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豹子

最后的豹子

黄春华

两个猎人一直跟在身后，小豹子吓得哭起来。妈妈边带着他跑边说：“孩子，别怕，他们追不上我们。”

“可是，他们有枪，你说过，爸爸也跑不过枪。”小豹的爸爸前不久被猎人枪杀了。

妈妈顿了一下，说：“那是你爸爸太粗心，没有发现猎人已经靠近他了。其实，猎人也不敢轻易开枪，他们怕我们反扑，所以，他们必须先瞄准要害。”

“什么是要害？”

“就是能一枪致命的地方。”

听到这里，小豹子不哭了，他跟着妈妈快速地在树林里穿行，边跑边想：决不能让猎人瞄准我的屁股眼，不然，子弹就会穿过肠子和喉咙，从口里飞出来，太可怕了。于是，他不停地摇动屁股，以免被猎人击中要害。

妈妈奇怪地问：“你为什么要这样奔跑？累不累？”

“我要保护我的要害呀！”说着，他翘起尾巴，露出屁股眼。

妈妈笑了，说：“傻孩子，头脑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边跑边说，气氛不像刚才那么紧张了，小豹子甚至还感觉出一点捉迷藏的味道，心想：就这样一直跑下去也不错。

可是后来，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们跑着跑着，突然发现前面没有路了，一面陡峭的山崖横挡在面前。崖壁高得望不到顶，一直从天上垂挂下来，陡得像飞流直下的瀑布。这时，一只鹰在山崖上盘旋。小豹想：如果我长了翅膀，就能像鹰一样飞过山崖。

妈妈抬头望了望，也看见了那只鹰，她不禁长叹一声，因为她知道情况是多么危急。两名持枪的猎人正在向他们逼近，而他们要改变路线，已经来不及了。

妈妈转过身来，小豹也跟着调转身子，他看见两个猎人正以奔跑的姿势靠近，开始是模糊的两个人影，很快就能看清他们的面孔了。一高一矮各端一支枪，都是那么凶恶。又过了一会儿，就能看清他们的胡须了。在能互相听到喘气声的时候，他们停住了脚步，端起枪，瞄准。

妈妈始终站着没动，两眼直直地盯着猎人。在他们瞄准的时候，妈妈轻轻拍了拍小豹，小声而不容违抗地说：“趴下！”

小豹的腿早就开始“筛糠”了，妈妈只轻轻一拍，他就扑通一声趴下了。

猎人瞄准之后，并没有马上开枪，他们与妈妈对峙着。即使有两支枪同时瞄准，他们也不敢轻易开枪，因为妈妈的站姿实在太威武了。小豹从没想到妈妈会这么勇敢。平时，妈妈总是很疼爱他，一副慈母的样子，就是生气，也只会轻拍他两下，他还以为妈妈弱不禁风呢。小豹在敬佩之余，不禁又想：这种僵局能持续多久？一旦枪响，他就会失去妈妈，到那时，他该怎么办？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就是这哭声惊动了猎人，同时也惊动了妈妈。因为他的哭声近似于歇斯底里的嚎叫，猎人一定以为他们要反扑了。妈妈已经预感到枪声将响，她来不及制止小豹，只有奋力向前扑去，作拼死一搏。可是，她的身体刚向上跃起，就听砰砰两声巨响，然后，重重地摔在地上，甚至连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紧闭双眼离小豹而去。妈妈头部鲜红的血液喷了小豹一脸。小豹浑身抖了一下，突然停止了哭喊，就像轰轰奔跑的摩托来了个急刹车。刹车之后，他就僵直地趴在那里，觉得浑身冰凉。妈妈一动不动地躺在面前，他试探着向前爬了两步，勉强用嘴咬住妈妈的尾巴，轻轻拉了两下。要在平时，妈妈一定会假装生气地回过头来，张开大嘴吼一声，将他赶开，可是现在，妈妈没有任何反应。他多么希望这不是真的，妈妈能突然醒来，可是……看着猎人端着枪一步步逼过来，小豹很想扑过去将他们撕成碎片，但他连站起来的劲都没有，他只能一动不动地趴着，地球巨大的引力就像一根绳子死死地捆住了他的身子。温热的血水顺着额头流下来，翻过眼皮，直往眼睛里钻。他感到奇痒，但他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因为两个黑洞洞的枪口正在向他逼近。那黑洞一样深不可测的枪口，仿佛不用开火，本身就能一口将他吞掉。

突然，血水终于钻进了眼睛，眼前一片红光，红光之后，小豹什么都不知道了。

小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巨大的铁笼中，透过铁笼，他看见网格状的天空正被晚霞烧得通红。一瞬间，他什么都记起来了：猎人、枪声、妈妈、鲜血……他多么希望这一切只是一场梦啊！可是，他看到了胸前残留的血斑，那是妈妈的血。想着妈妈已经永远离他而去，他突然感到天空好远，而那天边火红的霞光，正是妈妈离去时留下的血色。“妈妈！”小豹轻轻叫了一声，就呜咽起来。

“喂，你哭什么？难道你不知道这里是世界上最好的动物园吗？在这里你不用愁吃不用愁喝，夏天把你送进凉棚，保你热不着；冬天，把你送进温室，保你冻不着。当然，在这秋高气爽的季节，露宿也是蛮舒服的。”

小豹一惊，回头看，才发现笼子里还有两只猴子，从长相看，是一公一母，刚才正是公猴在说话。小豹没想到旁边还有两名观众，不觉羞红了脸。他甩了甩头，让自己镇定下来，说：“你在胡说什么？没看见我很伤心吗？”说着，他张了张嘴，露出尖利的牙齿。

两只猴子一溜烟蹿到铁笼顶部，在他们感觉到安全之后才停下来，母猴责怪说：“就你话多，他可是豹子，森林里最凶猛的主儿，一口能把我俩同时吞下去。”

公猴甩甩手，说：“你懂啥？”然后，又冲小豹喊，“你可不能吃我们，我们都是主人的宝贝，我们进了你的肚子，主人就会把你的肚子剖开。”

母猴说：“这话不假，主人叫我小宝，叫他大宝。噢，你看，他们来了。”

顺着母猴手指的方向，小豹看见那两个猎人向这边走来。他们现在没有带枪，但他们的手上还沾着妈妈的血，就算他们化成灰，小豹也能认出来。他们一高一矮，高的长着一颗三里以外都能看到的龅牙；矮的鼻子塌下去，不仔细看，还以为他根本没鼻梁呢。就是这两个该死的家伙！小豹咬牙切齿地望着他们，眼里喷着仇恨的火焰。

两只猴子见主人到来，三纵两跳就从笼顶跳下来，爬到铁栅边，摇晃着尾巴，嘴里还发出叽叽叽的声音，讨好主人。主人并不领情，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够了够了！”然后，他们的目光都停留在小豹身上。他们显然只对小豹感兴趣。

高个子说：“哈哈，这回我们可要发大财了！”

矮个子说：“那还用说？这可是世界上最后一只豹子，每场演出票价不翻十倍才怪呢！”

小豹怒不可遏，猛地扑向他们，最终被铁栅阻挡。两人吓得同时向后退了几步。高个子差点摔倒，等站稳之后，他并不生气，而是兴奋异常地说：“好，还有点血性，我还以为是个彻头彻尾的孬种呢。”

矮个子说：“是啊，那只大豹子多威风，可惜只能卖毛皮了。这小杂种一吓唬就晕过去了，现在倒还像一只豹子。”

说完，两人就哈哈大笑着走远了。

小豹无力地顺着铁栅趴下，他真是羞愧得恨不得一头撞死——妈妈躺在血泊中，他却吓晕过去——这是事实，让别人笑话，让他的心刺痛。他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一跃而起，跟猎人拼个你死我活！就算死了，也在妈妈身边，总比现在要强百倍。而现在呢？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复仇。妈妈，我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突然，小豹感到有谁在拍他的肩头，他回头一看，是大宝。与此同时，小宝远远躲在一边喊：“你又找死呀！”

大宝说：“我死了算得了什么？总不能看着人家有伤心事不管吧？”然后，他冲小豹说，“刚才主人的话我都听到了，别伤心，其实我们的遭遇都差不多，要哭都可以哭出一缸眼泪。但眼泪是没有用的，我们必须快快乐乐地活着。”

小豹的眼圈红红的，望着一脸真诚的大宝，突然一把将他抱进怀里。

小宝大叫一声：“天啦，你真是死有余辜，死得其所，死了活该！”说着，她用手捂住双眼，不忍看即将出现的血腥的一幕。然而，没有血腥，眼前是一出忧伤剧。大宝拍着小豹的背，说：“哭吧，哭出来会好受些。”

小豹顿时哇地大哭起来，哭声震得铁栅直晃。大宝觉得脑袋就要爆炸了，但是，为了友情，他没有收回双手去捂耳朵，而是死死地抱住小豹的脖子，拼命地喊：“哭吧，哭吧，哭他个五天六夜！”

小豹并没有哭五天六夜，他哭着哭着，就渐渐睡着了，睡梦中还间或有抽泣声。大宝松开小豹，回到小宝身边，说：“快帮我揉揉，我全身都快散架了。”

小宝说：“揉你个头，你能活着回来，就算万幸，知足吧！”

大宝不屑地甩甩手，说：“妇人之见。”想了想，又说，“不过，妇人之见有时也有道理，我现在最需要揉的就是头，那就请你伸出友爱的手吧！”

小宝确实佩服大宝的勇气，就心甘情愿地伸出手帮他揉脑袋。她边揉边看熟睡的小豹和天边将尽的晚霞，不禁长叹一声，说：“看来，我们的生活要有所改变了。”

第二天，大宝从睡梦中睁开眼睛，突然看见一只豹子站在自己面前，他不禁惊叫一声，刚准备逃跑，想了想，又停住了，因为他想起这是他昨天拥抱过的豹子。他镇定下来，四周望望，看见小宝爬到铁笼顶上正在梳理自己的毛。他不好意思地冲小豹笑笑，说：“她一天到晚就爱臭美，没办法。”

小豹望了望远处的小宝，不觉笑了一下。

看到小豹的笑容，大宝心情更舒畅了，他趁此机会说：“你打算今后怎么办？”

小豹目光投向远方，说：“只要有机会，我就要报仇！”

大宝连忙摆手说：“不不不，在仇恨中生活太痛苦了。我是说你得练些本领，好上台演出。”

“你是说为那两个打死我妈妈的猎人赚钱吗？这我办不到！”

“世上没有办不到的事。我妈妈生前说过，把不快乐的事都留给昨天。”

“怎么，你妈妈也不在了？能告诉我，她是怎么死的吗？”小豹感到很吃惊。

大宝的表情并不沉重，他有些满不在乎地说：“很简单，她被活捉到酒店，一群进餐的人用锤子敲开了她的头盖，吃她的脑浆……”

小豹突然一阵恶心，想呕吐，但还是强忍住了。他用怜悯的目光瞅着大宝，他没想到这世界上，自己还不是最惨的。

这时，小宝爬下来，远远地站着问小豹：“你真的不吃我们吗？”

小豹觉得她挺有趣，就故意逗她说：“你讲讲关于你妈妈的事，我就不吃你。”

小宝嘀咕一句：“原来还是想吃！”然后就大声说，“我妈妈也是被别人敲开头盖，吃了脑浆。”

小豹不信地摇摇头说：“怎么会跟他的一样？”

小宝说：“当然，因为我们是一个妈妈。”

小豹吃了一惊，看看小宝，又望望大宝。

大宝耸耸肩说：“别这样看着我。她说的没错，她是我妹妹，我是她哥哥。千真万确。”

小豹心里隐隐作痛，他轻叹一声，说：“我们是同病相怜。从今往后，除了人，我什么都不吃。”

小宝高兴得跳了起来。大宝马上拍拍她，说：“女士要注意点形象。”

说话间，一辆大卡车开了过来。大家正在发愣，从卡车里就赶出一条小牛犊子。那小牛进到笼中，一看见小豹，就吓得趴在地上。他大概已经知道自己今天就要成为小豹的食物。

与此同时，越来越多的人朝这边围过来。两名猎人一边卖票，一边高声喊：“精彩表演，最后的豹子是怎样捕食小牛的！快来看呀！晚一步就错过了，一百元一张票啰。”

人们纷纷购票，不一会儿，就里三层外三层，将偌大的铁笼围得水泄不通。他们交头接耳，谈论着关于豹子和牛的事情，并不停地看手表，因为他们每个人都焦急地等待着小豹扑向小牛，那种血腥的场面会让他们兴奋异常。

小豹当然知道人们的来意，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些精彩的表演。他想起了妈妈临死前威风凛凛的样子，于是，他也尽量模仿妈妈站立的姿势，马上就赢得了观众的喝彩。小豹心里轻笑了一下，想：我并不稀罕你们这恶心的喝彩，我是要让你们知道豹子家族威风犹在。

亮了一会儿威风之后，小豹发现那只小牛还趴在地上没起来——真是个胆小鬼——小豹边想边朝小牛走去。

小豹一步步逼近小牛，观众的嘴巴也一寸寸张大，不再有喧哗，四周鸦雀无声，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精彩的一幕出现……

小豹猛地俯身冲向小牛，小牛绝望地在地上滚了一圈。观众发出了刺耳的尖叫，有的睁大了眼睛，有的用双手捂住了眼睛。

然而，精彩的一幕并未出现，小豹只是使劲用嘴拱了一下小牛，小牛被拱得站了起来。小豹发出一声吼叫，观众听不懂，小牛听懂了。他跑出十步远，停住脚侧头望着小豹，奇怪地想：他为什么不吃我，还让我做条汉子呢？

小豹看见小牛站稳了脚跟，满意地摇摇尾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他觉得自己该休息一下了，于是，在铁笼的正中央卧下。他认为正中央离所有的观众最远。

观众一片哗然，有的打着口哨喝倒彩，有的嘲笑当代的豹子退化得连牛肉都咬不动了，有的干脆喊着要退票。这下两名猎人可慌了手脚，高个子用石头打小豹，想将他赶起来，重新去捕食小牛。可小豹动都不动一下。矮个子气急败坏地抄起一支枪，抬手就给了小豹一枪。

小豹愣了一下，以为自己会像妈妈一样被打死，当然，他现在已经不怕死了。可过了一会儿，他觉得自己仍然好好的，只是中枪的部位有点痛。他明白了，这是一支不能致命的枪，猎人想以此来激发他的斗志。但他丝毫没有被激怒，反而轻蔑地望着猎人，躺着一动不动。

小豹没被激怒，观众却被激怒了，他们潮水一样涌向猎人。猎人吓得浑身发抖，只得一一退票。退完票，观众又潮水一样退去。两个猎人气呼呼地用卡车将小牛拉走了。临离开时，小牛冲着小豹长叫了一声。小豹没有做声，他不希望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

大宝和小宝一直趴在铁笼顶上看着这一切，等猎人一走，他俩就跳到小豹跟前，愁眉苦脸，一声接一声地叹气。

小豹奇怪地问：“你们这是怎么啦？”

大宝摇摇头，说：“你可闯了大祸了！”

小宝附和说：“对，相当于塌下半边天。”

小豹笑了笑，说：“我胆小，你们可别吓唬我。”

大宝见小豹不信，有些着急地说：“不是吓唬你，我刚来的时候，也不听使唤。有一次演出，主人——就是刚才向你开枪的矮个子，他让我去捡一个苹果，我非不去。结果观众开始大喊大叫喝倒彩，搞得他下不了台。当时我还挺得意，以为自己取得了胜利，谁知当天晚上，我就被他倒吊起来，木条都打断了三根。你看看，我身上到处都是伤疤。”说着，他把身上的毛扒开，小豹果然看到了道道伤痕。

小豹有点不忍再看下去，就把头侧向小宝。小宝摆摆手，说：“别这样看我，我的皮肤好着呢，可没有那样丑陋的疤痕，因为我一直非常听话，主人总是叫我‘乖乖’呢。我如果享受他那样的待遇，那我宁愿去死，因为在我心中，美，高于一切。”

大宝气呼呼地说：“这么说来，你是嫌我丑，让我去死啰？你这个没良心的，妈妈死的时候你才多大？不是我保护你，你能活到今天吗？”

小宝刚想还击，小豹摆摆手，说：“你们别吵，我倒要看看他们能用什么办法对付我。”

大宝说：“这你就别操心了，他们有的是办法。据科学家考证，人类的祖先是我们猴子。他们连祖先都不认，何况你们豹子呢？”

“笨蛋，是猿猴。”小宝终于找到了大宝的错误，说，“你想当人类的祖先，做梦吧。”

这时，卡车突突突地开了过来。他们同时愣住了，望着越来越近的卡车，一股恐怖的阴云笼罩过来。小豹站直身子，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卡车停下来，从里面跳出两名猎人，高个子端着枪，矮个子拿着绳索。他们打开铁笼门，一齐向小豹逼过来。

一瞬间，小豹又想起了妈妈临死前的情形，黑洞洞的枪口，妈妈威武的身影。想到妈妈，小豹浑身一震，一种大无畏的念头充满了脑海，他学着妈妈的样子站立着，眼睛直直地怒视着猎人，几乎喷出火光。他在心里盘算着，一定要比妈妈早一步扑出去，抢在枪响之前撕碎他们，就算死去，也是无比光荣。

十步、九步……五步、四步……小豹大吼一声，纵身向前一扑。就在同时，他感到脑门被一个尖锐的东西击中，浑身电击一般，沉重地向下栽去。死去吧，踏上追赶妈妈的路，多好啊！只可惜没能报仇……小豹躺在地上，嘴里轻轻喊了声“妈妈”，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小豹醒来了，他睁开眼睛，看见了世界的倒影。原来，他被五花大绑，倒吊在半空中。大宝和小宝蹲在地上，用悲悯的目光仰望着他。努力笑了笑，说：“朋友，告诉我，我们是不是在地狱相遇？”

大宝说：“别开玩笑了，他们刚才先用的麻醉枪把你打昏，再绑住你的手脚，将你倒吊起来。我想没有三天三夜，他们是不会放你下来的。”

“对，他们要用饥饿来惩罚你。你尝过三天不吃东西的滋味吗？”小宝补充说。

“你看看，你刚才还为他们用什么办法对付你而操心，他们想的办法很绝吧？人就是有这么厉害。你还是趁早认个错吧，他们能从你的眼神中辨别你的态度。这样可以少受许多苦。”大宝劝道。

小豹不想说什么，重新闭上眼睛，他决心以死来和猎人斗争。

连续两天，猎人果然没有给小豹食物。小豹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叫了一阵就不叫了，小豹也不再觉得饿了，而是有点头晕眼花。他知道自己已经饿过了头，但他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大宝和小宝在下面轮番劝说，让他想开点，退一步海阔天空，活着不就为个“吃”字吗？何必和肚子过不去呢？

小豹本来就头晕，被他们一吵，头都快裂了，他忍无可忍，大吼一声：“闭嘴！我愿意饿死，与你们有什么关系？”

四周一片沉寂，过了片刻，大宝说：“是与我们没关系，但是，你别忘了，你是最后的一只豹子，你死了，就代表豹子家族从此灭绝了。你总不能为逞一时之勇，而放弃求生的权利吧？因为现在，你不再代表你个人。你活着有多么重要，你懂吗？”

小豹像被电击一般愣住了，他头上因恼怒而竖直的毛渐渐耷拉下来。

小宝高兴地拍着大宝的头，说：“他终于听进了你的话。你真是天才的劝说家，我真为有你这样的哥哥而高兴！”

就在大宝和小宝欢庆胜利的时候，两名猎人走了进来。他们已经读懂了小豹的眼神，进来为小豹松绑，并带来了上好的牛肉。

小豹不敢正眼看猎人，他低着头直到猎人离去。有好几次，他似乎想到自己应该趁机扑过去撕碎他们，但他一时鼓不起勇气，也找不到理由，他只想到自己应该生存下去。对，生存，这是多么重大的责任，现在并不是怕死，而是为责任而活。小豹有了充足的理由，就只好眼睁睁地看着两名猎人离去。等猎人走没影之后，小豹才狼吞虎咽地吃起牛肉，不一会儿，他就吃得饱饱的了。这时，他一抬头，看见天边的晚霞血一样红。他一下愣住了，因为在晚霞中，他看见妈妈浑身是血，正向他一步步走来。他有些兴奋，但马上又感到害怕，有些发抖。渐渐地，他觉得有点支撑不住了，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说：“妈妈，原谅我！我不能死呀，因为我是最后的豹子，我代表了豹子家族，我得生存下去，哪怕前面满是屈辱……”

妈妈越走越近，小豹说不出话来，他看见妈妈面无表情，嘴里反复说着：“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那声音也没有丝毫的情感。小豹弄不懂妈妈的意思，双眼布满了惊恐，他已经闻到了妈妈身上的血腥味，他心疼地说：“妈妈，你的血怎么还没擦干呢？”

妈妈狂笑起来，笑声遥远而空旷，仿佛不是发自眼前，而是来自天边。就在笑声中，妈妈渐渐消逝了，她离去的时候并没有迈动脚步，整个身子就像掉进了远方。四周一片沉寂，只有小豹低声的哭泣，嘴里还喊着：“妈妈，妈妈。”

大宝小宝也被刚才的一幕惊呆了，等回过神来，他们连忙跑过来劝小豹。

大宝说：“别哭了，你妈妈是来和你道别。”

小宝说：“哭吧，哭完了心里就会好受。”

大宝说：“难怪你一遇到难受的事就哭呢。”

“你又揭我的短，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小宝急红了脸。

小豹没有理他们，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向铁栅边走去。他把脸挤进两根铁栅之间，仰头久久地凝望着天边。天边晚霞的红色正一层层褪去。

夜幕降临了，小豹还站着一动不动。大宝和小宝没有去打搅他，他们一直远远地望着他，等到月亮偏西，看见小豹还站立着，剪影一动不动，像个雕像。于是，他们各打了个哈欠，睡去了。睡梦中，他们突然听到小豹长长地吼了一声，连忙睁开眼睛，竟然没有看见小豹的影子，只有那吼声在夜空中久久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