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随着物质财产神奇的增聚,被称作“文明病”的莫名焦灼感、孤独感正在富起来的人群中蔓延。“没意思”成为相当一些人使用频率最高的词句之一。
令人奇怪的是:有时幸福愈多,幸福感却愈少。其实,幸福与幸福感是两回事。如果20世纪70年代的一位中国青年可以因为一辆凤凰牌自行车而有两年的幸福感,现在则可能只有两个月甚至两天。大工业使幸福的有效性递减,幸福的有效期大为缩短。电视广告展示出目不暇接的现代享受,催促着消费品更新换代的速率;电子传媒使人们知道得太多,让无限的攀比对象强入民宅,轮番侵扰。人们对幸福的层层追赶,永远也赶不上市场上正牌或冒牌的幸福增量。幸福感就在这场疲倦不堪的追逐赛中日渐稀释。
精神是不能由别人给予的。推销商能提供人们很多幸福的物质硬件,社会发展规划也制定出钢产量、人均生产值、学校数目和病床数目等物质硬件指标。但一个人所得心情的质与量,一个人所得友谊的质与量,一个人创造性劳动所得快感的质与量,一个人所处和感悟大自然的质和量,一个人个性人格求得丰富美好的质和量……这些幸福所不可缺少的精神软件,推销商不能提供,也没法把它们纳入社会发展规划然后批量生产。
有道是:“处贫贱易,处富贵难”。贫贱与富贵都可能面临窘境:贫贱者易生焦渴,富贵者易生厌倦。然而,贫贱者的焦渴是处在幸福的人口之外,还有追求的目标及种种希望;富贵者的厌倦则是面临幸福的出口,繁华幻影已在身后破灭,前面只有目标丧失的茫然和清寂。物质还会增聚的。幸福的物质硬件的不断丰足和升级,将更加反衬出精神软件的稀缺,暴露出某种贫乏和尴尬。上帝正在与人类开一个严酷的玩笑,也是对人类的一种考验。(韩少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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