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老头儿正坐在屋里抽他的大烟斗。我从来没见他这么悠闲过,所以一下子就断定他在等着我。
每回我去,他总是用手掌擦去红木方凳上的灰尘,再把方凳往前挪动三两寸,意思是让我坐。这回他只是站起来,往我面前走几步,挺和气地说:
“怎么样啊小伙子?有日子没来啦!”
单是这称呼,就足能让你挺起腰杆儿。我心里一下子平静了许多。见他一手撑在八仙桌上,拉出站在那儿陪我聊聊的架势,我忍不住问他:
“您怎么没让我坐?”
果然,他说:“你今儿个坐着不太方便,咱们站着说也一样。实在累得慌,你就床上趴一会儿。”
“您,您怎么知道我今天……今天不太方便?”
“跟人家打架了,没错儿。脑门儿让人家用砖头砍去了一层油皮;屁股呢,怕是叫人家踹了不止一脚,走路都有点儿迈不开腿了嘛!”
“根本就没打架!”我冒火了,“都是我爸揍的!”
怪老头儿挺惊奇地瞧着我,小眼睛直眨巴:
“怎么着,他打得这么狠?为什么?”
“什么也不为!”我把我爸打我的经过,从我妈跟他吵架开始,讲了一遍。
怪老头儿听得动了气,胡子翘起来了,脑门儿上的青筋也蹦起来了。我还没说完,他就扯住我袖子说:
“走,找他算账去!”
我挣脱开,问他:“您想怎么算账?”
他一瞪眼说:“先揍他一顿,给你出气,然后再跟他评理!”
我摇摇头:“您打不过他。”
“什么?”他气哼哼地说,“打不过他?你瞧瞧我这‘块儿’!”
他把衣袖往上一撸。他的袖子肥,一下子就撸到肩膀上。然后他把胳膊弯成九十度,用另一只手往上一拍说:
“瞧见没有?”
我瞧见了:皱巴巴一层老皮包着根儿细骨头,上边爬着两条青筋。他自己拍了一下,就在上面留下个红手印子。我说:
“您别去了。您没见过我爸爸吧?比您高出一头还多,肩膀有您两个那么宽,胳膊顶您大腿根儿。”
怪老头儿的火气好像一下子消了。他半信半疑地问我:
“你瞎吹牛吧?他……他有那么大个子?”
我说:“不吹牛。就算吹牛吧,他也没招您没惹您,您跑去把他揍一顿,显然不合适。”
怪老头儿连连点头说:“这倒是,这倒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