,要成为草药师,除了有资深草药师的推荐之外,还得经过一个严格的考试。你知道,每个资深草药师,每年只能推荐一个候选人——刚才走在最前面的乌龟阿木,已经做了三年的学徒。”
“三年啊!”X小姐惊叹:“难怪做草药师的都是些乌龟,他们寿命长,可以等……”X小姐看了一眼水禾,咽住不说了。
水禾懂她的意思。青蛙的寿命也只有三五年,也许还等不到被推荐为候选人,就一命呜呼了。
而水禾,甚至连草药师的学徒都算不上呢!
她们来到半掩的木门前,水禾敲了一下门:“波波,是我,水禾。”
“咳,咳,水禾?怎么又是你?!”门内响起了不耐烦的咂嘴声。
X小姐跟在水禾后面,吃惊地说:“啊,水禾,他好像并不欢迎我们!”
她真怕一开门,那只坏脾气的乌龟就会拿大药碗砸她们的头。
但水禾毫不在意,她直接打开门,游了进去。
这个洞穴很大,光线暗沉,X小姐跟在水禾后面,好一会儿才适应了洞穴里的黑暗,她看到一只老乌龟正坐在洞穴的深处,一脸严肃地看着她们。X小姐吓得瑟缩了一下,这只乌龟个子很大,光脑袋就几乎是她身体的三倍以上,而且,他看上去比想象中还要严厉,满是褶皱的脸上弥漫着怒气,一双褐色的小眼睛闪烁着阴沉的光芒。
他看也不看X小姐,只盯着水禾。X小姐想,如果她被那样的眼光盯着,她肯定会受不了的,她会惊叫一声,拼命摆动尾鳍,头也不回地跑出门去!
可水禾仍是从容自若地:“波波,我需要一些草药,治疗被水草刺伤的药膏——如果可能,你多给我一点儿好吗?”
波波怒气冲冲,他脖子伸得长长的,噘着下唇:“药膏?!那些药膏都是很珍贵的,是用了很多药草才提炼出来的。水禾,你上次就拿走了我很多草药,足足可以治好三只撞破了头的大青蛙。哼,我的药膏是用在最需要的病人身上的!”
“波波,有只可怜的蝌蚪就是最需要的病人,你知道,他身上的伤口有三十多个……”
“啊哈!三十多个伤口!上天让一个蝌蚪身上有三十多个伤口,是决定让他回到云彩上的意思,你竟然想浪费我的药膏……”
“不,波波,他活了,我用水藻叶将他裹了起来,他今天晚上还吃了一些东西呢。”
波波眨了一下小眼睛,鼻子里呼出冷气,在水中冲起一个大泡泡。
他嘴巴里嘟嚷着,又是摇头,又是咂嘴:“活了?可他还是蝌蚪!没有长出前腿的蝌蚪……”
还没有长出前腿的蝌蚪,在许多水族生物看来,就像是还没有踏出鬼门关的幽魂一样,生命随时可能化为泡影。波波显然不愿意为了一个泡影,浪费他珍贵的药膏。
波波洞穴的一角,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有软体动物,摩擦石壁的咝咝声,X小姐看过去,有一个用蛤壳做的大罐子,上面盖了一层水草。她不敢想象,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可怕的活物。
洞穴里摆满了扎成一捆一捆的药草,还有河蚌壳做的罐子和螺蛳壳做的药水瓶。洞穴用一层水草帘子隔成两个部分,里面的房间有一半儿在水面之上,那儿似乎是波波的卧室。
罐子里的窸窸窣窣和“咝咝”声越来越响了,波波的眉头紧皱,他突然站了起来,吓得X小姐打了一个哆嗦。
乌龟波波严厉地看了她一眼,慢吞吞地向着那个罐子走去,还好不是去拿药碗!
X小姐已经看到了他小木桌上那些排成一排的,蚌壳做的大药碗,每个都比她的脑袋大——如果他用那个砸她的头,就不会是头上起个包那么简单的了!
X小姐看到波波的龟壳上长满了墨绿色的苔藓。这只老乌龟,一定年纪很大很大了!
从房间一头,走到另一头,波波似乎用了一个星期那么长的时间。真不知道,他的那些药膏和药水,都是花多少时间做出来的。
波波走到罐子那里,用前爪掀开了水草盖子,揪出了一根长长的、扭来扭去的水蚯蚓,慢慢地放在嘴巴里嚼起来。
X小姐觉得很恶心,她马上转开了脸。
“这是波波的诊疗费——每个草药师都有自己偏好的收费方式。请波波看病的人,都会拿水蚯蚓来支付治疗费和药费。”水禾压低声音,对X小姐解释。
“啊,你应该早点说,我们不可能弄到水蚯蚓!”
没有医药费,她们怎么可能从那个古怪又死板的乌龟那儿拿到药膏呢?她们这次肯定要白跑一趟了!
波波吃着水蚯蚓,心情似乎好一点儿了,他又捏出一根,对着水禾和X小姐说:“你们现在还在吃水藻和苔藓?要不要尝一尝肉食?肉食会让你们长得更壮,更有力气……”他一双小眼睛瞟过X小姐:“啧啧,看看那个小个头!”
“不,谢了。”
波波嘴里嚼着蚯蚓,打量着X小姐,慢条斯理地说:
“你不是泽蛙吧?”
“我是树蛙,是泽雅家族的女孩,我叫X·泽雅,今年树蛙族长继承人的候选人之一。”
X小姐虽然很怕波波,但事关家族的荣誉,她还是挺了挺胸膛,高高地昂起了头,做出了一副泽雅世家小姐该有的、矜持骄傲的模样。
她觉得作为一只在大泽活了很久的乌龟,波波肯定知道自己身份的分量,他肯定不像那些一无所知的傻蝌蚪,应该能立即意识到她那了不起的、高贵的家族。
波波哼了一声,打出一个嗝儿,似乎“族长”两个字让他有点不舒服了。
“族长?我知道有些蛙族的族长都是兼职的巫医。哼!巫医都是些装神弄鬼的骗人的家伙,如果什么人生病了去求巫医,那基本上跟找死差不多。”他厌恶地说。
“我们树蛙族的族长才不是什么巫医!我们的族长,都是由最美丽、最优雅、最端庄的女孩子担任,跟治病什么的一点儿也没关系!我们族人生病了,有专门的草药师!”X小姐气得使劲儿地甩打着自己的尾鳍。
“不会治病的族长?哦,那还可以原谅。”老乌龟慢条斯理地点点头,吧嗒了一下嘴。
“好了,X小姐,关于你和你家族的地位问题,我们以后再讨论。”水禾在X小姐再一次出声之前,拦住她,她转向波波:“波波,你一定要帮帮忙……”
第二根蚯蚓的尾巴在波波的嘴巴里扭来扭去,波波使劲儿伸了一下脖子,才把它吞了下去。
他咳嗽了一声,翻了翻眼睛,好像很不情愿:“哎,算你今天运气好,水禾,我感冒了,正好要休息。那些药草,你帮我挤出药汁来,做好了这些活儿,我会考虑你的要求的。”
波波指了一下地板上两大堆乱七八糟的水草。X小姐睁大眼睛,水禾原来是要替波波干活,才能交换到药膏的!
“那三个笨蛋,忙了一整天,连一瓶药水都没有挤好。”波波又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形成一个大水泡。
X小姐想起那三个抱怨不休的乌龟,和其中一只头上的大包,她立刻意识到,这份活儿一定不轻松。
而且,这么两大堆的药草真是太多了!如果三只乌龟忙了一整天还没做完一点点,水禾即使比他们快,干这个活儿也实在是太繁重了!
水禾却一脸喜悦:“好的,波波,你放心,天亮之前,这些我们都能做完。”
我们?
X小姐惊骇地睁大眼睛:“可是……”
X小姐还以为她只需要跟水禾来回游一下就好了。跟挤药汁比起来,也许她留在锯齿森林编草垫更轻松一点儿呢!
波波点点头,又咳嗽了一声,把药房放心地交给了水禾跟X小姐,自己摇摇摆摆地,穿过了门帘,到另一个房间——去睡觉了。
水禾熟门熟路地在一个药品架上取了几个空的螺蛳壳药水瓶,放到那两堆药草前,她一边用脚趾灵活地捡起了几叶水草,一边对着X小姐说:“这并不难,X小姐,乌龟的动作慢,这两堆水草,够他们挤上三天的,你知道,我的速度是他们所有人加起来的五倍,再加上你的帮忙,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做完——如果说蝌蚪身上真有什么能让我们觉得骄傲的地方,那就是我们灵活的脚趾。”
“哦……可是,我从来没做过……”X小姐知道现在跟大泽的任何一个居民再讨论她的家族身份问题,都是没用的,可她觉得这两堆堆得高高的药草,数量多得实在是太恐怖了!
“你只要帮我把这个瓶子拿过来,将瓶口扶好,让它一直这样对着我就好了。”
X小姐七手八脚地扶起了一只药水瓶。
水禾用脚趾揉碎了草叶,一种带着苦涩的香气弥漫开来,水禾深深吸了一口气,欢欣地说:“哦,这是水胡豆,治疗胃病很有效的药草。”
她一边说,一边攥紧了碎叶,示意X小姐将瓶口凑近过来,马上,她的脚趾间,就有暗绿色的、黏稠的草汁滴落下来,一把碎草叶,只不过是四五滴药汁的样子。
X小姐快哭了:“我们一定要将所有的药草都挤完吗?这得一整夜……”
水禾看了她一眼:“这不算什么,你知道,波波跑到外面去采草药,每次都要花上两天两夜时间,正像他说的,这里的每一株药草,都非常珍贵。”
“这么辛苦,为什么还会有人想做草药师?”X小姐怨气冲天。
“这个问题,应该等你生病的时候再问。”水禾淡淡地说,她加快了脚趾间的动作。
水禾挤满了五个药水瓶的时候,波波睡醒了,窗外的水面上也开始浮现出蒙蒙亮的光线。
波波慢吞吞地走过来,看着忙碌个不停的水禾和一个劲儿地打哈欠的X小姐。
“看来,你真的很想救那个身上有三十个伤口的蝌蚪。”他摇着头对水禾说。
水草还剩下一堆的四分之一,水禾的脚趾都已经被药汁浸泡成了暗绿色。
她抬起头,两只眼睛都熬红了,她恳求地说:“波波,那是个有勇气的好蝌蚪,他应该活下去。”
波波咂咂嘴:“好了,好了,知道了。剩下的我来吧,我正好想活动活动筋骨。来,跟我说说,这次你需要的,都是什么药草?”
水禾马上跳起来:“要止血的,还有消炎消肿的,呃,最好再来点清热解毒的。”
波波一边嘀咕着“真是麻烦”,一边把头探进自己的药品柜里三四次,每次都叼出不同的小盒子出来。他将这些小盒子摆在洞穴的一块方石上,打开来,里面都是些黑乎乎的药膏。
水禾递过来几只用睡莲叶子裁成的四方形的药包,波波从药膏里,每种都挑出了好些,分别包在不同的药包里。
“嗒,记好,这个是止血消炎的,这个是消肿的,还有这个,是清热的,我再给你加一点儿补血补气的,放在这个药包里。”
波波还取了一个灯芯草编的挎包,把几个小药包都放进去,递给了水禾。
“谢谢你,波波。”
“咳,咳,你要真的感谢我,下次就不要给我添这么多麻烦了……咳,咳,还不快走,天都要亮了,我可不想你半路碰到那些麻烦的蜻蜓幼虫!”
波波瞪着一双圆溜溜的小眼睛,挥着前爪,不耐烦地说。
X小姐和水禾在游回锯齿森林的路上。
X小姐一路都哈欠连天,她不时羡慕地看着水禾——水禾干了一晚上的活儿,还那么神采奕奕。
“那只乌龟波波虽然一脸坏脾气的样子,可是,我觉得他肯定很喜欢你,水禾,不然不会给你这么多药膏。你为什么不早点提出来,做他的徒弟什么的?”
“我还没有长出前腿,我甚至还不是一只青蛙。”水禾带着点感伤,看了一眼自己。
“呃,可是你做得比那些有前腿的,都要好得多啊。”
水禾看着水面上不时掠过的透明翅膀的蜻蜓,好一会儿才说:“波波虽然是泽蛙的草药师,但他也是龟族的一员,你知道,乌龟们都是很重视规矩和传统的。如果他收一只青蛙做徒弟算是越规的话,那收一只蝌蚪,几乎等于对他的龟族宣告他是个疯子……我在波波那里已经学到很多东西了,我想,对我这种小蝌蚪来说,他待我已经够好的了,我,我不想再给他添麻烦。”
一种从来也没有过的感情涌上了X小姐的心头,她看着水禾,突然很可怜她。
与自己只需要跟另外十一只蝌蚪竞争取胜,就能实现做族长继承人的愿望相比,水禾的草药师之路,显然要曲折、漫长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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