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宇做过一件真正过分的事。他知道马住的地方后，竟然背着我，一个人跑到江边的农舍马棚，去偷偷看马。
爸爸回家跟我和妈妈说：“今天下午，天硕的同学去马棚看马去了。”
我一愣：“爸，你说谁去看马了？”
“就是那天你领去的同学，叫什么池……”
我气疯了。
池宇竟然背着我独自看马去了。他不跟我打招呼，自己单独跟我的马幽会。那天晚上，爸爸回江边农舍看护马，我和妈妈在家。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我就是没困意，瞪着大眼珠子在屋里转圈。
妈妈问我：“你转什么圈儿啊？把我都转晕了！”
我不转了，回屋躺着。就是睡不着，半个小时起来上趟卫生间。第五回去卫生间时，妈妈拉开她卧室的门，探头问我：“你闹肚子了？”
“没有哇。”我说。
“没闹肚子！你一会儿一趟卫生间？！”
我生气地说：“不上卫生间，我一会儿就尿床上！”
妈妈说：“哎！你这孩子，今天晚上你脑子出问题了吧？”
我不想说话，回屋就把灯关掉了。我一个人躺在黑暗中继续生池宇的气。
第二天见池宇之前，我决定一天都不跟他说一句话。
但是，我见到他的第一面，就控制不住恼火的坏情绪，几步冲到他跟前，指着他的脸说：“池宇，我警告你，今后不许你看我的马了！”
池宇知道我说的是他独自看马的事。他没有回答我，把眼睛望着别处，好像我的声音不是从我嘴巴里出来的，而是从别的地方拐了个弯传进他耳朵的。
“我跟你说话哪！”
池宇不得不转头望着我。
“我看你的马怎么了？”
我大声吼道：“不许你看！”
有同学围拢过来，都问发生什么事了。我突然觉得回答不了同学的问题。池宇也觉得他并没做什么错事，就直接说：“天硕家在江边养了一匹漂亮的马，那马真的很漂亮，我忍不住去看了，他就生气了。”
同学吴锐问我：“池宇看了你家的马，你激动什么？你家的马不能看哪？”
有人说，是呀，你家的马不能看哪？……
同学们这样一说，我觉得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池宇倒没什么错误了。见我半天说不出话来，吴锐对池宇说：“你知道张天硕家江边养马的地方？有时间领我去看看！”
池宇说：“我知道那地方。”又有好几个男生要跟着去江边看我家的马，我——马的主人，在他们面前根本就不存在。这把我气的，差一点儿就晕过去。
池宇缓和了一下，对我说：“张天硕，以后我去看马，跟你说一声行了吧？”我没说话，心里接受不了。但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做。
晚上，爸爸从江边回家了，我就对爸爸说：“爸，以后有人去看马，我不在，你不要让他们进院子看马！”
爸爸说：“你的同学看马就看马吧，他们看马还给马带爆米花，有什么不好吗？”
“不好！”我的口气有点儿不讲理。
爸爸说：“你跟同学关系不好吗？”
“没有不好！我就是不想让他们去看马！”
爸爸不理我了，对妈妈说：“小孩子想什么，你能知道？”
妈妈摇头：“谁知道现在的孩子一天到晚想什么？”
从那天开始，一到下午放学时，我就不回家了，直接坐公共汽车去江边农舍看马，不，是守着马。
我不许池宇他们擅自来看马。
“你来得太勤了，不上课不写作业不帮着你妈妈干点儿家务活吗？”马看出我的行为有点儿异常了。
“看着你！”我有点儿生马的气。我知道生马的气没道理，还是生它的气。
“看着我？为什么？”
“不许人趁我不在的时候来看你！”
“你不在的时候，不让别人来看我？说说你的道理？”
“没道理！”
我说话时故意不看它，把脸背着它。这时，我的脖子上就被马喷了一鼻子，它鼻腔里的黏糊糊的液体就淋了我一脖子。
“你喷我干什么？”我一缩脖子，朝前一跳，离马的鼻子远一点儿。
马说：“我真的看不惯你！没道理的事情你都做，那有道理的事情就可做可不做了？”
我气呼呼地说：“我的道理就是不让那个叫池宇的人来找你！我不许……”
马说：“我也可以告诉你一句话。”
“什么？”我有点儿紧张起来。我心里好像知道马要说的那句话是什么。
“我喜欢那个叫池宇的男孩子！”
我失望透了。脑袋立即耷拉了。
就在这时，爸爸不知道从院门外何时走进来，吃惊地看着我：“你刚才跟谁说话？我站在门外听了半天，一句都没听懂！你在说什么？跟谁说话？”
我看看马，马低头吃了一口饲料，慢条斯理地嚼着。
“我在背英语……”
“英语？你背的那叫英语？我没学过英文，但我听过别人说英文，也听过你读英文。你刚才对着天空说的是英文？你就把英文读得像天书一样？”爸爸觉得我读英文也不正经读，不可能学好英文的。
我开始耍无赖：“爸，你就别在这里指责我了。我读的英文是不标准，那我是学生啊，我是中国人学英文哪！你让我读标准了，除非把我送到英国去读小学……”
爸爸走近我，看我两手空空：“英文书哪？”
“没书。”
“没书？你刚才不是说在读英文吗？”爸爸坚信自己刚才的判断，我说的不是英文。
“我在背。”
“背？”
“对，我在背英文！”
爸爸说：“你再背一段让我听听。”
我看了一眼马，马低头又开始吃第二口饲料。它低头吃东西的样子，像是在偷偷地乐，要故意看我的笑话。
我朝天望了一眼，开始背自己熟悉的一段英文，在发音上故意朝刚才的马语上靠拢，唯一的技巧就是把所有的发音都说得含混不清。
“不对！”爸爸打断我，“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
“不是哪个？”
“你刚才说的不是这个！你在骗我！”
“我为什么骗你呀？”我想蒙混过关，就是不停地反问爸爸，反问是一个绝妙的办法，以守为攻。
爸爸不懂英文，很无助，把眼睛也看着马。像是让马帮他一下。马又开始吃第三口饲料了。它低头吃东西的样子看上去更像是在窃笑。
爸爸要急着做别的事，不想跟我纠缠了。他对我说：“你在学校好好学英文！我刚才站在院门外听你说的，真的不像是英文！”
爸爸走了。
我看着马。
马也不吃饲料了，抬头望着我。
“差一点点就露馅儿了。”我说。
“像你这样的自私孩子，一激动，不管天不管地，早晚出事！”马又在批评我。
我扭头看看爸爸屋里，他在做别的活，没在意马棚里的我和马。我转头对马说：“你少说我自私不自私的。我就跟你说一句，没有我的允许，池宇他们谁也别想走进这院子！”
马歪着头看我。它肯定听懂了我的话，而且很生气。它不理解和生气的前奏，都是这副歪头的烂表情。
“你这么看我，我很不舒服。有话就说！”
马还是歪着头看我，不说话。
“说话呀？！”我压低嗓音逼它说话，又担心屋里的爸爸又听见我在背“英文”。
“你离我越来越远了！”它说。
我心里最不想听，也最担心的就是马说的这句话。我最愚蠢的是下面的问话：“我离你越来越远了？那我问你，谁离你越来越近了？”
马说：“你不用问我，你心里最清楚不过了。”
“我不清楚。”
“你心里很清楚。”
“不清楚，我想让你说出来！……”我嘴巴上这么说，心里多不希望它说出来呀。
“我说了？”马好像看透了我的心思，故意吓唬我折磨我。
“你……说……”
“你的同学池宇……”
它刚说了半句，我打断它：“行了，不用说了！”
爸爸从屋里跑出来：“你刚才又在背英文吗？”
“是，背英文。”
“我怎么听着就不是英文哪？”
我突然喊叫起来：“爸，你有完没完？你老是盯着我干什么？我背的不是英文是什么？我现在告诉你，我背的是生气时的英文！”
“你说什么？生气时的英文？背生气时的英文，读出来就不像英文了？哪天我给你的班主任打个电话，问英文里有没有生气的英文……”
“你现在就给我的老师打电话吧，我不怕！”说完，我就冲出院门，离开了江边农舍。
这真的是我最沮丧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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