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育时机阐释青春期的烦恼

艾莉森·高普尼克（Alison Gopnik）

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心理学教授，著有《宝宝也是哲学家》。

“他究竟在想些什么啊？”这是家长们想要了解处于青春期孩子们的一举一动时，常见的困惑与呐喊。发展心理学家、神经学家和临床医生，对十几岁青春期少年的怪异行为，给出了一个妙趣横生又优雅的阐释。这个阐释适用于一般青春期孩子们的行为，从出人意料的钦佩到略微恼人，甚至是彻底的病态，都涵盖其中。其观点是，有两套不同的神经和功能系统相互作用，使孩子们逐渐转为成年人。由于两个系统之间的关系产生了变化，进而对处于青春期的孩子也有着深刻的影响。

首先，动机和情感系统与青春期的生物和化学变化息息相关。这些变化将原来受到未成年保护、平静温和的十岁孩童，转变为坐立不安、精力充沛、情绪激烈的青少年，他们不顾一切地追求自己的目标，想要实现每一个愿望，并切身体验着每一个感受。对青少年而言，他们最重要的目标是获得同伴们的尊重。最近的研究表明，青少年并不是因为低估了风险而鲁莽冲动，而是因为高估了赞赏，特别是社会奖励。他们觉得社会的奖励比大人评判的是非对错更具有价值。想想看，初恋总是无比美好，高中篮球锦标赛冠军是永远无法再体验的荣耀。青春年少时，你就是渴望得到一切；而人到中年时，你则是需要找到渴望一切的激情。

其次，起作用的是控制系统，它可以引导青少年们释放他们全部的热血。这个系统是由前额叶皮层延展而来，引导并控制着大脑的其他部分。这个系统负责抑制冲动并引导决策；与动机和情感系统相比较，它更多地来源于学习。通过一次次作出决策并不断修正，以便我们作出更好的决策。通过拟定计划、落实计划、一次次地审视结果，最终你成了一个好的策划者。专业技能就源自你的经历。

在遥远的进化史里，这个系统与人们并肩同行，事实上，最近的历史也如此。大部分的幼儿教育都涉及了正式的和非正式的学徒制度。幼儿有很多机会来实践成年人的技能，于是有些孩子长大后就成了规划师和演员。想要成为一名优秀的狩猎–采集者、厨师或监护者，你必须在童年的中期和青春期早期这个时间段，亲身实践采集、打猎、烹饪和照料孩子这些工作，这些过程会调整你的额叶前部发展，并引导你逐渐发育为成年人。然而，你所做的一切，是在有经验的成人监督下以及受到对幼儿呵护的世界中进行的，因此你所犯下的错误也不会造成多么大的影响。可是，当青春期的动机开始显现时，你已经准备好以焕然一新的强度与慷慨激昂的力量追求真正的荣耀，而你也拥有技巧和控制力，让你能够有效、合理、安全地实现自己的目标。

但是在如今的生活中，这两个系统之间的关系已然改变。由于某些密不可知但最有可能是生物性的缘故，人类进入青春期的年龄越来越早。一些前沿理论指出，这种现象的出现是由于现在的儿童摄入过多，运动过少，能量平衡被打破的缘故。在这种情况下，动机系统也就随之出现了。

同时，现在的儿童鲜有机会去体验成年后需要完成的任务，甚至都没有机会去练习诸如煮饭和看护的基本技能。事实上，当代的青少年和青春期前的儿童，除了上学读书外，通常其他什么事都不做。在真实世界和真实时间内，青少年努力去达成一个真实目标的体验也日渐延迟，而控制系统的发育依赖于这些体验。发展心理学家罗恩·达尔（Ron Dahl）对这个结果有个很恰当的比喻：在学会使用方向盘和刹车前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青少年们只会一味地猛踩油门。

这并非说现在的孩子们比以前的愚蠢，反而在许多方面，他们更为聪慧。事实上，某些证据显示，前额叶延迟发展与较高的智商相关。对学校教育的日趋重视，意味着孩子们比起以往做学徒的时代，能够知晓更多的学科知识。要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烹调能手，并不需要你了解使用工具的进化或是氯化钠的成分，诸如这些在学校学到的知识。不过，有不同的路径可以使孩子们变得聪明。但了解历史和化学，对做好蛋奶酥也并没什么帮助。广泛、灵活和无止境的学习，反而可能会阻碍熟练的、可控的、专注的技能发展。

诚然，长辈们总是在抱怨年轻的一代。但这条阐释的确优雅地指出了由青春期特殊产物所引起的问题和矛盾。目前看来，的确有很多年轻人聪慧、博学但毫无目标，他们热情似火、生机勃勃，但直到二三十岁，他们都无法专注在特定的工作或爱情上。更为严重的情况是，青春期少年由于受到性、权力和自尊心的驱使，当面对无法妥协的现实时，因为没有专业知识和控制冲动的能力，无法抵御性或暴力行为。

我对这个阐释情有独钟，是因为它对日常中各种令人困惑的现象进行了解释和说明，还因为它强调了心智和大脑，这两个重要却又时常被人们忽略的事实。第一个事实是，体验塑造大脑。事实上，与其说前额叶的发育能让我们更好地控制冲动，不如说是我们控制冲动的经验，让前额叶有了更好的发育。

第二，在解释人类天性时，发育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原有的进化心理学图像，是一小部分基因，即一个“模块”，它会直接和成人行为的一些特定模式相关。但越来越多的证据表明，基因只是复杂发育序列的第一步，生物体和环境之间连续的相互作用会塑造人类大脑。甚至是发育期中的一个微小变化，都可能改变我们甚多。

注：本文作者艾莉森·高普尼克的《宝宝也是哲学家》已由湛庐文化策划，浙江人民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