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夏令营

吹走了上街雾气的微风，现在完全停了，马车把沃尔特带到上湖的时候，平静的湖面上见不到一丝波纹。沃尔特觉得，整个湖面就像一面巨大的魔镜，静静地躺在那里，岸上茂密的丛林倒映其中，水下的树木和水上的树木一样真实，你看不出一丝区别，真像神奇的复制品。在湖的四周，群峰连绵，从山脚到山顶，树木的颜色深浅不一，错落有致。高高的山坡上，高大的云杉生长得郁郁葱葱，苍翠的颜色映衬着桦树和枫树的浅绿和暗黄，向大自然展示了它们旺盛的生命力。二十年前，这片广袤的土地曾被砍伐得见不到一丝绿意，现在又恢复了勃勃生机。附近一座山的山顶却光秃秃的，岩石暴露在地面，上面还有烧焦了的树桩，这些都在无语地诉说着一场山火带来的灾难。

在一天中的那个时刻，由于光影的角度而产生了一种奇特的光学效果，水中漂浮的物体都显得比实际大上好几倍。他们一下车，就被一艘汽艇的“突突”声给吸引住了，那艘汽艇离他们大概有三千米，但是现在看去，距离连一千五百米都不到。

大个子吉姆把手罩在眼睛上面，一眨不眨地盯着汽艇看了半天，突然叫道：“那一定是‘森林女孩号’，它肯定是来接我们的。孩子，你在这里好好待着，我去旅馆弄点吃的来，我们到达营地之前肯定会饿的。”

沃尔特在桥墩上坐了下来，欣赏起周围的美景来。在他旁边，有一只小邮船正冒着黑烟，船员们忙着往船上装运包裹以及沿岸各个营地和旅馆所需要的供应品，五六个乘客也已经上了船，两个强壮的向导各拉一个阿尔岗金族印第安划艇，一个渔夫悠闲地坐在船尾处，开始了垂钓之旅。船上的这些繁忙与喧嚣，正好与平静的湖面和宁静的群山相映成趣，有一种奇特的和谐。

大个子吉姆很快带了些三明治回来，他们一边等着汽艇到达，一边就把三明治给解决了。汽艇已经走得很近了，船头上的蓝色旗子随风飘扬，沃尔特能够清楚地看到上面的几个大字“森林夏令营”。不久，船上就响起了一个愉快的叫声：“啊，那是吉姆！”接着，就听到了扩音器里传来的声音。

“啊，是你呀，鲍勃！”大个子吉姆也高声喊道，并起劲地摇着他的帽子。

汽艇很快就到了，并轻巧地停在了岸边。两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从船上跳了下来，他们都穿着卡其色的裤子，法兰绒的上衣，还带了软帽檐的帽子。这两个人直接冲到沃尔特的同伴身边，照着他身上就是几拳，热烈地握手后，他们也各自挨了几拳。

闹哄哄的见面仪式完成之后，被吉姆叫作鲍勃的那个人向沃尔特扭过脸来，并伸出了手。“你应该就是由普顿，对吧？”他愉快地微笑着说，“我是鲍勃·西弗斯，这个是路易斯·伍德哈尔，他是森林夏令营最好的小伙子了。莫利安博士让我们来这里接你，不过看来你已经有一个很不错的旅伴了。博士有点担心，他怕你在上街错过转车了，要是早知道你有这么一个熟门熟路的旅伴，根本就用不着担心了。吉姆，你真像根风干了的木材，看着让人舒服。你先把这孩子和他的行李带上船吧，我还要去取信，顺便干点杂事，然后再走。整个营地的人都在盼着你呢，大家都很需要你，不过他们都以为你明天才能回来。爱德·穆里根要到大鹿地去培训，今年不会在这里了，不过他弟弟汤姆接替了他，我想汤姆也很不错。”

鲍勃的差事很快就干完了，所有的供给品、行李、信件也都装上了船，船头倒转，鲍勃开船，路易斯操纵着引擎，沃尔特站在船首，就像鲍勃所说的那样，在“欣赏湖上的美景”。如果说让他站在那个位置就是为了让他欣赏湖景，无疑，这个决定非常正确。

小船飞快地向前驶去，湖上的美景不断呈现在沃尔特眼前，令他目不暇接。这里的湖面不足一千米宽，可是突然之间闪现的几处湖湾，让两岸之间的距离足足变成了刚才的两倍。他真想去那些洞穴和湖湾好好看看！路上，他们经过了两家外表很华丽的夏日旅馆，只是看上去生意寥寥，也许是夏天还未真正到来的缘故吧。在水浅的地方，或者是半隐蔽的洞穴里，沃尔特瞥见了几处夏季营地，这些营地大多是用木头建成的，但是外表仍然不够朴素，这孩子的嘴角不屑地翘了起来，觉得这违背了简单生活的原则。渐渐地，营地越来越稀少了，偶尔才能见到一两个帐篷，紧靠在森林边缘，这是人类进入这片荒野的痕迹，沃尔特现在才觉得他是真正来到了野外。

从同伴们友好的玩笑和聊天中，沃尔特得知，自从森林夏令营这个著名的营地开设以来，大个子吉姆一直都是这里的首席教练，而这两个小伙子都是他最早的学生。沃尔特认真地倾听着他们讨论的种种话题：钓鱼、鱼饵、驯鹿、猎枪和狩猎，唯恐错过一个字。偶尔，当船经过一个岛屿或者绕过一个暗礁时，他们总有人想起一段轶事，比如有谁曾在那里捉到过硕大的鲈鱼或者鲑鱼。

这两个年轻人中，鲍勃更健谈一些，他肤色黝黑，黑眼睛闪闪发亮，总是带着愉快的笑意，惹人喜爱。不过尽管他非常幽默，性子很好，却总也掩不住脸上坚决的表情，这表示他性格非常坚定，能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他肩膀很宽，体形优美，可谓是优秀美国年轻人的典型。

他的朋友则身材瘦小，但肌肉结实，头发颜色很浅，脸颊瘦长，表情严肃，让人感觉他身上有种巨大的力量，只是不轻易爆发。他很少参与大伙儿的谈话，在鲍勃和教练开玩笑时，他只是静静地微笑着，显得非常可爱。这种稍微内向的性格很是吸引沃尔特，他本能地觉得这个人值得深交。

汽艇在湖面上开了大概有二十千米的样子，突然，鲍勃指了指东岸上一个突出的桥墩—一棵巨大的松树的左边，一面旗子在微风中飘来飘去。风儿乍起，将湖水吹得泛起了涟漪。

“沃尔特，看见了吗？那就是森林夏令营！”他叫了起来，“真希望你……”

但是沃尔特没法儿知道他到底希望些什么，因为他的话被打断了。只听一阵“欢迎城市来的新手”的叫声，只见一艘由两人驾驶的独木舟从汽艇经过的小岛上冲了过来，那两个驾驶员和沃尔特差不多年纪，都穿着运动短裤和毛线衫，他们发疯似的拼命划船，想要截住汽艇。突然，船头的那个男孩看见了教练吉姆，他一下子停住了手里的动作，脸上满是惊喜，大叫了一声“嗨，吉姆，是你呀！”就更加拼命地划了起来。

鲍勃把方向盘往旁边一打，笑着说道：“不行，你不能这样，比利！这船上有萨姆叔叔的信，而且我们也不能停下来装你们的东西。”

“啊，路易斯，你慢一点行吗？”比利央求道。

路易斯好脾气地笑笑，但是汽艇还是照样高速往前行驶，根本没有慢下来的意思。

“哈哈，”鲍勃笑了起来，“比利，印第安人的脸都让你给丢光了，我真为你感到羞愧！你的划船技术太差了，就这还想得第一名呢？拜拜了！”

就在这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那两个孩子使劲挥动手里的船桨，拼命向前划，可是眨眼间，独木舟就来了个底朝天，一个孩子脸色煞白，满脸惊恐，紧紧抱住船头，另一个则满不在乎地笑着，在船尾游了起来。

独木舟翻倒的一刹那，鲍勃就猛打方向盘，汽艇划过一道短短的弧线，掉头朝独木舟驶去。沃尔特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可是其他人却都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路易斯停住汽艇，教练过去把独木舟扶好，把它翻了过来，而路易斯和鲍勃则一起把两个落水的捣蛋鬼拖到了船上。

“你这个小倒霉鬼！”鲍勃咬牙吼了一句，使劲抓住比利的衣领，“我要把你按到水里，让你好好喝两口，直到你求饶。你肯定是故意把船弄翻的。”

比利咧嘴笑笑。“难道你以为我会让你们把大个子吉姆送上岸，而我自己又不现身？”他说道。

“没关系，比利。不过这件事一定得上报的。”路易斯插了一句。

“哦，求你了，路易斯，千万别上报！”那个捣蛋鬼一下子就软了。

“很抱歉，孩子，我们爱你，可是我们必须得上报，就是因为爱你所以才必须上报。你这个糊涂的小笨蛋，难道你不知道吗？不管自己怎么冒险，都不能让别人也跟着冒险！你这样叫艾伦突然掉到水里，你怎么知道艾伦能不能照顾好自己呢？他才来我们营地三天时间，你知道他的水性怎样吗？这样不行，孩子，我们也不愿打你的小报告，可是我们有义务这么做，所以你还是准备好接受处罚吧。”

汽艇把独木舟拖在后面，重新出发了。沃尔特和惹祸的比利以及那个无辜的受害者哈利·艾伦相互认识了一下，艾伦和沃尔特一样，也是新来的，当然也算是一个新手了。

好几个孩子聚集在桥墩上，都在等着看汽艇会带来一个什么样的人，沃尔特觉得自己一下子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不过比起晚上将要发生的事情和早上打的那一架，这种关注就不算什么了。现在才九点钟，大部分的孩子还都在忙着值班或进行其他活动。

停放汽艇时，比利放低了声音飞快地说了一句：“莫利安博士过来了，他是不是很棒？”

沃尔特满怀敬意地抬起头，看着这位鼎鼎大名的人物—他是个科学家、探险家，写过很多书，也做过很多演讲，曾被国内外的科学机构和组织授予过很多荣誉。他创办了这所世界上最独特的学校，而这个学校的宗旨，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要让小男孩长成真正的男子汉”。

莫利安博士经过多年对于男孩子生活的观察和研究，建立了眼下这个营地；另一方面，全国这么多的孩子每年暑假都有三个月的时间无所事事，整天东游西逛不干正事，所以他们也需要这样一个地方。实质上，这是一所假期学校，但是形式和夏令营一样，所以，除了一些年龄大些的孩子，很多学生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其主要目的是要培养男孩子们的男子汉气概、自立精神，学习生理和心理健康知识，培养性格，减少对物质的依赖，热爱大自然。课程包括各种体育运动，主要有游泳、划船、垂钓、射击等，还有林业、土木工程的基本知识以及森林知识的各个分支，比如如何搭帐篷、如何建造一个坡屋，甚至如何做饭，总之就是要教会他们如何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生存。另外，植物学、鸟类学以及生理学的基本知识也是必学的内容，如果在森林里受了伤，了解这些会有很大的帮助。当然他们所学的内容还有很多，只不过男孩们都没有意识到他们正在接受系统的正规教育，还稀里糊涂地以为来这里只是玩乐呢。夏初刚来的时候，很多孩子都很腼腆，很胆小且发育不良，但经过几个月的学习，他们个个都被晒得黝黑，性格爽朗了很多，身体健壮了，更有自信了，各方面的技能都很娴熟，受到了伙伴们的肯定。不仅如此，他们都会在内心深处暗自崇拜着同一个偶像，他们希望自己能成为这个人—正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沃尔特走来的这个人。

他大概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中等个子，身材消瘦而结实，一看就是精力充沛的样子。他的胡子刮得很干净，太阳穴处的头发有些花白，方方的下巴显得很坚定，嘴巴很大，鼻梁高挺，一双眼睛好像能看透一切，但同时又好像随时都带着笑意。这张脸远远看算不上好看，但显得很有力量，值得人爱，让人一见难忘。

大家见到大个子吉姆都很高兴，教练很快走上前去跟博士打招呼，两个人都对对方非常尊重和爱戴，这种感情是发自内心的，并非由于社交需要而虚与委蛇。

与教练见过面后，博士又朝沃尔特伸出了手。“沃尔特·由普顿，”他带着和蔼的笑容亲切地说，“欢迎你成为我们森林夏令营的一员。巴克斯比，”他扭头对比利说道，“你带沃尔特到一号小屋，告诉他行李放在哪里，在哪里洗漱。咦，不过，比利，你浑身都湿透了，独木舟也是，怎么啦？发生什么事了吗？”然后，不等比利回答他又说道，“今天晚上你可能要在营地值班，比利，千万不要粗心大意或者满不在乎，否则是要受到惩罚的。沃尔特，你一个小时后到我的办公室报到，比利会带你去的。”

“我还一个字都没说呢，真是的，什么都瞒不过博士的眼睛。”这时路易斯悄悄对他说道，尴尬不已的比利弯腰拿起行李。

比利一声不吭地做了个鬼脸，他一点也不生气，只是背起沃尔特的背包径直朝一个小木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