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表兄杰克是一只英格兰兔子,它是在睡梦中落入猎人之手的。
那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它趴在一个漏风的石缝里睡得迷迷糊糊,梦见自己面前摆着一堆像小山那么高的胡萝卜,正啃得高兴的时候,突然脑门轰地响了一下,梦境就全被搅糊了。它连醒都没有醒过来就又昏了过去——它中了猎人射向脑门的麻醉枪。
这一睡就是三天三夜,当它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大铁笼子里,和它在一起的,还有五十几只和它一样灰不溜秋的野兔。
“这是什么地方?”
杰克十分困惑地问道。
寂静。
杰克环视四周,其他兔子全都半睁半闭着眼,一副蔫不拉叽的样子。没有兔子搭理它。令杰克有些奇怪的是脚下木质的地板不知为什么在轻轻地晃动着。
“这是什么地方?”
杰克又问了一遍。
“这是轮船上。我们在大海上航行。”
良久,才有一只小母兔子怯生生地说。
“轮船上?我们怎么会在轮船上?这轮船要载我们去哪里?”
杰克更困惑了。
“管他去哪儿呢?反正是死路一条。还不如什么都不想,得过且过,等着人对我们的宰割。”
一只肥胖的兔子一边懒洋洋地说,一边啃着嘴边的胡萝卜。
晌午的时候,那只肥胖的兔子就被一个厨师拎着两只细长的耳朵提进了厨房。尽管它使劲地蹬着腿挣扎,但它还是被开膛破肚,成了船上船员们的美味。烤兔子的香味在船上随风弥漫,令杰克不寒而栗。
晚上,又有一只兔子被带走了。
第二天,第三天……依然如此。
杰克每分每秒都在胆战心惊中度过,不知厄运何时降临到自己头上。有时,它甚至希望人马上就把它抓去宰了,以结束这样的度日如年的生活。
不过,杰克在海上的日子也不全是灰色的。至少它有了一个朋友,就是那只小母兔子,它叫露茜,和杰克一样,它对随时可能降临的死亡也充满了恐惧。杰克不知为什么,发自内心地对它充满了一种怜惜之情。因此,在露茜面前,它总是表现得对死亡极无所谓的样子,并不停地给露茜讲自己在英格兰荒野上的冒险故事。在露茜眼里,它是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露茜对杰克崇拜到了极点。杰克为此非常的自豪,有那么一阵,它感觉到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价值和意义。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笼中的兔子越来越少,到了最后,只剩下十几只兔子了,杰克感觉到死神的脚步越来越近,连呼吸都能闻到死亡的气息。
一天中午,日头爬得正高,笼子被打开了,一只大手伸向了它。它的身子被那双大手拎了起来,身体在半空中直晃悠。
“杰克哥哥——”
露茜悲痛欲绝的声音令杰克感到心酸,它想自己大概再也见不到露茜了。
“算了,留着它吧。它会在广袤的澳洲大陆给我们带来更多更鲜美的兔肉的。”
一个声音说。于是,那只大手松了开来,杰克重重地掉到了地上。死神与杰克擦肩而过。
“杰克哥哥——”
露茜冲向杰克,紧紧地挨着它。它们彼此在这一刻都感到谁也离不开谁。
第二天早晨,轮船在澳大利亚的悉尼港靠岸了。装兔子的笼子被送上了码头,然后又被装到了一辆马车上。
杰克和露茜紧紧相依,它们对即将发生的一切都感到无所谓了,生也好,死也好,只要能在一起,就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了。
马车来到一处半荒漠平原地带,无边的沙丘和成片成片的草地在柔和的月光下此起彼伏着,散发着银色的光辉,给人一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嘎吱——”
笼子的门开了。杰克的心一沉:难道人要对它们这些幸存者开杀戒了?但它们为什么没有带武器呢?这看起来有些不合情理。
“杰克,快跑!”
杰克正出神的时候,露茜用肩膀推了一下杰克,杰克这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它看见其他兔子正从笼子的小铁门里争先恐后地蜂拥而出。露茜和杰克随着其他兔子冲了出去。
兔子们作鸟兽散,在荒野上狂奔。
杰克和露茜也在无边的荒漠上奔跑着。清凉的风带着草香扑面而来,好爽哪!
杰克不知道人为什么要放了它们?也许是他们大发慈悲了?或者别有所图?……但这一切都可以不去管他了,它只知道一点:自由了,它和露茜在这异国他乡的土地上获得了自由!
杰克和露茜从此成了一对夫妻。它们在澳大利亚维多利亚州的牧场定居了。
有句成语叫“狡兔三窟”,一般人都认为兔子挖有许多的洞穴藏身。事实上,它们并没有固定的巢穴。白天的时候,它们藏身于一个比较隐蔽的处所,比如较高的草丛里面,或者较密的灌木底下。晚上,它们寄居于石缝或者土缝内。有时,能够碰到旱獭废弃的洞道,它们就睡在里面,那简直是它们最舒服的安乐窝。
它们相亲相爱,同甘共苦。澳洲大陆比它们的故乡英格兰的气候要好多了,既温暖又湿润。另外,即使是冬季,也能找到丰富的食物:野草、小灌木的枝叶及其他植物。有时,它们冒险到人居住的农田附近去偷吃蔬菜和禾苗。虽然经常人发现后放出牧羊犬来追逐它们,但是它们都年轻力壮,四腿跑得飞快,总能轻而易举地逃脱牧羊犬的追逐。
它们在澳大利亚的最初日子可谓衣食无忧,但它们也绝对不是可以高枕无忧了,相反,它们时刻处于危险之中:地上的天敌狼、狐、荒漠猫、猞猁、貉、艾鼬……天上的猛禽雕、鹰、隼……随时可能要它们的命。
三个月后,露茜羞涩地告诉杰克说它的肚子里怀了宝宝。杰克顿时兴奋得差点晕了过去:它要做爸爸了,杰克要做爸爸了!
又过了一个多月,小宝宝们降生了:一共有六个。杰克成了六只小兔子的爸爸,它简直乐癫了!它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兔子!
澳大利亚丰富的草场养育着杰克夫妇和它们的小宝宝们。又过了三个月,露茜又怀胎了。这一次生了五个。到了年底,杰克又迎来了它的另外三个小宝宝的降生。
杰克的家庭在澳大利亚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就由两口变成了十六口。
第二年,杰克的孩子们逐渐长大成人,和澳大利亚当地的兔子结婚,又生了更多的小兔子,杰克当上了爷爷。冬天大地被白雪覆盖的时候,杰克的家庭发展成了一个上百口兔子的大家族。这个家族兔子的数目,仍然以极其惊人的速度增长着、膨胀着。
在维多利亚的牧场上,还有十几个像杰克一样的兔子家族(它们的第一代都是和杰克一起乘着同一条船来,被关在同一个笼子里,并一起获得自由的英格兰兔子),这些家族也和杰克家族一样,在飞快地膨胀着。
维多利亚牧场上的兔子越来越多,而草和其他植物却越来越少。
子弹在杰克和它的孩子们的头顶呼啸。
兔子们在荒野上狂奔着,不时有兔子中弹倒在血泊里,其中不少是杰克的子孙。
“砰——”
那一声枪响比任何一声枪响都要刺耳——露茜在那声枪响中中弹倒下。
“露茜——露茜——”
杰克悲痛欲绝。这时,它的脑中,回荡起当初在船上听见的那个声音:
“留下它吧,它会在广袤的澳洲大陆给我们带来更多更鲜美的兔肉的!”
原来,人类留下它们,只是希望它们在这块土地上繁殖,给人类带来更多的肉食。
人类终究没有放过它们!
“快跑,杰克!”
露茜奄奄一息地说。它最后望了一眼杰克。杰克的眼中仍然充满了爱!露茜安然地闭上了双眼,它觉得这一生过得无怨无悔。
没有露茜的日子,杰克的心空空荡荡的。它的心智开始陷入迷狂之中。它恨透了人类,因为人类夺去了它最亲密的爱人!
由于兔子在急剧地增多,维多利亚州牧场上的草越来越稀少。到杰克到达澳大利亚的第三年,这个牧场成了十分彻底的荒漠,牧场的草连草根都被越来越难找到食物的兔子挖去吃了。
兔子还在增多,兔子家族还在膨胀。
饥饿的兔子开始离开维多利亚牧场,像蝗虫一样向四周扩散。
已经开始衰老的杰克和它的子孙们一起,加入了扩散大军。它们跨越了干旱区,到达了澳洲北部和西部地区。在这以后的20年里,它们以每年113公里的速度前进,一路生出幼兔。没有人计算过它们增殖的实际速率,但必然接近天文数字。
整个澳大利亚的兔子充斥程度达到了爆炸。
澳洲的某些草地,多年来经过兔子的长期啃食以后,呈现出一片荒凉,并逐渐被风尘和流沙掩埋。
这是人类当年从英格兰引进野兔时始料未及的结果。
人类开始绞尽脑汁去想消灭兔子的办法。
大自然中兔子的天敌:狼、狐、鹰、雕……已经无力清除那些像蝗虫一样以密集的群体漫无目的地在广大区域内游荡的兔子。它们所到之处,牧场荡然无存。
人类已经破坏了大自然千百年来固有的平衡,人类只能自食其果。
杰克和其他兔子一样,对人类对付它们的办法充满了藐视。
当人们用猎枪朝它们射击的时候,它们就一齐扑向猎人。它们爪子上的鼠疫病菌传播到猎人体内,使猎人染上了鼠疫。猎人将鼠疫传染给了他的老婆、孩子、邻居……鼠疫弥漫开来,许许多多的人死去……
当人们放出猎狗追捕它们的时候,它们不再躲闪,而是集体迎着猎狗冲去。它们用身体掩埋住猎狗,令猎狗活活地窒息而死。
狼、狐、鹰、雕这些天敌也畏惧于它们数量的众多,不敢冒犯它们。
人类中也不乏聪明者,有些牧人为了阻止兔群的进袭,在牧场边缘的篱笆上竖立一个铁丝网障碍,铁丝网留有通道,仅可容一只兔子进入,当兔子从通道进入铁丝网时,它们就会掉进铁丝网下面的一个陷阱里,牧人再抡起木棒敲击兔子的脑袋杀死它们。但这仍然阻止不了成千上万的兔群。当它们到来时,整个地面都像地震一样在晃动。杀兔阱常常在几分钟内就被兔子填满——后来的兔子压在前面的兔子身体上面,牧人不必再费事去敲击兔子的头,因为还没等到杀兔阱填满到与铁丝网平齐,底层的兔子就被挤压、窒息而死。杀兔阱填平之后,兔群就从死兔子堆的顶上通过,进入牧场,将牧场洗劫得连草根都不留下一棵。
……
杰克的子孙们疯狂地生儿育女,疯狂地袭击牧场,疯狂地破坏……没有什么可以阻拦它们。
它们是荒漠上的魔王!
远在南美洲的一只棉尾兔身上轻微的不适使人类看到了消灭澳洲兔灾的曙光。
人们发现那只棉尾兔的身上,有一种可以引起兔子黏液瘤病的病毒。这种病毒虽然只能引起南美棉尾兔的轻微不适,但对于英格兰兔子却是致命的。于是,人类将黏液瘤病的病毒提取出来,带到了澳大利亚。
年迈的杰克万万没想到死亡开始逼近它兴旺的兔子家族。它那些生龙活虎但又近乎疯狂的子孙们依然在横扫着整个澳大利亚的牧场。有一天,一只小兔子被一只蚊子叮咬了,第二天就身体红肿,口吐白沫,死于非命。但是没有一只兔子对此加以重视:死亡是常有的事情,它们的兔子家族总是死一个生十个,有生力量强着呢,怕什么?
但这一次它们错了,那只蚊子带有人类从南美棉尾兔身上提取出来的黏液瘤病的病毒。这种病毒开始从一只兔子十分轻易地传播给另一只兔子,然后飞快地传播开来。几十只、上百只、上万只、上百万只的兔子死去。荒原上,横陈着兔子们的尸体,任蚊虫叮咬。而强劲的风,又将蚊群吹荡到四面八方,其他地方的兔子也因蚊群的到来经历了灭顶之灾。
英格兰兔子开始在澳大利亚大陆上锐减,而植物在这块大陆上蓬勃生长起来,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光景。
夕阳西下,老眼昏花的杰克拄着一根拐杖在这块大陆上流浪着,唱着一首英格兰的民歌:
……
皇帝招我当女婿,
路远迢迢我不去。
……
歌声悠远、苍凉,透着一股人生的悲怆,在荒原的上空久久地回荡着、回荡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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