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米出门后,便一直选择有草木阴影的地方走。一路上,他看到了很多隐匿在水草中,或者是芦苇丛中的密探,他们鬼鬼祟祟,探头探脑。他开始担心起来:说起来,三棵柳距离芦苇荡并不远,不晓得那里是不是也受到了密探的监视?!如果那个地方也受到监视,水禾被他们发现,就是早晚的事儿了!
水禾好不容易才捡回一条命来,她可不能再出事儿啊!
水荠米爬上三棵柳小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想象过水禾的逃犯生活:躲在枯叶堆,或者是湿泥洞中,孤单地、愁苦地数着黎明和黄昏,在怀着对水鸟族的深深恐惧中,一天比一天地更盼着早点儿结束这样暗无天日的生活!
而眼前的水禾却让他大吃一惊!
水禾正坐在一棵横卧柳树的树干上,随风飘舞的细嫩柳枝,垂在她的身后,飒飒作响,她看上去已经完全摆脱了水牢对她的摧残和伤害,又变得生气勃勃起来。这个时候,她正在一脸愉悦地面对着她面前排起的一支小小的水鸟队伍!
水荠米目瞪口呆:这支小小的队伍中,竟然还有两个长着细长腿和尖尖嘴的,又高又大的苍鹭!
荠米看见那些尖尖的嘴就忍不住打哆嗦——苍鹭是青蛙们的天敌!他们善于用这样的尖嘴,闪电般地穿透青蛙的身体,再把半死不活的他们带回去,喂给自己的雏鸟享用。
在荠米的恐惧排行榜中,这种动物,绝对能占到前三名!
而水禾,站在树干上,才能看到苍鹭眼睛的水禾,跟那种又大又凶恶的水鸟不紧不慢说话的样子,似乎他们只是温驯的、柔弱的小麻雀似的!
“米娜,我已经说过了,你只要少吃一点儿多刺的小鲫鱼,你的口腔溃疡就不会这么厉害了!鸳鸯家旁边长了一些金莲草,你可以去向他们要一点儿吃,那些草用来治疗体内热毒效果不错。要记得啊,这两天请尽量吃点儿清淡的食物!”
叫米娜的苍鹭脸有些发红,扭捏地对着水禾弯了弯长脖子:“谢谢你哟。”她呵呵讪笑两声,拍拍翅膀飞走了。
下一个病人是只绿头顶的小野鸭,他走到水禾的面前,眼睛看着地面,一只脚踢着地上的一根毛毛草,说:“那个,水禾姐姐,我的胃很疼,一直疼。”
水禾对着小野鸭摇摇头,明察秋毫地说:“豆豆,你是今天第五只来要香荠菜吃的小鸭子了!你们要知道,那东西虽然健胃消食,味道又香甜,可吃多了,你们自己的胃就不想工作了,那可比不消化严重得多了——豆豆,趁我没改变主意,把这事跟你们妈妈说,你还是乖乖回去吧,还有,告诉你的小伙伴,不要再跑来说自己胃疼——我下次开胃药,会是又苦又酸的水胡豆了!”
小野鸭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咯咯傻笑着。
不远处的水面上,有一群等着她的小鸭子们,看他空手狼狈地跑回来,都“咯咯”“嘎嘎”地一阵疯笑。
下一只水鸟走到水禾的面前,举起一只翅膀,给水禾看她翅膀上长的一个疮。
水荠米摘了两片草叶,裹在身上,让自己显出了原形,高高兴兴地走了过去:“水禾,真没想到…….”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便被从柳树上冲下来的一个炮弹似的又大又重的身体,狠狠地按到了地上:“你是谁?要来干吗?”
荠米吓得呱呱乱叫。
水禾马上丢下她的水鸟病人们,跑了过来,着急地说:“爱格太太,放开他,他是荠米,我的兄弟!”
使劲儿按着荠米的那只大脚爪这才移开去,荠米坐起来,张开嘴巴,大口大口地喘气。他瞪眼看着那只大脚爪的主人——一只又高又胖、神色严肃的棕色野鸭。
水禾把荠米拉起来,给他拍拍身上沾着的草叶,又是高兴又是担心地问:“啊,荠米,你怎么来了?”
“我,我来看看你。”荠米结结巴巴地说,他的眼光还没法从那只野鸭的身上移开——她看上去那么凶,那么危险。
“是你的兄弟?你确定吗?”那只凶巴巴的野鸭侧脸打量他,一脸怀疑。
“我当然确定,爱格太太,他确实是我的兄弟——唯一的兄弟。”
那个爱格太太好像还是不放心,连珠炮似的发问:“他来看你,干吗这么鬼鬼祟祟的?还有,他是怎么突然出现的?!进小岛警戒线的时候,他难道没遇到我们值班警戒员的巡查吗?”
荠米眨眨眼睛:“啊,什么警戒线?什么警戒员?”
爱格太太严厉地说:“最近,三棵柳的周围水域,出现很多形迹诡秘的牛蛙,为了确保我们小岛草药师的安全,我们这两天组织了警戒队,在小岛附近的水域中,加强警备。”
她扑扇了一下翅膀,自言自语地说:“我今天一定要跟他们好好谈谈,他们一定对待工作不够谨慎认真。真是的,他们怎么能让一只小青蛙,就这么畅行无阻地上了我们三棵柳小岛呢?!”
“爱格太太,你说的,小岛的草药师,是水禾吗?”荠米这才意识到。
爱格太太瞪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她从没有听过比这更愚蠢的问题了:“当然了!你以为大泽草药师能有多少个?每个小岛上都能有一个?!”
一只青蛙,给随时可以吞掉自己的水鸟做草药师,饶是荠米这颗浪漫的、充满想象力的脑袋,也无法立刻接受这么匪夷所思的事!
啊,他们还如此重视和爱戴水禾,专门为她组织了警队来保护她!
荠米瞠目结舌了一阵,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结结巴巴地说:“谢谢,谢谢你们……对水禾这么好……”
“嗐!这难道不是应该的吗?!”爱格太太瞪着他,仿佛他又说了什么让她生气的愚蠢的话,“你可知道,昨天她救了一只被毒蛇咬了的鹭鸶宝宝的命!这可不是随便什么草药师都能做到的事儿!爱护这样的草药师,就是爱护我们自己啊!”
说到这儿,爱格太太忽然警惕起来:“话又说回来,小家伙,你来有什么事,不会是叫水禾回去吧?”
“啊,不是,不是,我是来看水禾的,我们朋友都担心她。”
“哦,是来探亲的啊?!”爱格太太的态度,一下子缓和下来。
她马上拍拍翅膀:“那,水禾,你今天工作已经够久的,早该休息了——你带着这位可爱的小兄弟,荠米是不是?去看看你的新家吧!”
那些排队的水鸟都叽叽喳喳地抱怨起来。
爱格太太对着他们咂嘴:“啧啧,我看你们一大半儿是在无病呻吟!好啦,一点点头疼脑热不算什么啦!以前没有水禾姑娘的时候,你们不是也得忍耐着过日子吗?好啦,走吧,走吧——明天再来!明天再来!”
爱格飞起来,扑扇着翅膀,态度强硬地驱赶着大家。水鸟们嘟囔着,四散走开了。
“谢谢您,爱格太太。”
爱格太太又转脸对着水禾:“水禾姑娘,你可以带着你的兄弟,参观一下我们的小岛,请他吃点儿东西什么的,趁机也喘口气吧,那些家伙这两天可把你累坏了——哦,我得去检查一下警戒队的工作了,谁知道,会不会还有别的什么青蛙混进来,我们最好还是小心点儿!”
爱格太太拍拍翅膀,“嗖”地一下,飞走了。
水禾的洞穴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药草,还有一个盛放着蚱蜢、蜻蜓、果蝇、蜗牛的灯芯草编的大篮筐——这都是大大小小的水鸟们帮她捉来的,怕她因为忙碌,没有时间去找食物。
“荠米,饿了吧?”水禾把食物篮筐拖到荠米面前。此前,她带着荠米几乎走遍了整个小岛,让荠米亲眼见证了,小岛的水鸟居民对她是如何热情和尊重。
“哇,太丰盛了!水禾,你平时都是这样吃饭的吗?”
“是啊,我这几天都长胖了。”
荠米捏起了一只蜗牛,丢到嘴巴里,抻抻脖子,吞咽下去,咂着嘴巴:“天堂般的日子啊!又自由,又滋润,大家还都那么喜欢你!我回去告诉虎耳他们,他们一定会羡慕得不得了!”
“对了,荠米,我听到了那首歌!”
“什么?”
水禾有点儿不好意思地说:“《水禾传奇》,你把我唱成什么‘神的使者’,也太让人难为情了。”
“是灰斑来告诉你的吗?”
“不是,这儿的水鸟也在唱——我就知道,这歌一定是你写的,除了你,谁还会这么夸张?!”
“水鸟们也在唱?!”荠米不禁眉飞色舞。
“嗯,好多水鸟都在唱,什么勇者水禾、智者水禾的。”
“不然说你什么?妖女吗?歌词夸张一点儿,传播得才快嘛!告诉你,这首歌现在已经传遍了大泽,王宫里议论纷纷——”
“王宫里的人是怎么议论的?虎耳和你们会不会受到牵连?”
“当然不会了!唱这首歌的鸟儿,都声称是从梦里学会的,而且每一只都言之凿凿,发誓自己说的是真的!王宫里的人没办法把这首歌儿跟我们联系在一起,王宫里的人议论的都是歌词中所指的那些‘信口雌黄,诬陷忠良’的人——虎须他们现在的日子可不好过了!”
“啊,那就好。”水禾笑了。
“现在的形势跟以前不一样了,告诉你,虎耳今天还被国王当着王子和大臣们的面,大大表扬了一番。”
水荠米把石蛙族长写信,国王为虎耳的出色表现深感欣慰的事,跟水禾说了。
水禾听得入神:“那么,选择王位继承人的事,马上要定下来了吗?”
“是啊,很快了——等虎耳成了国王,第一件事肯定就是帮你平反昭雪,你就可以不用一个人待在这儿了!”
水禾却沉默了下来,隔了一会儿才慢慢地说:“我很喜欢这儿,我想,我不会回去了,如果虎耳成为大泽国王,我会为他高兴的——不论在什么地方,都会为他高兴。”
果然如荠米所料,大泽王宫对水禾来说,已经成为她内心深处不想触及的一个黑洞。
荠米咧嘴笑笑:“说实话,我也不怎么喜欢那个王宫!等虎耳不再需要我们的帮助了,我来跟你一起住在这个小岛上吧,跟王公大臣的身份比起来,我更喜欢你这里这种自由自在的日子!有那么一大票大个头水鸟朋友,多威风啊!”
水禾又笑了,脸上那一点儿晦暗一扫而光。她充满感情地看着荠米,她有个多么好的兄弟啊!无论境况多么艰难,多么可怕,都不会放弃她的兄弟!不管她的心情有多糟糕,多哀痛,三言两语就可以让她心情开朗起来的兄弟!
荠米又抓起一只小蚱蜢,扔到嘴巴里,有滋有味地点着头:“好吃,好吃!”
“虎须这些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啊,他现在夹着尾巴做人,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荠米又嘎吱嘎吱嚼着一条蚯蚓。
水禾认真地看着荠米:“你们不能想得这么简单了,牛二十一心机深沉,而且,他是牛蛙的族长,家族势力庞大,大泽王国里,一半儿以上的大臣全都听命于他,如果有他帮着虎须……”
“可是,在国王和王子们那里,虎耳可是众望所归啊!”
水禾摇了摇头:“牛二十一的老奸巨猾是你们想象不到的,我有时候都担心,现在的情况不像是虎须在借助牛二十一的牛蛙族势力,倒像是牛二十一在利用虎须的王子身份。”
“反正他们一直是狼狈为奸就对了!”荠米不甚在意地耸耸肩,“我们早在八百年前就知道这事了!一对坏东西!”
“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水禾思虑重重。
“好啦,别想太多了。”荠米的快活性格,让他对一切沉重的话题都没有足够的耐心。他很快把话题转到了他感兴趣的方向:“咦,水禾,那些是做什么用的?”荠米指着一堆堆在一边的野豌豆草:“这个岛上,到处都是这种草。”
提到自己最爱的药草,水禾的注意力也随之转移了,她的口气明显地欢快了起来:“啊,我在试着发明一种新的药膏,主味药材就是这种野豌豆草,它的药性既能凉血又能解毒,啊,我门前那些红蓼你有没有看到?它的果实对止痛消炎有很好的效果,我现在把这两种药草按一定比例掺起来,制成药膏,就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外伤药了!如果增加野豌豆草的剂量,还能解毒。”
“解毒?”
水禾的两只眼睛闪闪发光,口吻中充满自豪:“对啊,昨天那只被蛇咬了一口的小鱼鹰,我就是用这种药膏治好了他的,你知道,对付那些蛇毒,一定要特别小心。”
“能解蛇毒的草药师,整个大泽也没有几个吧?难怪那些水鸟把你看得那么重要,为了保护你,还专门组建了一只水鸟警戒队!如果现在那些牛蛙敢再惹你,让他们试试看,他们再厉害,能打得过水鸟吗?”
水禾跟着荠米一起欢笑起来:“说的是,虽然那些牛蛙对我们来说,是庞然大物,又凶又狠,可在那些像苍鹭那样的大水鸟面前,他们只能束手就擒,一点儿也没办法。”
水禾说着说着,看着门前的那丛随风摇摆的红蓼,忽然若有所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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