顶级培优班
郝月梅
一
眼下培优班多得数不清,是真是假也辨不明。看那些满天飞的广告吧,老妈摩托在楼下停一会儿的工夫,屁股座上就给夹了N份。
信哪个?
哪个都不信。这是老妈坚守的准则。但是,那次神童妈妈见面会把老妈的准则颠覆了。
“有管事的,我儿子的数学教师,就是神童家教公司介绍的。”1号胖太太——神童的妈妈如是说。
于是众家长敬若圣旨,掏出笔来刷刷刷地记,边记边追根寻底:这家公司在何方?电话、传真、伊妹儿?老板姓甚名谁、有何文化背景?……
2号胖太太冒出一句:“这老板我认识,原来是卖肉的,后来有个家教公司租他的房子,从北京请老师来上课,他从中看到了商机,就改行不卖肉而卖家庭教师了……”
众家长立即煞了气,纷纷停下笔来,你望我我瞅你:卖肉的?这——沾了荤腥味儿的家教公司?
“卖肉的怎么着?又不是他给你的孩子上课,能给你找来好老师不就结了?旧观念啊,真该好好给你们洗洗脑,什么事情都应该与时俱进么……”神童妈妈说。
如醍醐灌顶,众家长频频点头,又不停歇地记下去,每个人的记录上都赫然添了一行字:高第街56号。
“这个大楼名字怎么怪怪的?”记完后有家长问。是啊是啊,那条街叫泺源街,怎么会冒出一个高第街?还有这个56号,怎么不叫88或者666?
3号胖太太,也就是那位教育专家发言了。到底是专家,学问功底深深厚厚的,不动声色地对高第街56号的历史背景来一番追根溯源,就叫众家长群情振奋了!
高第街原是广州一条很普通的街。一百多年前清朝科举考试盛行时,广州的中举者大多居家在这条街上,所以被命名高第街,高第即为高中及第的意思。高第街56号原是一家酒店,广州进京赶考的举人,临行前必到这里聚会,以讨得一个好彩头……
哇,原来连这神童家教公司所在的大楼的名字都有历史渊源呐,能把一百多年前南方城市的一个街名搬到咱北方,起这名的肯定也是个文化高人了?
教育专家点头称是。
“那座二十几层写字楼的房产主人是一位20世纪80年代毕业的硕士,十几年前下海经营房地产,积累下数千万资金并投资教育。高第街56号只是他多处房产中的一处罢了。”
2号胖太太听到此“哦”的一声,对1号胖太太喊:“敢情你们宝贝是沾了这名字的吉气呀!我女儿今年中考,我立马去那儿找家教,也让它给我的孩子带来福音。”
众家长虽然没有都噢噢叫,但主意是坚定的,行动是刻不容缓的,王闹老妈此刻就行动着。
“我不去!”听了老妈的决定,王闹抗议。
“你敢!”老妈拳头一挥脚一跺,“你已经玩到11岁了,再不抓紧你就彻底玩完了。”
“我找毛令补课不行吗?”
“她算什么?小毛孩子一个。人家那里都是名师,教出来多少中考、高考状元呢!去,就去那儿上培优,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老妈既已铁心,王闹又有什么办法?
当然要拽上赵小飞,朋友是两个“月”肩并肩,自然是要一起上培优班喽。
对于王闹的建议,赵小飞的爸爸妈妈举四只手赞同,当然,如果是有八只手,他们也会全部举起来的。一迭声地“好好好”之后,他们开始盛情款待王闹,赵小飞的老爸亲自把大号筒装雀巢冰激凌搬出来给王闹吃,他的妈妈也在一边为王闹唱赞歌:“到底长大了,懂事了,知道学习了。”
王闹美滋滋地吃着,心里说:哪儿呀。是我老妈逼我去的,你以为我愿意呀?
二
“到那可得给我好好学啊,两个星期的班,我可是花了1399元学费呢!”开班第一天,老妈差不多是揪着王闹的耳朵说。
王闹这边脸享受着老妈热乎乎的唾沫星子,那边脑子里就在飞快地运算:14天,1399块,一天平均是多少?这时候才痛恨没有毛令那计算能力,不然,刷——立马小数点儿后面的N位都出来了。王闹算不了那么快的速度,更算不了那么精确,大约数还是算得出的,一天大约99.9元!整整999大毛呀!
太沉了,王闹知道,老妈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几个999大毛呀!每天背着999大毛块去培优,万一培不出优来可咋办?“太贵,我不去了!”
“贵是贵,可是值啊,这是必须的教育投资。眼前是贵点,回报在未来啊。将来你出息了,可以多挣钱来孝敬老爸老妈。”
“算了算了,我可不愿欠着你的,万一我将来不出息呢?”
“去,哪那么些废话?”老妈急着上班,把王闹揪到摩托屁股上,呼的一声就开走了。
将王闹送进高第街56号,急匆匆赶去公司打卡上班前,老妈不忘扯着王闹耳朵叮嘱:“给我好好听课啊,不准捣蛋不准玩,更不准半道溜号,我的电话可是和你老师的联网了!”
望着老妈远去的背影,王闹揉着耳朵想:联网怎么着?联网我也能给你漏网。
想归想,王闹还是不得不到教室去上课,因为老妈每天要为自己交999大毛啊!这999大毛压住了王闹的若干活跃细胞,王闹下决心要认真学了。
教室里的学生还真不少,赵小飞凑着要往王闹身边坐,王闹硬下心来对他说:“一边去,咱俩坐同桌光说话,咱花了大学费坐到这里,是要听这里的老师讲话的。”
老师来了,西装领带,气宇不凡,不像老师,倒很像电视剧中的大老板。同桌悄悄告诉王闹:“他原来是特级教师,现在是神童家教公司的总经理助理。”
王闹专注地看着总经理助理。
带两个“理”字的确不一般。张口就是“朋友们”而不是同学们或者孩子们,这就叫王闹感觉比较新鲜。再往下,王闹就感觉备受鼓舞了。
“朋友们,我年轻的朋友们,我们神童家教的教育方法就是——神。不管你是爱学的、厌学的,天资好的、资质差的,成绩优的、成绩劣的……来到我们这里都能迅速得到提高。”
王闹嘟囔一句:“废话!”
总经理助理看了王闹一眼:“这位高个子的朋友,你说什么?”既然叫王闹朋友,王闹就不怯了,放胆说:“就是废话嘛,学习成绩好的谁上这儿来?”
马上有一位女生站起来:“我的学习成绩就很好,在班里排名第三,我就来了。”
王闹说:“那一定是你家钱多。”
女生说:“才不是呢,我妈妈想让我掌握学习方法,好考全班第一。”
一个眼镜男生在旁吭了一声:“班里的第一又算什么?我是年级第一,我老爸还让我来呢。”
王闹深深地呼一口气:“哇,和你在一起真叫我没自信。”王闹这样一说,对方就更自信起来:“我老爸说了,天外有天。让我不仅拿全校第一,还要争取拿全市第一呢!”
王闹故做晕倒状:“上帝啊,还让我们活吗?”赵小飞也随着做倒地状,于是全班有三分之一的学生都泄气了。
总经理助理立马给全班鼓气:“朋友们,我年轻的朋友们,大家不要失去自信啊,我们这个班教的是方法,方法!方法是成功之本,只要掌握了方法,你们个个都会成为神童的!下面,有请我们的方法论专家,国内著名学者,a大学、b大学、c大学客座教授王天一先生给大家讲课!”
“呱呱呱,”王闹边鼓掌边喊,“闪亮登场!”
三
的确是专家,头发都快掉光了,而且说话气喘吁吁,时不时有一口痰卡在嗓子眼儿里,这让王闹想起自家楼顶上那位七十多岁的老爷子。老爷子每每路过王闹家门口时就这劲头,真让王闹替他累,想替他喘喘气的冲动都有了。
王闹提不起情绪了,心想:谢天谢地,14天可千万别都是他讲,否则听课都要听成半老爷子了。
专家也的确是有学问的,讲课的过程中时不时来上几句英文,或者是法文。
法文是“年级第一”破译的,理由是他都听不懂——那肯定是法文喽,因为“年级第一”说他已经拿到英语四级证书了,来一个真正的英国佬讲话,他也能听懂百分之九十九的。以此推断:这个专家说的肯定是法语。
“班级第三”说那也不一定,说不好还是德语呢,或者俄语。
“你是说普京那国话?肯定不是,我在电视上看过,俄语说话舌头打嘟噜。”王闹终于找到了与两位高才生对话的机会。
于是下面讨论的声音很快就盖过了专家的声音,还有一位学兄很不客气地打了一个响亮、舒适、极有感染力的呵欠。
很好很好,专家到底是有涵养,依然是心平气和地讲他的方法论,绝不像艾老师似的拍桌子瞪眼教训人。失去了安静的教室里,专家的喘息声听不到了,听得到的是王闹高声的俏皮话。
突然,王闹无声无息了。大家都很奇怪地看着他,连专家也停下了讲课看着他。王闹说:“听讲听讲,看我干什么?你们老爸老妈可是每天给你们付出999大毛呢!”
这句话很震撼,教室里一时很安静。赵小飞的小灵通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铃声还挺时尚,是刚下载的“老鼠爱大米”。
大家都看赵小飞,赵小飞却看王闹,边看边指小灵通,眉毛鼻子一揪一合的。王闹明白了,躬下身,让自己的身体低于课桌的高度,两脚飞快地挪动,土拨鼠一样地溜出教室。
赵小飞也模仿王闹的动作撤退,但是技术不够过关,还没有彻底挪出教室就抬起身子,结果把一个女生的桌子顶翻,桌上的果汁倒下来,淋了他一头一脸。
飞快地跑到走廊上,赵小飞吮了吮嘴巴说:“是猕猴桃汁。”这边,王闹已把小灵通抢过去了。
是毛令。
王闹接通了电话,那边哇啦哇啦的话就像暴风骤雨一样倾泻过来了。
“嗨嗨,你到底在哪里呀?怎么昨天今天打电话你都不在家呀?”
“难道我上哪儿还要向你汇报么?”
“稀罕啊!口气这么硬,又上哪儿撒野了?”
“哪能?我现在嘛,正在学一门国际领先技术,好挣钱呐。”
“笨蛋,会帮你挣钱的伟大人物就在你眼前呀。”
“我眼前?”王闹抬眼向自己的前后左右看了看,除了赵小飞,只有墙壁和走廊了。这么说这个人物——
“你是说小飞?”
刚把脑袋洗得湿漉漉的赵小飞走过来,正听到这句话,莫名其妙地问:“这电话是找我的?”就把电话拿过来听。
“笨蛋啊你!”毛令在电话那头说。
赵小飞给骂傻了,斗胆问一句:“我怎么笨蛋了?”
“谁骂你笨蛋了?”
“你呀,我听到了王闹说我的名字,你就说‘笨蛋’。”
“我是骂王闹,骂他脑子不开窍。”
“谁说我不开窍?我太开窍了,不就是你吗?老毛!”王闹这一刻突然明白过来。
“嗯,你还不算太笨。”毛令哼一声。
“说吧,你这个伟大人物怎么挣钱?”
“很简单噢。你们当我的学生,我给你们做家教,让你们老爸老妈拿学费来,一人一百三怎么样?保证叫你们开学后每门功课提高20分。”
忽然,王闹嘿嘿嘿笑开了。笑得毛令在那一头发毛:“有病啊你?”
王闹还是笑:“我妈有病。”
“什么?”
“告诉你吧,我妈嫌你学费收得太低,已经把我送到收费高的神童家教公司来上课了,学费每天999大毛呢。”
“什么什么?你老妈还真有病?”
“不说了,再见!”王闹立马关机。999大毛让他心痛,缺课就等于浪费老妈的血汗钱呢。
王闹拽着赵小飞回到教室,走到门口,忽然想吸引一下众人眼球,就立正,高喊一声:“报告!”
老专家看他们一眼点点头:“下课。”
赵小飞很奇怪:有这么批准我们进来的吗?是让我们进,还是不让我们进?正疑惑着,教室里已经桌椅凳子响,学生们都忽隆忽隆站起来,疲惫不堪地往外走了。
下课了。
王闹迎着同桌:“嗨嗨,老师刚才都讲的什么?把笔记给我抄一抄。”
同桌说:“我都没听懂,怎么记笔记?”
王闹心里说一声:够笨的你。又去问“年级第一”,不料“第一”说他也没听懂,并且抱怨说:“给大学生讲的拿给我们小学生讲,高射炮打蚊子嘛。”
太是这么回事了!王闹拍拍“年级第一”:“英雄所见略同。”
“年级第一”忙拉开距离,看了王闹一眼:“你是年级第几?”
嗬,和你对话还得有资格怎么着?王闹便大拇指朝自己杵了杵:“第一。”
“年级第一”立刻与他肩并肩,地下党接头似的:“哪个学校?”
“师大附小的。”
对方立即与他挎上胳膊:“以后我们多联系呀。”就听那边有一个女生问:“谁是师大附小的?我怎么不认识?”
王闹一激灵,脑子里第一个念头就是——甩掉“年级第一”的胳膊赶紧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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