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背地里一直默默观察着爸爸。内心也有矛盾和纠结的时候。我在做一件事情,帮着马离开爸爸,离开这座城市。
爸爸一点儿也不会想到的。在中午阳光很好的时候,他不请油漆匠,为了节省开支,他自己为“爬犁上的宫殿”刷油漆。他穿着一件沾满了各种颜色油漆的工作服,兴奋地刷着漆,吹着口哨。
见爸爸这样,我的内心就更加纠结了。
对我来说,最为艰难的是,我怎么跟迟老师、陈老师,还有池宇他们开口说,帮我一下,让马回到那片叫野马滩的草原上去!
我想象不到他们听了我的话后,会做出什么样的强烈反应。
我也想象不出,当我的爸爸和妈妈知道是我跟同学和老师联手把马放回草原后,他们会怎样?
我不敢想。
但是,我的心像风干的肉,越来越硬。
谁也改变不了我了。我一定要帮助马。
有一天,马跟我说:“我不能再等了!”它从来没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它是在催促我快点儿行动。
我知道它说的不能再等是什么意思。
“不要催我!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两天都过去了,一点儿新消息都没有。我当然着急了!”
“这是一件大事,容我想周全一点儿行吗?我最最担心的是,我把这个信息透露给池宇他们,他们不小心把消息走露给我爸爸,我爸爸会对你采取强制措施,会给你造一个铁笼子,把你锁在里面,永远都没有出逃的机会了……”
“不能再等了……”
“再给我一点儿时间。”我说。
马没有再逼我。它沉默了。在我要走出马厩时,它突然跟我说:“牵着我出去,我想在江边走走!”
我没多想,解开缰绳,牵着它离开小院。经过前院时,爸爸问:“这么晚了,还出去遛马?”
我说:“它想出去走走!”
“它跟你说想出去走走?”
我说走嘴了,改口道:“我觉得它要出去走走。”
爸爸说:“就直说你想牵着它走走就得了。早点儿回来,别太晚了!……”我答应着,牵着马走出了院门。
马要沿着江边走。我想牵着它走走江心岛。这个季节,快到了夜里时,江上有风,吹在身上已经很凉了。江心岛上有建筑有柳树,离江边远,感受不到夜风的侵袭。
“在江边走!”马摆了一下头,手里的缰绳就被它拽了一下。
我说:“晚上江边很冷了!江心岛上没风,听我的吧!”
“去江边!”马的态度很坚决。
我能感受到马的心情不好,正处在脾气不佳的状态中。我听了它的话,牵着它沿着江边走。夜晚的江水像是一条银色的带子,从夜的某一处铺下来,又甩到夜的深处。我和它都站住了,能听见江水在拍打江堤的声音。
马朝夜晚的江对岸望着,它的浑身在黑夜中颤抖。这是我的手能感受到的,是缰绳告诉我的。
“你也冷吗?”
它没回答我。
“要是冷,我们就回去!”因为我已经感到江风很大很冷了。
马说了一句话,因为有江风,我没听清。
“你说什么?”我问它。
它说:“真的不能再等了!”
我听清了它说出的这句话。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发生得太突然了,我根本就没有反应过来。它猛地一摆头,就挣脱了我手里的缰绳,蹿到了江水中。
这个情景出现过,在夏天时,它是挣脱了爸爸手里的缰绳,跳进江水中,当汹涌的江水漫过它的胸部时,它站住了。当时,它被大水震慑住了,它犹豫了,最后绝望了。
这一次,当江水漫过它的胸部,又淹到它的脖子时,它一直朝江心游去。
我大叫起来:“马哥!……”
它没有回头,一直朝江心游,游……
我吓坏了,冲到水里,不停地大叫:“别这样!你游不过去的!你等等……你游回来……”我觉得自己哭了。
江上有船从上游朝下游驶来,船的汽笛声像一个老人发出的低沉的声音。船灯的光束投在江面上,像是把江撕开了,红的血染红了江面。
“你回来!我求求你了,你回来……我一直在想办法,我是没有想出好办法呀!我知道你怨我了,你生气了!我只求你回来!回来!……”
一开始,我还能看见江面上有个黑影在移动,那是马的头,现在,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只能看见庞大的船突然在江心里停住了,从船上传来嘈杂的人声。船上原来的一束灯光,变成了两束光,在江面上移动。
我听见船上有人喊叫。但是,我听不清他们在喊什么。
突然,我觉得有些不妙,是不是从上游驶来的船把我的马撞了?这个念头一出现,我大哭起来:“你们撞坏了我的马!你们撞坏了我的马!……”
船的发动机声很大,把我的声音卷进水里,什么也听不到。此刻,我只能站在水里,对着江心发生的事情狂吼乱叫。
这时,我听见身后的江岸上有人喊我的名字:“天硕!你站在水里喊什么?我老远就听到你喊叫,发生什么事情了?马哪?你不是牵着马出来的吗?马哪?!”
是爸爸。看见爸爸,我的哭声更大了:“爸,出事了,马游到江中间去了……”
“你说什么?它游到江中间去了?它要练游泳吗?”爸爸脱掉鞋跳进水里,望着黑乎乎的涌动的江心,不知道该怎么办。“你怎么能扔掉缰绳,让它跳进江里的?……”
我哭着说:“那一次,你也是把缰绳掉了,让它跳进江里去了!你凭什么说我呀?……”
爸爸回头冲我吼道:“上一次跟这次不一样!上次是它能回到岸上,这次它能回来吗?它永远也回不来了!……”
我哪里敢跟爸爸说,马就是想游到对岸去。它真的能游到对岸,它肯定不再回头,一直朝那片叫野马滩的草原狂奔而去。
船上的灯光朝我和爸爸所在的位置上扫了过来,定在了我们身上。船上有人喊道:“谁的马?”
爸爸站在水里朝船上大叫:“我的马!我的马!……是我的马!……”
我也跟着喊:“我的马!我的马!……”
船在朝我们的岸边靠拢,它的黑色身影越来越大,十几分钟之后,船的庞大身躯终于在二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在巨大的轮机声的轰鸣中,我和爸爸看见一根粗大的船绳套在马的身上,绳子把马吊在了船弦上,它的四肢还浸泡在江水里……
“松开它!你们松开它!你们把它勒疼了!……”我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大叫起来。
船上有人喊道:“傻孩子,现在松开它,谁还能抓住它?你以为我们抓住它,给它套上绳子是件很容易的事情吗?”
爸爸冲着船上的人说道:“谢谢你们了!你们帮了我大忙了!如果让它上了岸,就再也抓不住它了……”
船上人把吊起的马放到齐腰的浅水里,把缰绳递给爸爸:“这是一匹绝对的好马,好马呀!”
我伸手去接爸爸手里的缰绳时,爸爸突然断喝一声:“别伸手!”
爸爸生气了。
一路上,沿着江边回马厩时,我跟在马的身后,心里有点儿后怕。进了小院子,爸爸把马拴在柱子上,拴得牢牢的,觉得它不会再挣脱后,才对我说:“还不给我进屋!”
我只能硬着头皮进屋了。
“你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我没注意,没防备时,它突然挣脱了我,跳进江里,就朝江里游……”
“它要练冬泳吗?!”
“爸,我真的没防备,就让它挣脱了缰绳……”
爸爸拍了一下桌子说道:“从现在起,你没有牵马遛马的权利了!”
“爸?……”
“你别叫爸,叫也没用!你差一点儿就让我丢了这匹马!”
…………
夜里,我溜进马厩,对马说:“你有要求就跟我提,为什么给我搞突然袭击?”
马沉默。
“你知道吗?你差一点儿就淹死在江里!你根本就游不到对岸去!要不是从上游下来一只船,你就喂鱼了……”
马垂着头,像是没听见我的话。
“你这样做的结果,就是让事情越来越复杂,越来越不好办!……”
马身上的水还没有干,在秋天的月下闪着湿淋淋的金属一样的光。
“你能告诉我,你心里在想什么吗?……我要的是你真实的想法!有什么想法,别再瞒着我,告诉我好吗?”
黑暗中,传来马的冷冷的声音:“无法等待!”
我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你说什么?”
马说:“你不用装,你已经听清了。你懂马语!”
我内心矛盾死了。第一次觉得自己很难,是那种书上写到过的,一个倒霉的人陷入了两难境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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