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老头的幸福

菟老头的幸福

磨盘草

菟老头不知道被放进臂弯里摇晃的幸福，他没有父母；不知道一回家就能蹭在一块儿分享热汤的幸福，他没有妻儿；也不知道两个身影在海滩溜达的幸福，他没有宠物。他一个人来到世上，一个人走在世上。他想问问，从那些陌生的口中传来的“幸福”，到底是什么东西？但在一个人的时空，是不会听见另外的声音的。

当然，这都是很久以前的事。现在的菟老头感到很幸福。他不再是一个人了，他有一朵郁金香、一只鼹鼠和一个孩子。菟老头住在林子里的小木屋，他在屋外种了一棵小冷杉，让郁金香住到树下；而屋里挖了个地窖给鼹鼠住；孩子则住楼上唯一的房间里，有床有书架；底楼就是客厅和厨房，菟老头晚上睡在客厅的摇椅上。

菟老头每天都很忙。午夜他摸黑敲开树林所有植物的门，只为盛上一碗露水；清晨他拨开小冷杉的枝叶，让松软的阳光落入郁金香的小嘴，再用鲜美的露水喂养她。然后他得为鼹鼠准备些料理，鼹鼠爱吃美味土豆，他便弄出海鲜味或者甜汤味的土豆；鼹鼠见不了阳光，他用油漆把地窖的墙粉刷出日月星辰般的光。傍晚，他让孩子骑着他的肩膀满林子跑，摸摸最高的枝丫，够够最高的果子；入夜，他拿着书给孩子读故事，一字一句可是他熬了无数个深夜学会的。而孩子正躺在他的臂弯里被他摇晃着进入梦乡。菟老头觉得，和三个小家伙在一起，为他们做很多事情，这便是他的幸福。

可是有一天，三个小家伙对他嚷嚷了，说想要一份属于自己的幸福。

“我答应瓢虫王子了，将到瓢虫国当他的王妃。”郁金香羞答答地说，“但王妃需要一套高贵的嫁衣，尽管我本身也够高贵。”菟老头忍住心中的不舍，赶到桑林哀求蚕小妖：“请给我一些蚕丝吧！”“那你得用一口气交换。”蚕小妖答道。“好。”菟老头点点头，蚕小妖便狠狠吸了他一口气，再把蚕丝和几颗萤火虫化成的绿宝石交给他。菟老头为郁金香织出一袭绿光闪烁的银白色嫁纱，郁金香穿上它，头也不回地随瓢虫王子离开了。

没多久，鼹鼠也提出了要求：“我不愿待在沉闷的地窖，我要环游世界！你得想办法给我弄来防光的装备，你也明白我的难处。”菟老头掩去忧愁，赶到大海哀求老龟精：“请把你的壳给我吧，你成精了也用不着。”“那你得用一口气交换。”老龟精说。“好。”菟老头又点点头。老龟精向他索取了大大一口气，才交出自己的千年龟壳。菟老头把龟壳削成片状，从头到脚地镶到鼹鼠的衣着上。鼹鼠也终于毫无留恋地离开了地窖。

剩下的孩子长成了高大的小伙子，还打算娶一位漂亮的姑娘。“我要组织一个家，不是现在跟你的这个家，而是到城里造房。我想你会帮忙的。”孩子这么说，菟老头再难过还是用毕生干苦活挣来的钱，去城里买一块地，又赶回林子深处哀求树妖：“请给我最坚固的木材，让我的孩子安居一辈子。”“那你得用一口气交换。”树妖也这样说。菟老头想也不想就点头了。树妖给了他十几车结实的木材，当然也吸走了他一口气。菟老头一锤一钉地敲打出了一座大房子，使孩子轻轻松松当上了城里人。

夜里，菟老头独自回到那间沉寂的小木屋。他坐在星空下的摇椅上，想起许多年前一个人来到世上一个人走在世上的自己；想起远嫁的郁金香、远行的鼹鼠与远居的孩子，正因有了他们，才使他有了那么多付出，而不再拖着空虚的身躯空虚地行走。

菟老头觉得，他真的很幸福，很幸福，幸福得连自己睡着了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