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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们的图梅

时间:2022-01-28 理论教育 版权反馈
【摘要】:伴随卡拉·纳格的赶象人是图梅一家。大图梅的儿子黑图梅把卡拉·纳格带到阿比西尼亚,现在是大图梅带着他在卡洛山抓捕野象。大图梅的长子小图梅已经十岁了,四英尺高,身上只围了一块布片。当大图梅把这棕褐色的小娃娃放到卡拉·纳格的象牙下,并告诉他向未来的主人致意时,他就不会幻想着不服从小图梅那尖声尖气的命令了。小图梅转念一想,又说:“唉,还是不如在丛林中打猎好玩。”

我永远记得我是谁,我憎恨皮鞭和枷锁,

我记得我的力量和丛林中的故事。

我不会为了一捆甘蔗向人类出卖自己的力量,

我要回到我的同类和兽民中间。

我要离开这儿,直到阳光灿烂的明天,

去迎接和风的轻吻,体味泉水温柔的抚摸,

我要折断木桩,忘掉脚踝上的铁环,

我要重访自由的伙伴,重温失去的爱。

卡拉·纳格的意思是“黑蛇”,它是一头大象的名字,他已经为印度政府工作了四十七个年头,这些年来,什么活都干过。大象二十岁刚好成熟,他就在那个时候被捉住了,他和母亲拉达在同一次围猎中被捉住,然后一直为印度政府干活,直到快七十岁才停止。一八四二年,他的力气还没长够,就帮人推陷在烂泥里的大炮,人类在他脑门儿上放了一大块大皮垫子,靠着这个,他能干好多活,那是阿富汗战争以前的事。在它的象牙还没长出来的时候,妈妈就告诉他,胆小的大象总是要受到更多的伤害,卡拉·纳格受益匪浅。

第一次遇到自己驮的一发炮弹爆炸的时候,他尖叫着乱跑,结果跑到了一个堆放着来复枪的台子上,那些尖刀把他扎得遍体鳞伤。经过这件事,他觉得妈妈的话太对了,此后他就不再害怕了。在为印度政府服务的大象中,他是最受人喜欢的,并得到了最好的照顾。在上印度的进军中,他驮过一千二百磅重的帐篷;他还被安置在起重机的吊篮里,被吊到轮船上,经过几天几夜,越过海洋,在离印度很远的地方驮迫击炮。那是一个满眼都是岩石的国家。战争中,他看到西奥多皇帝死去了,埋葬在马格达拉。后来,他又被装到轮船上运到别处。他听士兵们说,那艘轮船获得了阿比西尼亚战争奖章。十年间,他经历了很多,他看到大象伙伴们在寒冷、疾病、饥饿中死去,而他自己也在阿里·木西德中过暑。后来他又被换了工作,往南走了几十英里,在毛淡棉的一个木材厂里运送柚木。在木材厂,有一头年轻的大象偷懒,逃避干活,卡拉·纳格差点把他弄死。

发生那次事故以后,人们又给他换了一个工作,让他和另外几十头受过专业训练的大象去卡洛山山里抓捕野象。虽然印度政府对大象严格保护,但是有一个专门抓捕野象的部门,这个部门负责抓捕野象、训练野象,让野象学会帮助人类干活,然后再把他们送往全国各地。

卡拉·纳格足有十英尺高,这是到肩膀的高度。他的象牙也被人们整理过,人们把它截成五尺长,截断的地方用铜箍套牢,防止象牙受伤。有了改造过的长牙,他比没受过训练的、长着尖象牙的象能干的事多得多了。

抓捕野象,首先得经过几个星期的驱赶,先把分散在山中的野象往一个预先设置的围栏里赶,等到那四五十头野象都被赶进了围栏,巨大的、用树干捆成的吊门就关上了,野象无路可逃。最后的抓捕一般都是在晚上,捕猎人举着火把,围着栅栏,野象怒气冲冲,大吼大叫,撞来撞去。人们指挥卡拉·纳格进入野象群,教训那些最强壮的家伙,逼迫他们老老实实地待着。与此同时,骑在象背上的人就用绳子套住个子矮小、比较弱小的象,并把他们绑紧。

卡拉·纳格非常聪明,他善于打架。年轻时他在与老虎打斗时积累了一些经验,老虎攻击他时,他把柔软的鼻子卷起来,以免受到伤害,然后又快速甩头把老虎撞飞。把老虎打倒后再把自己的脚踩到老虎身上,直到老虎惨叫一声咽了气,躺在地上软塌塌的,只等着卡拉·纳格去拽他的尾巴。

伴随卡拉·纳格的赶象人是图梅一家。卡拉·纳格被抓捕是很早以前的事,他说:“‘黑蛇’除了我,谁都不怕。我家三代人轮流喂他,照料他。他会活着看到我们第四代人的。”大图梅的儿子黑图梅把卡拉·纳格带到阿比西尼亚,现在是大图梅带着他在卡洛山抓捕野象。大图梅的长子小图梅已经十岁了,四英尺高,身上只围了一块布片。按照习俗,长大了就由他接替父亲大图梅的位置,指挥卡拉·纳格,掌管重重的刺棒——那是驯象用的,刺棒已经被他父亲、他祖父和他的曾祖父用得光溜溜的了。小图梅说:“‘黑蛇’也怕我。”小图梅是在卡拉·纳格的影子下出生的,不会走路时就在象鼻子尖上玩耍了,会走路后就赶到水里。当大图梅把这棕褐色的小娃娃放到卡拉·纳格的象牙下,并告诉他向未来的主人致意时,他就不会幻想着不服从小图梅那尖声尖气的命令了。

小图梅像个大人似的迈着大步慢慢走到卡拉·纳格身边说:“哟,你怕我,对不对?把脚一只一只地抬起来。”卡拉·纳格照他说的做了。“哇,好。”小图梅很得意,摇晃着头发蓬松的脑袋,学着爸爸的口气说:“政府为大象付钱,可惜那是我们象夫的。‘黑蛇’,等你老了,不能给政府干活了,会有一个有钱的邦主把你买走,那时,他会按你的个头和表现付钱。然后你就不用干活了,顶多也就是耳朵上戴上金耳环,背上放一顶金象轿,身上再披一块缀满金子的红布,走在邦主队列的前头。那时,老黑蛇,我坐在你的脖子上,手持一根银象棒。一帮人拿着棍子跑在我们的前面,喊着‘邦主驾到,行人闪开’,那叫一个美啊。”小图梅转念一想,又说:“唉,还是不如在丛林中打猎好玩。”

“哼!”大图梅说,“你这个孩子,像一头水牛犊子那么野性。在这些山里这么跑上跑下的不是什么好差事。我不喜欢在山上捕猎,等我老了,给我一个砖砌的野象训练地,一头象一个棚,还得有大树桩,把它们拴得结结实实的;再有平坦宽阔的场地,我可以在上面训练那些家伙。我不想住这种暂时的营地。啊,坎普尔的临时棚房还是不错的。离那儿不远就有一个集市,一天只干三个小时的活儿,没事的时候去逛逛。”

小图梅知道坎普尔的象场,什么话也没有说。跟爸爸不一样,他非常愿意过营地的生活,讨厌那些宽阔平坦的大路,讨厌每天要到仓库中去找草料,讨厌只能看着卡拉·纳格在它的尖木桩上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而无事可做地消耗时光。

小图梅喜欢山里的生活,他喜欢坐在卡拉·纳格的脖子上,穿过只能容一头象走过的马道,来到峡谷里;观看在几英里之外吃草的野象;欣赏惊慌失措的野猪、孔雀在卡拉·纳格的脚下奔跑。山上有使人头晕目眩的暖雨,山峦、峡谷缥缈,早晨雾蒙蒙的,白天驱赶野象,不知道晚上会在哪儿扎营;对待野象,既要坚定,又得小心翼翼,夜里赶猪时那拼命地奔跑,熊熊燃烧的火堆及吵嚷、喧闹,这一切都让他着迷。当那些野象像山崩地裂一样轰隆隆涌进围场时,他们发现再也无路可逃时,就四处寻找出口,往自认为能冲开的地方撞。捕象人就用震天的喊叫、熊熊的火把和空弹壳把他们赶回去。

那个时候,任何一个小男孩都派得上用场,而我们的小图梅能顶得上三个男孩。他拿着火把挥来挥去,拼命大喊。到从围场向外开始赶象时,真正的好时机才来到克达围场。那情景,简直就是世界末日,捕象人用手势代替说话,由于环境太嘈杂,他们听不见自己说话,人也喊累了。这个时候,小图梅会爬到一个围场立柱的顶上,那里高,看得到围场内所有角落,即使立柱颤动他也毫不害怕。一头棕发飘散在他肩膀上,在火光中他就像是一个小妖精。喧闹声稍一平息,他就尖声鼓励卡拉·纳格:“去,去,‘黑蛇’!扎它!扎它!当心,当心!抽它,抽它!柱子!啊!啊!嗨!呀!加油!”他的声音压得过愤怒的吼叫声、猛烈的撞击声、绳子的拍打声和那些被拴住的大象的哼哼声。”卡拉·纳格和野象之间的大战不断地在克达围场里进行,那些老捕象人擦去脸上的汗水,朝正在木柱顶上高兴得扭动着的小图梅点头称赞。

在木柱上站得久了,胆子越来越大,他不光扭动,一天夜里,他从木柱上滑下来,钻到两头象中间,把绳套松开的一头扔给一个象夫,那象夫正在努力抓住一头小象的腿,小象乱踢乱动,很难对付,非常危险。忠实的卡拉·纳格发现了小图梅,用鼻子把他绕住,递给了大图梅,大图梅又惊又气,啪地打了他一下,把他又送回到木柱上。

第二天早晨,大图梅骂了小图梅一顿:“象场还不好吗?收拾帐篷的活儿还不好吗?非得自己去捕象吗?不知好歹的东西!那些比我挣钱少的傻瓜捕象人已经向彼得森·塞希伯报告了这件事。”看到爸爸这个样子,小图梅吓坏了,他太小,也不了解白人。但是他觉得彼得森·塞希伯是世界上最了不起的白人,彼得森是克达围场抓捕野象行动的总头领,他比任何人都了解大象的习性,为印度政府捕捉了很多野象。

“会——会出什么事吗?”小图梅问。

“出事?要出大事了!彼得森·塞希伯是个疯子,他可能要求你去当个捕象人。他干吗要抓捕这些野家伙呢?这个丛林,到处是热病,捕象人不论在什么地方都可能睡觉,最后会被大象踩死在这里的。幸好这些谣言没事了,没惹出什么乱子。到下个星期捕猎一结束,由于我们是从平原上来的,他们就会送我们到车站,然后我们可以顺顺当当地回家,忘掉这里的一切。儿子,我很生气,你怎么会掺和到那些肮脏的阿萨姆的丛林居民中去呢?卡拉·纳格谁都不怕,只听我的话,为这我才和他一起来到这里。但他只是一头斗象,他不能帮那些捕象人用绳子拴野象。所以我很放心,我是一名称职的象夫——不是一个猎手——我是说一名象夫,一个服役期满就能得到养老金的人。大象图梅家族会在克达的污泥中被踩在脚下吗?坚决不能!你是一个坏孩子!淘气的孩子!没出息的儿子!去给卡拉·纳格洗一洗,护理一下他的耳朵,看看他的脚上有没有扎刺……不然彼得森·塞希伯肯定把你当成一个非法猎人给抓起来。一个偷猎大象的丛林熊。呸!丢人!去!”

小图梅一声也没吭,转身找卡拉·纳格去了。他检査卡拉·纳格的脚时候,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告诉了大象。小图梅一边把卡拉·纳格那硕大的右耳叶翻上去,一边说:“没关系,虽然他们把我的名字告诉了彼得森·塞希伯,或许——或许——谁知道呢?嗨!我拔出来一根大刺!”

接下来的几天很平静:把大象赶到一起,新捕获的野象夹在两头被驯服的大象之间,以防他们在离开丛林前往平原时惹太多的麻烦;再就是清点剩余的物资,像毯子、绳子以及其他一些进山带来的物品。

彼得森·塞希伯乘坐着他的母象普德米尼来了,这是一头非常聪明的大象。捕猎季节就要结束了,他要把各个营地的工钱都付清。他的一个雇员坐在树底下的一张桌子旁,给赶象人付工钱。赶象人拿到钱后就回到自己的大象旁,加入准备出发的队伍中。那些捕象人、狩猎人和捕兽人是彼得森·塞希伯长期雇用的克达人,他们年复一年地留在丛林中,现在或是坐在象背上,那些大象是彼得森·塞希伯的财产,或是挎着枪靠在树上,拿那些赶象人寻开心,看到那些新捕获的大象冲出队列到处跑,他们就哈哈大笑。

大图梅朝发工钱的雇员走过去,小图梅紧跟在他身后。马舒阿·阿巴是追捕人的头儿,他低声对他的一个朋友说:“这小家伙是块好材料,可惜他要回到平原去。”

彼得森最了解大象的习性,而大象是最安静的动物,所以他练就了非常灵敏的耳朵,任何一点声音都休想逃过他浑身的耳朵。他一直坐在普德米尼背上,听到了马舒阿的话,转身问:“怎么回事?我还不知道平原象夫中有一个男人聪明到去拴一头死象呢。”

“不是男人,而是个小男孩。在最后一次围捕野象的时候,他进入了克达围场。我们要捉那头肩上有块红斑的小象,把他从他母亲那儿拖走时,他把绳子扔给了巴冒,帮了我们的大忙。”

说着,马舒阿·阿巴用手指了指小图梅,彼得森看了一眼小图梅,有些怀疑:“他把绳子扔给了巴冒?他还没有拴马桩高呢!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图梅鞠了个躬,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卡拉·纳格在他身后,于是小图梅做了个手势,卡拉·纳格就把他卷到自己鼻子上,抬到和普德米尼的额头一样高的地方,这样正对着彼得森·塞希伯这个自命不凡的家伙。小图梅用双手捂着脸,他还是个孩子,虽然知道关于大象一些事,但是面对大人,他也和所有的孩子一样会怕羞。

“啊哈!”彼得森微笑着说,“你为什么训练你的大象让他学会这个技巧?是等晾玉米穗的时候,帮你从屋顶上偷玉米吗?”

“不是偷玉米,穷人的保护人,而是瓜。”小图梅回答说。在场的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当他们是孩子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教过自己的大象那个本事。小图梅悬在离地六英尺高的地方,羞得自己好想地上有个缝钻进去。

看到这种情况,大图梅皱着眉说:“他叫图梅,是我的儿子,塞希伯,我没有管教好,他是个坏孩子,长大了会坐牢的。”“不可能!”彼得森·塞希伯说,“这么点的孩子就能面对整个克达围场,了不起,怎么会下大狱呢。小家伙,给,这儿是四个安那,拿去买糖吃吧。你有勇敢而又聪明的脑袋。早晚你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猎人的。”大图梅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就怕让儿子去当猎人。“好好记住,不管你是否勇敢,捕象的围场不是孩子们玩的地方,太危险了。”彼得森接着说。

“我永远不能去那儿吗,塞希伯?”小图梅不太相信,喘了口气,大声问。

“对,”彼得森笑着说,“除非你看见大象跳舞,那是最适合的时间。等你看见大象跳舞了,就来见我,那时候我会请你进入所有的围场捕捉野象。”

这回大家笑得更厉害了,大象跳舞是个流传在大象捕捉人中间的一个故事。丛林中隐藏着一些空旷的平地,那些地方被人称为大象舞场,但那些地方只能碰巧找到,关键是没有人见过大象跳舞。当一个赶象人向别人吹嘘自己的技能和勇敢的时候,别人就会打趣他说:“你什么时候看见过大象跳舞?”

卡拉·纳格把小图梅放下来,小图梅又对彼得森·塞希伯深深鞠了个躬,然后就和他父亲走了。回去以后他把那四个银安那给了他的妈妈,妈妈正在喂小弟弟吃奶。他们一家人全都上了卡拉·纳格的背,于是大象队伍开始下山了,直奔平原,一路上大象呼噜着、尖叫着。对那些新加入的大象来说,那不是愉快的旅程,他们在每次过河时都要制造麻烦,赶象人软硬兼施,不时地诱哄或敲打他们。

大图梅很生气,怨恨地戳了戳卡拉·纳格。小图梅却高兴得不得了。那个了不起的白人彼得森·塞希伯注意到了他,还给他钱,那感觉,就像是一个列兵被叫出受到了指挥官的表扬一样。

“妈妈,他说大象跳舞是什么意思?”见父亲脸色难看,他便轻声地问妈妈。

没等妈妈回答,爸爸开口了:“意思就是你永远成不了这些追捕人中的一员——喂,前面的,什么把路堵上了?”

原来是前面几头大象不走了,一名叫阿萨姆的赶象人生气地转过身来,喊道:“把卡拉·纳格带过来,撞一下我这几头幼象,让他们老实点。为什么彼得森·塞希伯选了我和你们这些稻田里的笨蛋一起赶象?把你的象拉过来和他们一起并着走,让他用象牙戳那些家伙。这些新象都好像着了魔,要不然,就是他们嗅到丛林中他们同伴的气味儿了。”

卡拉·纳格撞击那头新象的肋骨,他老老实实的继续赶路。大图梅说:“最后一次捕捉的时候,我们把山上的野象都赶出来了。围捕的时候只有你粗心。需要我把整个队伍整顿一下吗?”

“听他的!”另一名赶象人说,“都赶出来了!嗬!嗬!你们可真聪明,你们这些平原居民。除了从来没见过丛林的污泥脑袋,谁都明白,他们知道这个季节的围猎结束了。因此,所有的野象今夜都会——我干吗要对牛弹琴?”

“他们会做什么?”小图梅喊道。

“呦,小家伙,是你啊!好吧,我只告诉你,因为你头脑冷静。大象们会跳舞的,你那赶出来了山上的所有野象的父亲,今天夜里可有必要给他的木桩子上双道链子了。”

“这是为什么?”大图梅说,“我们一家照顾大象都四十年了,我祖父、我父亲都照看大象,可是我们从来没听说过这种关于大象跳舞的神话。”

一路上,他们说着话,拌着嘴,蹚过了小河。他们的第一站是去一个为迎接新象而刚设立的营地,在离营地还很远的时候,大象们就发起了脾气。赶象人把这些象的后腿用链子拴在了尖尖的木桩上,用特别粗的绳子拴住那些新捕来的大象,把饲料放在野象面前。山里的赶象人不向山下走了,他们要趁着天亮回到彼得森·塞希伯那儿,他们告诉那些平原赶象人当夜要格外小心。当平原赶象人问他们究竟是为什么的时候,他们哈哈大笑,没有告诉他们。

小图梅喂卡拉·纳格吃饱了晚饭。当夜色慢慢降临到营地的时候,小图梅感觉说不出的髙兴,他要去寻找一只手鼓,尽情玩一会儿。当印度男孩儿的内心充满激情的时候,他不会到处乱跑,也不会疯疯癫癫地吵闹。他会坐下来,自己尽情欢乐。小图梅想起彼得森·塞希伯的话啦!他要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不能让自己失望!临时营地卖糖果的小贩借给小图梅一只小手鼓,这是一种用手拍打的鼓。当星星出现在天空的时候,小图梅盘起双腿,坐在卡拉·纳格面前的饲料中间,把手鼓放在腿上,尽情地敲啊敲,对荣誉他想得越多,就越敲得欢。没有伴奏的曲子,没有观众的喝彩,只有他小图梅独自坐在大象卡拉·纳格面前的饲料中间,这就够了,那嘭嘭的鼓声就让他快乐得不得了。

新捕来的大象躁动不安,想要挣脱拴住他们的绳子,尖叫和长鸣此起彼伏。小图梅听见母亲在营地的小屋中哄他的小弟弟睡觉,母亲唱着非常甜美、催人入睡的摇篮曲,那是一支非常古老的、赞美伟大的湿婆神的歌曲,湿婆神告诉世间万物各自应该吃什么。歌曲的第一段是:听着妈妈的歌,每段末尾小图梅都要拍出一阵快乐的嘭嘭声,他越来越入迷,直到自己也困了才在卡拉·纳格身边的饲料上躺下,打着哈欠,舒展身体。

湿婆,他给我送来收获,让轻风把我吹拂,

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天,他坐在门口,

分给我们每人一份食物、命运安排和劳作,

从宝座上的国王到路边的乞丐,无一例外,

湿婆——我们的保护神,他创造了一切。

伟大的神啊,伟大的神!他创造了一切,一切,

分给骆驼的是灌木,分给母牛的是饲料,

分给我的小儿子,打瞌睡的小脑袋,是妈妈的怀抱!

夜深了,大象们也累了,一个挨一个地趴在地上,最后只剩下卡拉·纳格站在队伍的右边,他慢慢地来回摇晃着鼻子。有风吹过群山来到这里,卡拉·纳格就动动耳朵,尽力去听。夜静悄悄的,空中却充满了各种声响,竹竿碰撞发出的嘎嘎声,灌木丛中小动物的沙沙声,小鸟的咯咯声(鸟儿夜间醒着的时候更多,没想到吧),远处水滴落下的声音,当这些声音一起响的时候,就显得夜晚更加寂静了。小图梅小睡了一会儿,醒来一看,皎洁的月光照着大地,卡拉·纳格仍然站在那里,支起双耳,倾听远处的声音。小图梅翻过身子,看卡拉·纳格巨大的身躯,它挡住了一半的天空。就在这时,小图梅听到“呜——嘟”的叫声,这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大象的声音,听起来比寂静中穿针眼的声音还要小。

好像所有的大象都听到了那个声音,他们一块从地上站起来,就像是听到了发令枪响一样。他们吼叫着、咕噜着,要离开这儿,睡梦中的赶象人被吵醒了,他们走出帐篷,检查大象的情况,用大锤把尖木桩子砸回地里,重新系紧绳子,打好结,直到所有的大象再次安静下来。一头新象特别不安,几乎要把拴他的木桩拔出来,大图梅就把卡拉·纳格的腿链子取下来,拴在那头象的腿上,把那头象的前脚和后脚用链子拴在一起,这样他就使不出自己的力气。然后拿一圈草绳拴在卡拉·纳格的腿上,告诉卡拉·纳格:“你要记住,你被拴得很紧,不要乱跑。”这样的事,大图梅的父亲还有大图梅的祖父都干过几百遍了。奇怪的是,卡拉·纳格没有像往常一样发出服从命令的咯咯声。他仍旧站在那里,耳朵像扇子一样展开,捕捉空气中的声音,头微微仰起,朝向莽莽苍苍的卡洛山,透过月光一直在看。

大图梅不放心,就对小图梅说:“小心看着点,有什么事就叫我。”然后就进小屋睡觉去了。小图梅看了会,困了,正要睡觉。忽然听见拴着卡拉·纳格的草绳当的一声绷断了,那是椰壳纤维编的绳子,经不住卡拉·纳格的挣脱。就像云彩轻轻地飘出峡谷一样,当的一声绷断了,卡拉·纳格挣脱了木桩走开了,月光下,小图梅光着脚跟在后面一路小跑,他一边跑一边压低声音叫道:“‘黑蛇’,带上我!老‘黑蛇’,带上我!”卡拉·纳格停下脚步,悄无声息地转过身,朝着小图梅走了几步,放下他的鼻子,把小图梅绕到自己的脖子上,不等小图梅坐稳,卡拉·纳格又跑了起来,进入了丛林。

看到卡拉·纳格跑了,象群里又是一阵疯狂的吼叫和咕噜声,然而,接着就安静了下来。卡拉·纳格继续向前走。在丛林中穿行很有趣,高高的青草滑过卡拉·纳格身体两侧,就像波涛拍打船舷,野胡椒的藤蔓擦过他的脊背,就像是母亲的手轻拍自己的孩子入睡,竹子被他的肩膀碰得喀嚓作响,又像是顽皮的孩子折断了树枝。除了这些时候,卡拉·纳格行进时没一点儿声响,他轻松地穿过浓密的卡洛森林,好像那森林根本就不存在。这是在往山上走,尽管小图梅透过树枝间不断地看着星星,但是他还是不知道是在朝什么方向前进。

终于,卡拉·纳格到达了山路的最高处,他站了一会儿。借着明亮的月光,小图梅可以看见那密密麻麻的树梢连成一片,一望无际,山谷中,云雾缭绕。小图梅向前倾着身子仔细看,他忽然觉得自己下面的森林苏醒了——对,是苏醒了,生机勃勃。一只吃水果的棕色大蝙蝠从他耳边飞过,灌木丛中传来一只豪猪的吱吱的尖叫声,他还听到一头小熊在潮湿而又温暖的土地上拼命地扒土,一边扒,一边使劲儿地闻着。卡拉·纳格又走开了,树枝从小图梅头上划了过去。卡拉·纳格往溪谷走下去,这回他可不是静悄悄的了,他像一个被猎手追杀的猎物,一口气走下一个陡直的斜坡。巨大的象腿移动起来像活塞一样稳当,每一步都是八英尺,身体各关节褶皱的皮肤随着脚步的移动发出窸窣的声音。脚下两侧的灌木丛像波浪一样轻轻地起伏,发出刀子划破帆布的声音。卡拉·纳格用肩膀左右顶开的小树又弹了回来,猛击到他的大腿上。当他左右甩着头开辟道路的时候,一串串缠到一起的大簇的藤蔓从他的鼻子上挂了下来。小图梅紧紧地趴在卡拉·纳格的粗脖子上,以免弹回来的树枝会把他抽到地上,好难挨,他真希望自己没有离开象场。

来到谷底了,草地又湿又软,卡拉·纳格的脚一踩,就陷进了泥里,发出扑哧扑哧的声音。溪谷谷底云雾缭绕,小图梅感到浑身寒冷。谷底水流湍急,乱石横生,水花四溅,卡拉·纳格小心地探着路,大步走过河床。流水在大象腿的周围旋转着,哗哗作响。除了流水声外,小图梅还听见远处有大象的吼声,上游下游都有,他们大声的吼叫和愤怒的呼哧呼哧的喘气声,环绕在小图梅四周的雾霭中。小图梅冻得牙齿咯咯作响,几乎要喊出来:“啊!象群今晚都出来了。我能看到大象跳舞啦。”卡拉·纳格咆哮着穿过了谷底的河流,从水里走到岸上,擤干净鼻子,然后开始了另一次攀爬。这次,不光是他自己了,也不用自己开路了。许多大象刚刚从这里经过,他们已经开辟了道路,就在卡拉·纳格和小图梅的面前,足有六英尺宽,路上的野草在慢慢直起身子,恢复原状。小图梅向后看了一眼,紧跟在他们后面有一头巨大的野象,一双小眼睛灼灼放光,他刚从浑浊的水中走出来。这时,被前面的大象分开的树木又慢慢合拢了,大象们走啊,爬啊。一路上吼叫声、撞击声和他们身旁树枝折断的声音不绝于耳。

最后,卡拉·纳格在这座山顶上两棵树的中间站住不动了。他面前是一片有三四英亩大小、形状不规则的空地,有一圈树围着这片空地,这两棵树就在那一圈树当中。小图梅仔细一看,那一片地被踩得像砖地一样结实。空地的中央也有几棵树,但是它们的树皮被蹭掉了,露出白生生的树心,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非常光滑,泛着白光。几根蔓藤从树枝上垂下来,开着白色的钟形花朵,空地上没有一片绿叶,除了被踏平的地面之外,空无一物。

月光下,地面一片铁灰,只有大象的影子是漆黑的。小图梅趴在卡拉·纳格的脖子上,屏住呼吸,瞪大眼睛,仔细看着。这时候,越来越多的大象从空地四周树干间晃晃悠悠地进入了空地。小图梅只能从一数到十,他就一遍一遍地扳着手指数,后来,都忘记数了几个十了,他的头开始发晕了。在这片空地周围,你能听到大象往山坡上行进的声音、树枝折断的啪啪声、石块滚动的咕噜声以及大象发出的吼声。但是一旦他们走到空地周围的一圈中,他们就像幽灵一样无声无息地移动。

来这儿的象什么样的都有:有长着白牙的野公象,脖子和耳朵的褶皱处都落上了树叶、坚果和无花果;有步履缓慢、带着小象的肥胖母象,小象只有三四英尺高,长着黑里透红的皮肤,他们在母象的肚子下面钻来钻去;有刚露出象牙的年轻大象,他们很自豪地站在那里;有身体细长、骨瘦如柴、拘谨的老母象,凹陷的脸上挂着焦虑,鼻子像粗糙的树皮;有凶猛的老公象,从肩膀到腰间伤痕累累,这是岁月留下的印记;还有一头象,一根长牙断了,身体的一侧还有一道可怕的抓痕,非常清晰,那是老虎给他留下的。

大象们或是头挨头地站在一起,或是成双成对地在空地上走动,更多的大象自己来回摇摆、晃动。小图梅知道,只要自己稳稳地趴在卡拉·纳格的脖子上,他就不会有事儿的。因为,即使是在克达围场抓捕野象的冲撞和混乱之中,野象也不会用鼻子把人从驯象的脖子上拽下来。而这些象,今天夜里来到这儿,并没想到会有人类出现。忽然,森林里传来脚镣咔嗒咔嗒的响声,他们一起把耳朵竖向前去,倾听是谁来到这里,原来是普德米尼——彼得森·塞希伯的宝贝象,他挣断了链子,呼哧呼哧地上了山坡。这个聪明的母象一定是挣脱了木桩,从彼得森·塞希伯的营地来的。小图梅还看见了另一头从附近山上某个营地跑来的象,虽然他不认识这头象,但是单看这头象的背上和胸部有深深的绳子磨痕,就可以确定他也是挣脱绳索后赶来的。

又过了一会儿,再也没有大象在森林中走动的声音了,卡拉·纳格从他待的地方摇晃着走出来,来到象群中间,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所有的大象都开始行动了,他们用自己的语言交谈,并且开始走来走去。

小图梅仍然趴在卡拉·纳格的脖子上不动,他看到那几十个宽阔的象背,几十双忽闪忽闪摆动的耳朵,几十条上下甩动的鼻子,几十双炯炯有神的小眼睛。他听到大象的长牙偶然碰到一起时发出的咔嚓声,听到两条象鼻子缠在一起时发出的窸窣声,还听到大象巨大的身躯相互之间的摩擦声以及那些小尾巴不停地轻轻拍打和咝咝的响声。后来,一片云彩飘过来遮住了月亮,小图梅待在黑暗之中,什么也看不清。但是,象群并没有停止他们的舞会,仍旧静静地匆匆走动,拥来挤去,以上各种声音仍不时入耳。他知道,所有的大象全都围着卡拉·纳格,自己根本没有机会退出这个聚会。他只能咬紧牙关,趴在卡拉·纳格的脖子上发抖。在克达围场,有火把,有捕象人的叫喊声,在这儿,在黑暗中,只有他独自一人,更可怕的是,一只大象把鼻子甩上来碰到了他的膝盖,还好没有发生别的事。

又过了一会儿,一头大象带头吼了起来,于是全体大象都跟着吼了起来,持续了五到十秒钟,那真是惊天动地。树上的露水像雨一样地洒落下来,接着就响起了一阵低沉的隆隆声,一开始声音并不大,小图梅也分辨不清那是什么声音。后来隆隆的声音越来越大,卡拉·纳格也开始行动了,他先是抬起了一只前脚,接着又抬起了另一只脚,然后又让两脚着地,就像打鼓一样有规律。所有的大象都一起跺脚,听起来就像在洞口敲击战鼓。露水全都从树上落下来,一滴也不剩,而巨大的隆隆声仍在继续,大地都在颤抖,震得小图梅用双手捂住耳朵,他想挡住那声音。然而巨大而又刺耳的声音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全身——这可是数百只沉重的大象脚踏在光秃秃的地面上的声音。

有几次,小图梅感觉到卡拉·纳格和其他所有的大象似乎猛地往前冲了几步,而且那重重的捶击声也变调了,好像是绿色植物被踩碎了发出的声音,没过两分钟,坚硬地面上的隆隆的跺脚声又开始了。他觉着在离他不远的某个地方有一棵树在嘎吱嘎吱地响,他伸出手去想触摸那树干,但是卡拉·纳格往前挪动位置,并且一直在跺脚,他没有摸到,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什么地方。大象们只是跺脚,不出声,只有一次,几头小象一起尖叫起来。接着他听到了一下重重的撞击和蹭地声,于是隆隆声又继续响起来。这样大概持续了两个小时,小图梅趴在卡拉·纳格的脖子上,又累又怕,全身都疼。慢慢地,从空气中他感觉到黎明就要来临了。

清晨的阳光给绿色的山峦镶上了淡黄色的金边。第一缕阳光就像是一道命令,隆隆的跺脚声停止了,没等小图梅从巨大的响声中回过神来,甚至他还没来得及变换自己的姿势,所有的野象都散去了,顺着山坡,没有任何迹象甚至也没有沙沙声响或者絮絮耳语能表明野象去了哪里,空地上只有卡拉·纳格、普德米尼和那头有绳子伤痕的象。

小图梅瞪大眼睛看啊看,只见夜间的那片林中空地变大了,有更多的树木留在了空地中央,但是,周边低矮的灌木丛野草都退了回去。他又仔细看了看地上,现在他才明白夜间的践踏是怎么冋事了。那些大象用力跺脚,把灌木和草丛踏在地上,把多汁的植物压成了渣子,把那些渣子又踏成了薄片,薄片又成了细细的纤维,那些纤维成了坚硬的土地,大象们踏出了更多的空地。

“哇!”小图梅双眼疲倦、发困,“卡拉·纳格大王,咱们跟普德米尼走吧,先到彼得森·塞希伯的营地去,不然我就会从你的脖子上掉下去了。”第三头象看着卡拉·纳格和普德米尼都走了,他也呼哧呼哧地喷着气,转了个圈,走上自己回家的路,他可能是几十英里外某个土著小邦主的家产。

两小时后,人们刚开始吃早饭,满身污泥的普德米尼和卡拉·纳格踉踉跄跄地进了彼得森·塞希伯的营地,那些夜间加了两道链子的大象看到他们就开始吼叫。

小图梅面容憔悴,脸更小了,眼更大了,头发中满是树叶,全身都被露水淋透了。他强打精神向彼得森·塞希伯致意,并且有气无力地叫着:“跳舞——大象跳舞!我看见了,可是——我快要死了。”卡拉·纳格卧下的时候,他从他的脖子上滑了下来,晕了过去。

土著人的孩子非常泼辣,两个小时后,小图梅喝了一杯热牛奶、一点白兰地和一点点儿奎宁。他非常满足地躺在彼得森·塞希伯的吊床上,枕着彼得森·塞希伯的猎袋。一群身上带着伤疤、说话粗野的老猎手在他面前坐了三排,一起看着他,听他讲自己的故事,好像他是个精灵。孩子讲故事都很简短,故事最后是这样结尾的:

“好啦,就是这样,如果我有一句谎话,你们就去看看,你们会发现象群把他们的舞场又踏出了更大的一片地方,而且,你们会发现有十条加十条,许许多多个十条的小路通向那个舞场。他们一起用脚踩出了更大的一片地方。我看见了那地方,是卡拉·纳格驮着我我才看到的。你们瞧卡拉·纳格的腿都累坏了!”

小图梅还很累,又躺下继续睡,睡了整整一下午,一直睡到黄昏。在他睡觉的时候,彼得森·塞希伯和马舒阿·阿巴出发了,他们跟着那两头大象的足迹,翻过那些小山,一直走了十五英里。彼得森·塞希伯从事捕象业已经有十八年了,过去他发现过一次大象跳舞的地方。马舒阿·阿巴也是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手,所以他们用不着亲自去看那块林中空地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或是用他的足尖去扒寻那块板结、坚实的土地了。

“这孩子说的是实话,”马舒阿·阿巴说,“这一切都是昨天夜里干的。我数了一下,有七十条小路穿过河流。看,塞希伯,普德米尼的脚链把那棵树的皮都刮掉了!对,他一定去过那儿。”

他们四目相对,又移开目光,想说什么又没说。大象比任何人都聪明,不管是白人还是黑人都比不上他们。对此他们两人都很吃惊。

马舒阿·阿巴说:“我跟随着我的象王四十五年了,我从来没听说过哪一个孩子看见过大象跳舞,但是这个孩子看到了。以所有山神的名义发誓,但是——我们能说什么呢?”他说不下去,摇了摇头,和彼得森·塞希伯一起返回营地。晚饭时间到了,彼得森单独在自己的帐篷里吃饭,但是他觉得应该在营地举行一次盛宴,庆祝一下,于是令手下人弄来两头羊和几只鸡,还有两倍的米、面和盐。

大图梅早上起来,儿子和卡拉·纳格都不见了,怕出意外,就心急火燎地从平原的营地上山找他的儿子和他的大象,在路上他听说了儿子的事。他一来到彼得森·塞希伯的营地,就看到了自己的儿子和大象。营地正在大象前面为小图梅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小图梅在高大的棕色捕象人、追象人、赶象人、拴象人和那些知道所有驯服野象秘密的人手中传递,他们把刚宰杀的丛林公鸡胸脯的血涂在小图梅的额头上,这表明他是一个来自丛林又在整个丛林之外的丛林人了。

宴会的最后,火焰熄灭了,火堆的红光使大象们看上去就好像是浸到了血里。所有克达围场捕象人的头儿——马舒阿·阿巴,他是另一个彼得森·塞希伯,四十年来他没见过一条象踏出来的路,他是克达围场捕象人的偶像,他太伟大了,除了马舒阿·阿巴,他没有别的名字。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把小图梅高高举到自己的头顶:“我的兄弟们,听着。营地里的大王们,你们也听着。我,马舒阿·阿巴,要说几句话!这个小家伙从此不再叫小图梅了,而要叫,大象们的图梅,就像我们称呼他的曾祖父那样。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情景,却被他看见了,并且是在那漫长的黑夜里。他得到了象民的宠爱和丛林之神的宠爱。他将会成为一名伟大的捕象人,他会比我更伟大,比我马舒阿·阿巴更伟大!他将用他明亮的眼睛去追寻着新的足迹、旧的足迹和混合的足迹!在克达围场,当他在野象的肚子下面奔跑去拴住他们的时候,他没有受到伤害;即使他跌倒在一头奔跑的公象脚下,公象也知道他是谁,不会踩到他。啊嗨!我的锁链下的大王们,”马舒阿·阿巴一边说一边沿着那排拴象的木桩快步行走,“这就是那小家伙,他看见了你们在秘密的地方跳舞,而从来没人见过那景象!给他荣誉吧,我的大王们!敬礼,我的孩子们!向大象们的图梅致敬!恒河·普萨德,啊哈!希拉·古伊,伯契·古伊,库塔·古伊,啊哈!普德米尼,在舞会上你看见他了,还有你也看见了,卡拉·纳格,你是大象群中的珍珠!啊哈!起来!向大象的图梅致敬。”

随着马舒阿·阿巴最后一声发狂的尖叫,营地里所有的大象都甩起鼻子,鼻尖碰到前额,发出象群最高级的致敬——惊人的、响亮的、持久的吼声。那是只有印度总督听过的克达围场的致意。然而这一次是为了小图梅,因为他单独在卡洛山的中心地带看见了从来没有人见过的景象——象群在深夜跳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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