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虎耳的个头长得很快，他的前腿已经不再是皮肤下面模糊的凸起，而是已经突出了皮肤，顶端还长出了五个灵活的趾头。
有了前腿的帮助，他游泳的速度越来越快了，虽然有的时候游得太快，会失去平衡，可正像他说的，蝌蚪的尾鳍，总有一天会消失的，在变青蛙的过程中，尾鳍对蝌蚪的重要性，会越来越小。
长出了前腿之后，虎耳看上去已经很像一只青蛙了，一只体态匀称的、威武的青蛙。水荠米已经拿虎耳当他最好的朋友了，对他早早长出的前腿羡慕无比。
水荠米看看自己依旧平滑的前腹部，叹口气:“看起来，好像还要等一百年似的。”
虎耳忽然露出了一丝意味深长的微笑:“荠米，我可以告诉你一个秘诀。”
水荠米一下子来了劲头儿:“啊，秘诀?你是说快速长前腿的秘诀?!”
“跟我来，荠米。”虎耳突然划动四肢，浮了上去。荠米跟着他。
锯齿森林上面的水平面上，也密密匝匝地铺满了细齿眼子菜的草叶，只有跟他们住的中央空地所对应的水面，还留了一个并不算很大的空隙。
这个时候正是薄暮时分，有一半儿的天空变成了粉红色，西沉的太阳余威未散，水面上比水藻丛中热了很多。
“你看!”虎耳指着密密麻麻的一群在水面上乱飞乱撞的小蠓虫。现在已经是初夏季节了，这些小蠓虫到了活跃期，到处都是他们飞舞的身影。
“怎么了?”荠米看着蠓虫，不知道他们有什么奇怪的。
虎耳忽然在水中一跃，半个身子跃出水面，荠米吓了一大跳，虎耳再落回来的时候，他看到他嘴巴里多了两只小蠓虫。
“你……在学青蛙，捉虫子吃吗?”荠米吃惊得都结结巴巴起来，一个会捕飞虫的蝌蚪!
“不是学青蛙，我们本来就是青蛙。”
虎耳用前爪拎着一只蠓虫，另一只吞到嘴巴里，两三下，就把小蠓虫咽了下去，露出了满意的表情。
“可是，蝌蚪不是应该在爬出水面之后，才会捕食的吗?”
“其实这也算不上捕食，这些蠓虫太多了，你只要张开嘴巴，跃起来，总有两三只会撞到你的嘴巴里。”
“可是，吃虫子……”
“别那么多可是，荠米，你把他吃下去再说。”虎耳把另外一只小虫，不由分说地塞到荠米的嘴巴里。
那是一种奇妙的感觉，小虫的几条腿马上在他的舌头上乱挠起来，荠米被弄得手忙脚乱。
虎耳哈哈地笑着:“吞一口口水，荠米。”
荠米赶紧吞咽了一大口口水，小虫随着口水，好不容易才被冲到了喉咙里。他显然还不想被冲下去，又在喉咙那里抓挠了一会儿，才慢慢滑了下去。
吞下一只小虫的奇异的满足感，在荠米的肚子里升腾起来，并迅速弥漫到他的喉咙口，他快活地想叫两声。他咧开嘴:“乖乖!滋味可真不错!”
他自己也不知道是在夸小虫的味道不错，还是吃下小虫给他的愉悦感不错。
“还不仅仅是滋味不错，荠米，小虫会让你身体长得更快，长得更壮，他们比那些水草更能滋养、强壮我们的身体——瞧见我的前腿了吗?”他灵活地挥了一下他新生的小前腿。
“你早就开始吃这些蠓虫了吗?”
“没，跃出水面得需要很大的力气，我的伤刚好不久啊，不过，我早就开始练习了。”
“你可真厉害啊，虎耳。”荠米羡慕地看着强壮的虎耳。
虎耳把注意力又集中到水面上飞舞的蠓虫身上，他再一次跃出水面，这次，他一下子捉住了三只小蠓虫。
他自己吞下一只，一只抓在前爪中，一只给了荠米，荠米马上吃下去，他咂着嘴巴，咕咕笑了:“我想我已经爱上吃虫子了!”
虎耳大笑，他把另外一只小虫也丢给了荠米:“当然，我们将来可是青蛙啊!这只是个开始，荠米，蠓虫几乎是小飞虫中最难吃的几种之一，等我们再大一点儿，能捉到小蚱蜢了，那才够劲儿!”
虎耳又跳跃了二次，又捉到了五只蠓虫，他用前爪将小蠓虫握紧:“我们最好赶紧潜游下去，让水禾她们也尝尝新鲜。”
田七已经拆下了那些包裹他身体的水藻叶，他的伤大部分都痊愈了，水禾仍然每天两次给他涂抹药膏。
虎耳和荠米回来的时候，田七正在空地上慢慢地散步，水禾陪着他:“很好，田七，你的尾鳍已经摆动得很不错了，小心别太用力，对，就是这样……”
X小姐坐在自己水藻后面的床上，正自怨自艾，她这两天一直精神焦虑。
“好多天过去了，我怎么一点儿变化也没有……”她一边打量着自己细小的身体，一边嘟嘟嚷嚷地自言自语:“会不会因为我在那条水蛇嘴巴里的时候，被传染上什么病毒，然后停止了生长呢?啊，太可怕了，如果我一辈子只是一只小蝌蚪怎么办……”
“那也不错啊，X小姐，那样你就可以不用去参加你们那个什么族长继承人选举大会了，你不是为了不知道怎么去那个地方，每天都愁得睡不着吗?”荠米对她说。
X小姐悲愤地尖叫了一声，“扑”的一声跳进一丛水藻中，哀哀痛哭起来。
水禾游过来，责备地瞪他:“荠米，X小姐心情不好，你就不能不惹她吗?”
虎耳游到水禾身边，伸开前爪，把还在扭动的蠓虫给他们看:“瞧，水禾，我觉得我们晚饭的时候，可以在粥里加点这个。”
“一只虫子?”水禾叫了一声。
“好吃的蠓虫!”荠米在旁边补充着。
“啊?你已经吃过虫子了?荠米!你连前腿都还没有长出来呢!”水禾瞪着荠米。
“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早晚都是青蛙啊。”
虎耳笑眯眯地说:“我们本来就是肉食动物，水禾，早点吃肉，对我们长身体有好处。”
“可是，你到底是怎么捉到他们的，他们不是在空气中飞的吗?”
“你们不知道，虎耳可厉害了!”荠米眉飞色舞地比画着，告诉大家，虎耳是怎么捕虫的。
水禾一边听，一边打量着虎耳。
虎耳跟他们比，多么不一样啊!他很强壮，懂很多事情，他的进化过程很快，身上长着金黄色斑点，喜欢吃肉食，从蝌蚪时期就能捕食飞虫……
这个虎耳，到底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蛙类?!
水禾决定，今天傍晚时分，去找见多识广的乌龟波波请教一下这个问题。
水禾没想到，在听到她打算去波波那里一趟的时候，荠米吵着要跟她一起去。
他说锯齿森林太闷了，要去透透气。但水禾知道，荠米主要是因为不想面对X小姐那张拉长的阴沉的脸。
她还没有原谅荠米今天对她的奚落。
“我不会打扰你和波波，我就在外面等。”荠米强调。跟X小姐一样，他一点儿也不想面对那只古怪的老乌龟。
两只蝌蚪游出了锯齿森林。
他们远远地听到泽蛙们的歌声。那是每天晚上必开的泽蛙歌会。今天的开幕曲跟以前有点不一样，蝌蚪们一边潜游，一边留神细听。
……
小小蝌蚪，大大勇气!
这就是田七，让我们扬眉又吐气!
水蛇水蛇，有什么可怕?
欺软怕硬，一根尖刺便怕得要命!
豁牙狼狈逃窜，像只小小可怜水虫，
蝌蚪田七，大胜水蛇，英雄气概，天下闻名!
荠米的眼睛惊讶地睁得老大。泽蛙歌会上唱的，竟然是荠米作的《勇士田七》!
水禾笑了起来:“真不敢相信!荠米，你这两天不是一直待在锯齿森林吗?”
“是啊……”
“一定是你在森林边唱歌的时候被经过的青蛙或蝌蚪听见了，荠米。”
荠米侧耳倾听了一会儿，自豪得不行:“有那么多青蛙一起唱这首歌哎!他们一定很喜欢它!田七这下肯定是出了大名了!你听说过哪只蝌蚪会编歌谣，而且这歌谣还会传唱到青蛙们那儿去吗?!”
“是啊，荠米，就这一点来说，你真了不起。”
荠米“咯咯”笑起来。隔着水波听自己编的歌谣被那么多青蛙齐声歌唱，那种感觉真新奇啊!
水禾听着听着，脸上的笑容忽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所思的神情。隔了好一会儿，她才慢慢地说:“这首歌……我想，豁牙不会喜欢这首歌的。”
波波坐在自己木桌后的座位上，正在气哼哼地查看三个徒弟刚刚带回来的药草:“阿木，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分清水蓑衣和水罗兰!看看你，你给我带回来的水蓑衣里，至少有一半儿都是水罗兰!”
阿木辩解着:“师父，这不怪我，我的确分清楚了这两种草，我把它们的长相分得清清楚楚……只是忘记了哪种是水蓑衣，哪种是水罗兰，只好各带回来一半儿!”
波波气得拿药碗敲他的头:“蠢材!”
阿木习惯性地一缩脖子，“当”的一声，药碗砸在了他的乌龟壳上。
“还有你们，阿金，阿土，我要的是泽泻草，为什么会给我带野芋头回来?”
阿金畏缩地看着师父的药碗:“那个……走到一半儿路的时候，我们忘记了师父要我们找的是什么草……这个野芋头看上去又大又圆，我们希望，它也能有点用……”
“当、当”两声，阿金和阿土的壳也被重重地敲了两下。
阿土已经有足够的经验，及时把头缩回去了。
波波气得剧烈地咳嗽:“咳，咳，蠢材，蠢材!咳，咳……”
这时，门被敲响了。水禾游了进来:“波波，感冒还没好吗?”
三个徒弟见了水禾，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师父每次见到这只小蝌蚪，都会心情转好。
果然，波波放下了那只药碗，目光炯炯地看着水禾，神情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气急败坏。
波波下唇仍然噘着:“你该不会又要向我讨药膏吧?”
“不，波波，那只小蝌蚪已经好了，你给的药膏足够用了。”
“哼，那些药膏，即使是对一只大个头的青蛙来说，也足够用了!”
“是啊，波波，我要谢谢你的慷慨，谁让那只蝌蚪身上有三十多个伤口来着。”
三个徒弟试探着伸出脑袋，看着师父不再注意他们，连忙一个接一个地，溜出了波波的洞穴。
波波又是一阵咳嗽。
水禾关切地游近了一点儿:“波波，你没有喝药水吗?”
波波挥一下前爪:“是乌龟之间传染的春季感冒，没什么大不了——水禾，你来我这里，该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一声，药膏够用的事吧?”
“波波，事实上，我有些事情不明白……”
“说吧。”
波波又慢吞吞地站起来，去拿他的水蚯蚓。水禾跟在他身后，慢慢地游。
“你觉得，蝌蚪吃些肉食，比如蠓虫什么的，会有助于快点长出前腿吗?”
波波掀开盖着水蚯蚓的水草盖子，在一堆乱滚乱爬，彼此打着结的水蚯蚓中翻来翻去，找自己中意的:“没长出前腿来的蝌蚪吃蠓虫?哈，这事可有点新鲜，我想，首先得是蝌蚪能捉住蠓虫才行，其次再考虑，吃蠓虫好不好的事情。”
“跟我住在一起的一只蝌蚪，有点奇怪，他刚刚长出前腿，就能跳出水面。他能很容易，呃，捉到那些飞虫。”
波波拎着一只水蚯蚓，慢吞吞地转过脸:“哦?是一只泽蛙蝌蚪?”
“不。我就想问您这件事，一个大个头，喜欢吃肉食，嘴巴下面和肚子上，有金黄色斑点的蝌蚪，到底会是一只什么样的蛙类?”
水蚯蚓在波波的爪子里挣扎、扭动，“啪”的一声，掉到了地上，波波却浑然不觉，他带着一点儿惊异的神色:“金黄色斑点吗?”
“是的，以前是下巴，眼睛下面有，现在肚皮上，还有刚长出来的前腿内侧，都有。波波，他是不是一种外族蛙类?”
波波慢慢弯下身子，捡起那条在水中打着滚儿，正打算潜逃的水蚯蚓，他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眼睛里的惊讶神色已经没有了，恢复了慢条斯理的样子:“我记得你上次问我要治疗外伤的药草，是为了一只断了尾巴的蝌蚪。”
“对，就是那只蝌蚪!他现在长前腿了，而且，从两天前开始捉蠓虫吃。”
波波“吧唧吧唧”地嚼着蚯蚓，伸长脖子吞咽下去，慢悠悠地说:“哦，原来是那只蝌蚪。我想，他应该很感激你这个救命恩人吧?”
“嗯，他不是那种把感激挂在嘴边的蝌蚪，但我们都能感觉到，他待我们都非常真诚，非常好。”
“尤其是对你吧?”
“呃，可以这么说……”
“这件事倒不错。”波波点点头，黑亮的小眼睛闪啊闪的:“青蛙本来就是肉食动物，他们的幼体吃水藻和苔藓，是因为他们的身体条件限制着，很难猎取活物，我知道一些小蝌蚪——不是你们泽蛙蝌蚪，还吃腐肉，就是那些死鱼死虾身上的腐肉，他们的进化周期确实就比一般的蝌蚪快一些。”
“可是，您还没告诉我，这种身上有金黄色斑点的蝌蚪到底是什么族类?”
波波哼了一下，闭上眼睛:“大泽的蛙类很多，有些食肉性强的，比如牛蛙、石蛙什么的，个头都很大……但我觉得这不是问题，跟不同族类的蝌蚪交朋友，并不是坏事。不管是哪个族类，总有好的、像样儿的家伙，也总有卑劣的、乱七八糟的家伙，就看你的运气了。”
“嗯，您觉得，他会不会有危险?”
乌龟波波摇摇头:“危险?我觉得不会，不过呢，小心一点儿没什么坏处，水禾，我的建议是，跟这只蝌蚪好好相处，待他和气亲切点。”他睁开眼睛，含混地咳嗽了几声:“总之，多交几个朋友是没错的。”
“哦，好吧……谢谢您，波波。”
这次谈话很久很久之后的一天，已经变成一只圆润可爱的小青蛙的水禾，想起了波波的这番话，问他:“波波，那个时候，你已经知道虎耳的身份了吧?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
波波一边慢条斯理地研磨着药草，一边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谁说我知道了?”
“你明明说，要我跟虎耳好好相处，待他和气亲切，让我跟他做好朋友……”
“那我的建议错了吗?”
“哦，当然没错，可是……”
“结果好，一切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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