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家大院门前,早已人头攒动,熙熙攘攘,如闹市一般,狼患消息显然不胫而走。
奴大狐一眼瞥见自人群中挤来的我,赶紧停了对喧哗众人的怒叱,脸上堆了笑—想必嗅到了“主子红人”的味道:“小狐少侠,各族长正在议事厅商讨军务,你有伤在身,咋也跑来凑这热闹?”
“我与那落阱的灰狼正面接触过,有些个细节,要禀明他们,还劳奴叔叔通报一声!”
“少侠有所不知,族长议会为湿地最高级别会议,期间是严禁外人闯入的,包括老奴在内,都不例外,您还是稍等片刻,会议开始几个时辰了,估计不会太久。”
果然,奴大狐话音未落,金小二便拈着一纸决议,站在了高阶入口处:“乡亲们,少安毋躁,经过湿盟全体族长一致决定,狼患问题未经查实,可暂由猫族警力和部分民间组织协助对栗园进行搜查,狐族军队,因防鳄任务艰巨,再次公示,不予参加!”
人群中开始出现激愤的声音,喊得最欢的,竟是一头被唤作“大毛”的驴子!众所周知,这家伙因自诩体内有“纯种战马”的血统,每每有“上访”之类的公益活动,向来站在对抗金府的最前沿!至于血统问题,虽说极少有平民去跟他理论,官方人士却有特别的注释:确有一届湿运会中,畜盟一匹拉过破车的老马,在驴子家暂住过一宿—牲口棚里,多的是蚊虫,交叉叮咬几口,谁体内流谁的血,自然无从考证了。
阶下居民的一片争执声中,公驴的叫声彰显嘹亮:“狼患乃头等大事,我们每年拿出大半粮食养的军队,关键时刻为何缩头缩脚,防鳄?百余常规部队已足够,其他近三百人的预备役,金老头都留着看家护院不成!”
对付眼前的个把刺头,奴大狐自然轻车熟路:“驴大毛,你小子收着点啊,上次那二十军棍,伤疤好了是不?赶紧回家拉磨去,军务的事,你懂什么!”
大毛本性吕,被人唤成驴,也属家常便饭,估计自己都麻木了,所以接下来的怒火中烧,估计与称呼无关,或许人家的确感觉天该降大任于斯人了:“哼,你只马屁奴才,老子今天还就豁出去了,为了湿地有个和谐的生存环境,大家跟我一起喊,抵御外辱!壮我族威!打倒官僚!亲民万岁!”
此番大逆不道的口号—奴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一声令下,数十名家丁如狼似虎般扑将过去,分工负责了驴耳、驴唇、驴蹄、驴尾、驴头、驴脖、驴腰……可怜那吕大毛,瞬间便给绑得粽子一般,嘴上也扣了铁制笼箍,只一味地哼哼闷喘,哪还能呐喊出半句。众奴才领了上司“杖责二十,禁闭仨月”的口令,便集体享受“大踹全驴”去了。
台下本就尽数良民,失了领头的驴大愣子,更是基本没了群情激昂的兴致,抬头看看天色已晚,纷纷回家接孩子做饭忙家务……待人群散定,各大族长也个个躬着腰身,鱼贯而出,东张西望半天,确定警报解除后,这才敢拍拍衣襟,昂首挺胸,安心地打道回府。
正拱手送客的金族长,一眼瞅见了我,激动地疾步下阶:“哎哟,小狐,这次你可为咱狐族争了大光,不但西线防御的建筑恢复迅速,而且在东线还捉到了狼族细作,整个湿地,除了你,谁有独自猎狼的本事?少年英雄,英雄哇!哈哈!”
我自谦地难为情了一小刻,忽然想到此行目的:“可惜,让那恶棍给逃了。”
金老头长叹一声:“这……不是你的错,可能有内奸呢!”
“族长也如此认为?”
“十有八九吧,现场我也看过。”
人人在受到领导褒奖的那一刻,都会感觉重任在身,以至口不择言—越级之嫌,自然难脱:“金族长应该立即派重兵搜寻才对,单靠几只黑猫,是成不了事的!”
老狐狸的眼中,疾速闪过一丝狡黠:“听说,鹰族也参与了搜寻?”
我肯定地点头:“对,据花鹰公主传报,鹰族倾巢而出。”
接下来,金老头竟陷入了长长的沉思,直到我小声地提醒“族长……”老领导才如梦初醒:“噢,嘿嘿,小狐,狼探子的事,老夫自有分寸,你有伤在身,回去好好疗养,日后湿地还有重任,要由你等杰出小辈们担当呢,回去吧,孩子。”说毕,便忧心忡忡地揽了儿子,慢慢向屋内走去。奴大狐媚笑着朝我点点脑袋,然后一个侧跳,跨过高槛。
随着一声“吱呀”,厚重的宅门,肃然紧闭。
袋鼠在前方走走停停,不时回头张望着我:“二哥,累了吧?可惜我是男性,没育儿袋,否则也让你享受一回当小袋鼠的乐趣!”
本公子前肢受伤,用两条腿走路,的确不是狐狸的强项呢。我气喘吁吁,用柔软的尾巴擦着满脸的汗,眼瞅着小杉时不时卖弄着那尾肢鼎立的招牌动作,忍不住羡慕得牙根疼—这厮前肢不骨折,真白白浪费了一副坐椅式的好身板!
正祈盼着黯淡的路途上能够曙光乍现呢,忽然瞅着麋鹿兄弟自远处一路奔来,上方,还盘旋了只花鹰。待二位临近,我赶紧满脸堆笑:“嘿嘿!椰子,哥们儿正腰酸背疼脚抽筋呢,驮哥一程?”
花鹰可没好气儿:“黄小狐,你不要命了是吧?骨折后剧烈运动会畸形的!赶紧回医院躺着去。”
麋鹿开始在一旁柔声柔气酸奶般地劝:“公主,你莫生气,我这就把他背回去。”随即扭头寻到我,眼神和语气迅速钙化起来,“老二啊,也不是兄弟说你,咋这么不懂事呢?受伤就要安心养着,瞧把敏公主气的!”
我一听这称呼,一个蛙跳跨上鹿背,抬脚踹了坐骑一嘴巴:“闭上你只乌鸦嘴(本来想骂鸟嘴的,担心波及范围过广,伤了小花鹰的自尊),哥们儿心系湿地安危,哪有你小子天天游荡的闲心!”
此言一出,麋鹿倒没明显反应,花鹰却怒不可遏,喝声“不识好歹,任由你自己作践去!”说毕一个展翅,摇身复岗去了。椰子恋恋地望着花鹰背影:“二哥,咱还是回医院吧?”
“不行!老大正在西边带领弟兄们拼命做苦力,我等怎好有安乐的心思,走,看看去!”
理屈词穷的麋鹿自不好再争辩什么,低头耷拉角地朝西方走去。
有袋目动物倒一路欢歌笑语—我曾经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没搞明白,木小杉同志为何每每发现哥们儿心情受挫,便像被蝎子蜇了脑袋似的happy不止,直到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过后,自己才算彻底刨到了根底:
记得当晚,为了参加湿大毕业典礼,袋鼠竟喝得酩酊大醉,顺便留宿在我家。下半夜,秋风正浓,时不时有枯叶落下,落叶背后,是木小杉怀抱的一只破二胡和嘶哑的弦,我实在被这噪音给吵得没了睡意,认识这么多年,一直都没发觉这厮有“卖艺”的天分,最有规模的联欢会上也没露过!我一把掠过那把古董乐器:三更半夜你吱呀什么,还让不让人睡……但立马发现了袋鼠脸上晶莹的泪!
“咋啦,哥们儿?拉得不好又不是你的错,这把二胡还是我上学前,父母逼我报兴趣班时买的二手货呢,早失了音准,其实瞎子阿炳的这首《高山流水》,你拉得真不错呢!”袋鼠“哇”的一声爆破,泪如雨下:“呜……俺拉的是贝多芬的《致爱丽丝》!”心说这哪能怪我,这种结合本就不伦不类,真以为自己就着大葱吃两块牛排,就能用二胡拉钢琴了?
我忽然心思一转:“小杉啊,告诉二哥,有什么伤心事吗?”袋鼠慢慢从号啕减弱到抽泣,再过渡到哽咽,一直平息到能说话的地步,便开始深沉地表达起来:“二哥,你是我亲哥,这心事,我从没对任何人提起过,你是唯一的一个,可得给俺保密啊!”我赶紧正襟危坐,以对得起这神圣的身份和庄严的时刻:“哥们儿,但说无妨!有苦水,你就倒吧!”
小杉抬头,惺惺忪忪地望着空中最亮的那颗星,估计是在为自己的故事情节,组织最感人、最有力的语言:“还记得我们的音乐老师,羚羊院长的女儿爱丽丝吧,她曾手把手地教我二胡、钢琴、古筝,我从小失去了母亲,所以,她就是我一生中第一个亲密接触过的女人……”我拼命忍住笑,心说,哥们儿,这话儿就言重了吧,记得上小学时,你小子哪天不被几个女老师拧着耳朵“亲密接触”啊?
好在袋鼠正聚精会神,全然没发觉我忍俊不禁的痛苦—“爱丽丝老师,她虽然只比我大三岁,我却一直把她当母亲看,每天盼着上她的课,唱她教的歌,还喜欢给她哼的无名曲填我原创的词:
圆天盖着大海
黑水托着孤舟
也看不见山—那天边只有云头
也看不见树—那水上只有海鸥……
在当时那种气氛下,我实在不忍心指出:袋鼠,你在抄袭周无君老先生的《过印度洋》呢。鼠目继续迷离:“当时,爱老师看了我的词,非常欣赏,只是有一点疑点,问我,大海明明是蓝色的,为什么是‘黑水’托着孤舟呢?我一时木讷,没答上来,她便去请教校里的语文教师……”哦,我算完全整明白了,定然是对方在通篇注释了《过印度洋》后,不但连文天祥的《过零丁洋》滚瓜烂熟了一遍,甚至张养浩的《山坡羊》也被顺手牵来卖弄了个彻底—因为记得后来的音乐课上,爱丽丝老师很快让我们学会了用小号吹奏“人生自古谁无死”,和用古筝弹唱“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不用问,抄袭事件令这孩子彻底失去了老师的好感,结果大学毕业后,这只袋鼠就变态似的,染上了对别人恶劣心情幸灾乐祸的习惯。当然,我对这厮的承诺,也没兑现多久,这段隐私,终于在一次醉酒后兄弟们相互揭短中,被公之于世—心理严重失衡的哥几个,可算寻得一手报复资料,立马给袋鼠木小杉同志颁发了“湿地赤子”的头衔,麋鹿最终还不解恨地补充了一句:“嘿嘿,不是所有的老师,都叫老干妈!”
这,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了。
想着心事,我们哥几个已到达西线的断层岭。
老远,便望见冰老大,正带领兄弟们挥汗如雨,劳作现场,如火如荼,再往旁边一看,嘿!原来有助推器啊—大足姐姐正一手提了水壶,一手拿了毛巾,为狗熊不停地擦拭额头的汗呢!那抱被扔出窗外的花,显然没代表什么实际意义。
刚到近前,便听到众人哄笑,狸猫小花的公鸭嗓子还没落定:“大足姐姐在窗外的下水道里忙活半天,找到冰老大在玫瑰花里藏的钻戒了吗?你说也是,生气归生气,让人跪个暖气片啥的就完了,干吗暴殄天物啊?”
眼瞅着小象涨红了脸,只顾躲避身后的唇枪舌剑,忽然一个趔趄!原来,在坑洼中不小心踩到了自己的鼻子,众人又是好一阵捧着肚子笑得直不起腰,竟没一个留意走到白熊身边的狐狸哥仨。
我捅捅一味嘿嘿傻笑的男主角:“老大,那被扔掉的花里,真的有钻戒?”
傻帽显然正沉浸于自己甜蜜蜜的“什锦之作”中,头也没回:“嘿嘿,哪有的事,那指头,送钻戒得多少克拉,里面有只拉环倒是真事,还可乐牌的呢。”
我站在鹿背上跟着起哄:“大足姐,冰老大家大业大,就您这小身材,直接量身订件金镂玉衣得了,那东西不容易丢,丢了也好找!”
白熊终于从冷水中激灵过来:“耶?小狐,你们怎么来了?”
袋鼠翻着白眼一撇嘴:“大哥正忙着享受蚀骨的深情,哪还顾兄弟们的安危。”
挺唯美的事儿,经这厮一形容,顿觉瘆得慌,大冰也禁不住一个冷战:“咋啦,鼠弟,你哪部位又安危了,我也给你蚀骨一下!”
众人见没了乐子,早避之不及地埋头干活去了,大足姐把鼻子往脖上一缠:“你个熊傻子,兄弟们开个玩笑,咋恁认真,没男人气概!小杉兄弟,甭理他!哎小狐兄弟,你臂上有伤,莫乱跑啊!”
我小嘴一抹蜜,拿捏着细腔:“谢谢大足姐,我来找大哥有要事商量。”
“那你们聊,我给那边的兄弟们送水去!”
我口水啦唧地拍拍熊背:“行啊,老大,几年没见,大足姐竟有了全面质的提升,有才,有礼,家境殷实……哥们儿,福气哇!”
狗熊开始咂吧着大嘴儿,犹抱琵琶:“这婚事儿……还真没定,我正在考虑该不该接受呢。”哥几个胃口顿时一阵翻腾,本想狂吐一番,可惜至今滴水未进,腹中羞涩,最后,只好节约地化作一片碎雨:啊……呸!白熊体谅地摸了一把湿漉漉的脸,笑着拍拍我后心,“咦?小狐,刚才说有要事商量,咋了?”
提起心事,我的面色,瞬间恢复凝重:“老大,那匹狼,不见了!”
大冰竟完全没有我想象中的吃惊:“不见了?不见不见呗,你又不缺毛笔。”
“老大,那匹狼除了造毛笔还有其他的用途,比如可以把我们的情况回报给狼族、狮族、豹族,然后联合起来灭了我们湿地!我觉得这次湿运会凶多吉少,忘了传说中就有一届,因为蟒族出了内奸光头蟒,引进猛兽,我湿地居民损失惨重呢!”
“兄弟,不是大哥说你,那都几辈子的事了,当时湿地周边还是草原呢,现在那儿一片荒漠,哪还有半只猛兽的影子?放心吧,现在是和平年代,防御不可忽视,但过分杞人忧天,就不必了—那蟒族都快绝种了,不会出内奸了!”
冰老大向来对打打杀杀热衷有加,这次如此低调,难不成妒了我打狼英雄的威名:“大哥,其他居族就不会出内奸吗?谁教得你这通道理啊?”
大冰一把抓起铁锹,走向最凹的一处断崖:“小狐,活这么大,你见过几只狼豺虎豹?俺家MBA说了,搞好建设,发展经济是硬道理!我们以前在圈子中崇尚的战术思想和那些不可能的事,都是幼稚的。”
妈啊!敢情“老婆一席话,圣斗士念书”啊,狗熊竟在眨眼之间,悟道了!
我回头吩咐正瞪着一双小眼出神的袋鼠,留在工地帮忙,再催促着麋鹿,一路东行。对“坐骑”的解释是:别浪费了每天十栗针的床位费不是—虽说公家报销。
鹿小椰自然乐不可支,先前的阴霾,一扫而光。
免责声明:以上内容源自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如有侵犯您的原创版权请告知,我们将尽快删除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