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细思极恐的李晓明

李晓明

李沐阳，属羊。

沐阳从小到大，人称萧老师的沐阳妈妈从来没有停止过各种纠结：由外公外婆喂饭还是坚持饿了就会吃的自然法则？屡次犯错时要忠言逆耳一遍遍地念咒规劝，还是预先惩戒事后面壁？每每恪守学校穿衣戴帽规范，还是看云识天气穿上“妈妈”牌秋裤？……所有这些几乎每天都在她脑中盘旋，一点儿都不夸张。

直到沐阳的视力下降，出现近视苗头，萧老师内心的这种纠结和矛盾彻底极端化。2012年4月间，沐阳看书看人常常眯起眼睛，学校的常规检查结果出来了——沐阳双眼视力都低于0.8。沐阳妈妈顿时焦急万分，夜不能寐，从各大著名医院到专科特诊，从网络到民间，一一搜遍。绝大多数医生明确告知现代医学结论，没有真性、假性近视之分，归根到底，除了戴近视眼镜，其他毫无办法。

萧老师不信邪，她即刻宣布让沐阳全面停课，治眼睛！

沐阳妈妈做这个决定的时候，没人当真——其他孩子都按部就班，往近视路上行走也是无奈的大环境，就你要停课治眼睛？那么多课怎么办？落下那么多作业，校长和班主任会同意吗？家长能放下手头的工作去全心陪护？还有当地交通食宿等到底要如何安排？……

但是萧老师执拗坚持：她只想告诉沐阳，没有什么比爱惜身体更重要。

沐阳妈妈的做法的确令人惊讶，这个决定似乎也不留后路，按照惯性教育模式，这想法甚至是小题大做。但凡事预则立，当萧老师一点一点把所有的细节都安排好，一个个问题和困难也似乎不再那么突兀。“行前定则不疚”——更重要的还在于心态，只有全力去做了这件事，才不至于为放弃而后悔。

当九岁的沐阳望着窗外飞速掠过的绿树和天空，开始一个特别的假期时，他有没有意识到，教育本身就是一个个细节养成的过程，身体力行永远重于简单说教？

《沐阳上学记》里面发生在这个三口之家的故事，与每一个家庭正在上演或即将上演的戏码相似。羊儿成长过程中与各方面的冲突有多激烈，现实中的妈妈就有多强大。

自然地，现实中的妈妈有多强大，那些曲不离口的啰唆就有多强大——离早晨出发时间7:15哪怕还有五秒，沐阳妈妈也必须让沐阳吃下最后一口饺子，喝下牛奶，吞下小熊维生素片。电梯带着呼啸声下降了，还能听到从缝隙里传出的唐僧念经一样的声音：“别忘记喝水！别忘记望远！两杯水！记得啊，沐阳！……”每每看到沐阳匆忙落在书桌上的作业，沐阳妈妈照样冲沐阳爸爸喊：“不要管他，不管他！看他下次还能长记性不！”但转头又依然无可奈何地提醒沐阳爸爸，把落下的本子送到沐阳学校的门房……

属羊的沐阳是典型的“00后”一族，他常常问的一句话是：“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承认我常常被沐阳问得语塞，最外强中干的一句说辞就是：“因为我是你爸！”不同于“人艰不拆”、“啊痛悟蜡”等网络流行黑词，我们这些出生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为人父母者，关键词里没有故弄玄虚，只有极简的名词和白话：毕业分配、“非典”、地沟油、移民、小升初、雾霾等，每一个拿出来都是细思极恐的……然后，最新的词是“二孩”。

沐阳曾经围着小区里的婴儿车探头探脑，老是问，是不是也可以有个妹妹？2016年以前，这当然是绝不可能的——跟他费尽口舌，却始终解释不清征收社会抚养费、解除公职之类的问题。这个愣小子只是固执地、无厘头地幻想：

有时候我很想有个妹妹，

虽然她老是哭老是哭，让人心烦意乱，

而且她的辫子快戳到我的眼睛，

她还把鼻涕和口水抹到我的练习本上，

可是我还是忍不住，

一边惹她，一边要带她出去玩——

和她一起骑车、滑冰，

让她尖叫着坐那种高空海盗船，

让她吃不同味道的冰激凌，

我只吃一种芒果黄。

如果，别人要是敢动她一个手指，

嘿嘿，我就冷笑一声——

冲过去，立刻和他们算账！

…………

沐阳妈妈把这些小儿口语写入诗歌，轻松好玩。孩子气的狠劲，乱七八糟的童年记号，看似不经意的大白话，翻来覆去的嘚吧嘚嘚吧嘚，谐趣搞怪的真实生活状态都在里面——不过，想让“00后”买账却并不容易。沐阳曾经郑重其事地说：“妈妈，我觉得你这样写是不行的，你应该多看看《哈利·波特》……”

直到有一天，“00后”的羊儿回到家中，忽然关心起萧老师的写作进展：“嗯，妈妈，你下一次写故事的时候，能不能提前告诉我啊？”——原来是沐阳的小伙伴在网上付费阅读《沐阳上学记》专栏，大家在课间议论里面的细节，沐阳才发现他这故事主角并不比别人知道得多，好像挺没面子的。

其实他也不太知道，《家庭教育》问卷调查最喜欢的栏目，《沐阳的故事》和《牧羊手记》已经连续五年成为四十万家长的最爱。《儿童时代》上的《校园》专栏，萧老师一写就是八年多——孩子们总是围着来办讲座的萧老师叽叽喳喳，问题一箩筐：沐阳的遭遇和我们的遭遇简直一模一样，为什么女生那么霸道？里面家族的故事怎么这么复杂，是真的吗？雏鹰小分队最近有什么花样？……

沐阳就是千千万万只小羊中的一只。无论是慢养还是快养，《沐阳上学记》的超时空文本链接、换位思考，都没有什么固定的标准答案。萧老师看似信手拈来的囧事趣闻，是亦步亦趋的羊儿的写真集，吃草撒欢儿闹腾，无一不记录着孩子行为养成中的反思和碎碎念——哪个妈妈不承受职业、家庭双重压力，随时随地让母爱琐屑恣肆？哪个妈妈又能淡然面对理想和现实的落差，而剔除困惑焦虑与杞人忧天？

因此，和那个素颜、路盲、丢三落四、易上当受骗的现实中的沐阳妈妈不同，《沐阳上学记》里是另一个智慧型“牧羊妈妈”——她敏锐、幽默和暖心，将生活的矮凳和犄角旮旯一一擦亮，让文学和教育的青青牧场围绕与呵护小羊：在雾霭笼罩的高山顶上，在“魔都”的苍穹之下，那高高举起又轻轻落下的鞭儿，仿佛久远的等待，明亮如斯，欢快如斯——

高高的山顶上有个牧人，嘞哦嘞，嘞哦嘞，嘞咿哦

他放开歌喉在纵情歌唱，嘞哦嘞，嘞哦嘞喽

牧人的歌声清脆嘹亮，嘞哦嘞，嘞哦嘞，嘞咿哦

歌声在田野和城里回荡，嘞哦嘞，嘞哦嘞喽

噢噢，嘞哦嘞嘞哦，噢噢，嘞哦喽嘞，噢噢，嘞哦嘞嘞哦，嘞哦嘞嘞哦嘞嘞……^[1]

以此献给沐阳和他的小伙伴们，也献给正在放牧与陪伴小羊中的每个家庭——愿每一个日子，是平淡的诗意，也是如歌的远方！

【注释】

[1]歌词选自《孤独的牧羊人》，它是音乐剧或电影The Sound ofMusic（《音乐之声》）的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