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的科技功能观
●您能具体说说吗?
〇其实,早在古希腊文化之初的泰勒斯(Thales,前625?~前547?),就认为以知识致富是很容易的事,并以现身说法给当时他的同乡米利都(Miletos)人上了“知识就是力量”的深刻一课。
图2-1 泰勒斯
据说某年,泰勒斯利用各方面的知识,预见来年橄榄必然获得大丰收,于是就垄断了这一地区的榨油机,事情果然按照他预料的方向发展。届时他按自定的价格出租榨油机,轻松而“仁慈”地坐拥了巨额财富。不过,在泰勒斯看来,以知识致富是知识功能的低层次,他本人是无暇甚至不屑去为之的。
在中国古代,无论是庄子(名周,字子休,约前369~前286),还是荀子(名况,约前313~前238),以及其他不少人,也已有了初步的科技功能的思想。譬如,《庄子·天地》虚构了一个故事:
子贡南游于楚,反于晋,过汉阴,见一丈人,方将为圃畦,凿隧而入井,抱瓮而出灌,搰搰然用力甚多,而见功寡。子贡曰:“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夫子不欲乎?”为圃者卬而视之曰:“奈何?”曰:“凿木为机,后重前轻,挈水若抽,数如泆汤,其名为槔。”为圃者忿然作色而笑曰:“吾闻之吾师,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机心存于胸中,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则神生不定。神生不定者,道之所不载也。吾非不知,羞而不为也。”子贡瞒然惭,俯而不对。
图2-2 庄子
子贡本来出于好心,见老者提水艰难,便告之以一种省力的机械——桔槔。但未曾想,老者不但不领情,反而把他教训了一顿:机械虽可省却人工,但又使人养成投机取巧之习;如果天下人人心浮气躁,进而都去刁钻耍滑,而不肯认真地做人做事,这样,世界不就不成其为世界了吗?所以,我并不是不懂得你那劳什子的“桔槔”,而是我羞于用它。你该干嘛干嘛去,我还忙着呢!
●在庄子这个虚拟的“道具”背后,是否还隐藏着他意欲阐扬的某种哲理?
〇是的。且看这篇寓言故事的下一个单元:
有间,为圃者曰:“子奚为者邪?”曰:“孔丘之徒也。”为圃者曰:“子非夫博学以拟圣,於于以盖众,独弦哀歌以卖名声于天下者乎?汝方将忘汝神气,堕汝形骸,而庶几乎!而身之不能治,而何暇治天下乎!子往矣,无乏吾事!”
庄子在这里所发挥的固然是道家自然无为的思想主旨,但却明白无误地释放了我国先秦关于科技功能观的丰富信息:科学技术不仅有助于社会生产,“有械于此,一日浸百畦,用力甚寡而见功多”,而且还会深刻地影响着社会意识,作用于人类精神,“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者必有机心”,即此之谓。
●您说得好!不过,我觉得其中好像还有某种更深刻的大道理和大智慧。
〇不错。正如你的直觉,这则寓言里其实还蕴涵着“机发论”这一进取有为的自然观,更可称为是东方智慧的最大结晶。
●怎么?
〇“机”,与众多的汉字一样,是我们民族博大精深文化传统的一个缩影。
通过对“机”在弩机之类器具包括这里的桔槔上所起作用的思考,我们祖先对“机”进行了从工具到哲理的抽象概括,形成了一种深刻的机发论思想,即人生天地之间,自身固然渺小,但人却可以通过认识和控制自然中起信息(“见微知著”)和控制(“用小制大”)的“机”,来“未卜先知”、“未雨绸缪”,并“制天命而用之”。
正如南唐道士谭峭(字景升,生卒年不详)《化书》所咏唱的:
转万斛之舟者,由一寻之木;发千钧之弩者,由一寸之机。一目可以观大天,一人可以君兆民。太虚茫茫而有涯,太上浩浩而有家。得天地之纲,知阴阳之房,见精神之藏,则数可以夺,命可以活,天地可以反复!
●那么,《庄子·天地》还有“天地虽大,其化均也;万物虽多,其治一也;人卒虽众,其主君也”之论,正是对机发论的一种概括吧?
〇是的。道家利用自然规律或驾驭自然法则以修炼身心从而延年益寿的养生之道,本质上与儒家荀子“制天命而用之”的“人定胜天”思想是一脉相通的。
君不见,朱熹(字元晦,1130~1200)是如何注解儒家思想的核心概念——“天命”的?朱熹说:“天命者,天道流行之自然也。”在朱熹看来,“天命”就是自然规律或自然法则!
道家如庄子更认为自然背后蕴藏着“机”,一如《庄子·天运》所言: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维纲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乎?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
这是何等伟大的科学思想!天地日月,之所以动静不失其序,之所以运转一刻不息,不正是有某种“机”深缄其中,而不得不如此,而不能自止吗?所以,人虽然渺小,但不必妄自菲薄,自怨自艾,完全可以通过认识“机”并驾驭之,而在自然的王国中享受无尽的自由和快乐,尽情地翱翔,纵情地歌唱!
《庄子》的许多寓言,如庖丁解牛、丈人游水、轮扁斫轮、削木为!、痀偻承蜩以及津人操舟等所揭示的主旨,不外是机发论的思想和方法;“游刃有余”、“善游忘水”、“道进乎技”之类,就是“见微知著”、“以小制大”的运用;其最高境界,就是“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从水之道而不为私”的自由王国。
●有意思。这里似乎已经有了某种近代科技功能观的味道了。
〇可不是吗!
还有,荀子“制天命而用之”的豪迈宣言,就其内涵和意义而言,一点也不逊于二千年后弗朗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1561~1626)“知识就是力量”的著名口号: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应之以治则吉,应之以乱则凶。彊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修道而不贰,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寒暑不能使之疾,祆怪不能使之凶。……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故错人而思天,则失万物之情。(《荀子·天论》)
图2-3 牛顿
近世的世界,牛顿(Isaac Newton,1642~1727)之所以成为一种象征,之所以是哲学、心理学、政治学以及社会科学等等所有思想的典范,之所以也使18世纪显著地成为一个信仰科学的时代,根本就在于牛顿确立了人类破解自然之谜的规范:与以往的星占术的神秘预言不同,现在人们通过对自然法则和世界秩序的理性系统把握,得到一种透明的因果顺序,从而能够预测无数自然现象,包括数十年后才要发生的天象——哈雷彗星的回归,以及“纸上谈兵”竟能“点石成金”的海王星的发现!
惊羡于牛顿对大自然这本“打开的书”倒背如流的彻读,更震撼于牛顿对造物“神鬼莫测之机”的如有神示的解析,英国诗人亚历山大·玻蒲(Alexander Pope,1688~1744)写下如许诗句:
Nature and nature’s law lay hid in night;
God said,let Newton be!And all was light.
对这两句诗,杨振宁(Chen-Ning Franklin Yang,1922~ )是这样翻译的:
自然与自然规律为黑暗隐蔽,上帝说,让牛顿来!一切遂臻光明。
●这倒颇有点“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的意味了。
〇可不是嘛!如果说孔子(名丘,字仲尼,前551~前479)使人走出了人文的沉沉暗夜,那么,牛顿则使人远离了科学的疑惧丛林。
记得英国哲学家休谟(David Hume,1711—1776)曾说过一段名言:
我们被放在这有如戏院的世界上,每个事件的起源和缘由却完全隐瞒不让我们知道,我们既没有足够的智慧预见未来,也没有能力防止那些使我们不断受伤害的不幸事件发生。我们被悬挂在永恒的疑惧之中,在生与死之间,在健康与疾病之间,在富裕与贫穷之间,而我们只能任由那神秘又无法探知的力量摆布,那神秘的力量通常无法预期,并且总是不可信赖,于是那无法探知的力量成为我们的希望与恐惧之根源。因忧虑变故的发生,我们长时期处于警觉情绪之中,遂同时使用同等的幻想,去塑造这力量的形象,让我们的情绪放松,完全接受这形象主宰。
直到牛顿出现,人类才在一定程度上摆脱了“被悬挂在永恒的疑惧之中”的被动和无助的心态。牛顿是伟大的,但不可否认,其思想方法的精髓和意义实在是与中国古代的机发论异曲同工的。
不是吗?人类生产革命或技术进步,无非就是机发方式的不断演进!而类似“机发”的概念,在西方古代思想体系中,是不曾有过的。相反,是渗透到中华文明骨髓里的文化基因。
机发论,相当于现代信息论和现代控制论的集合体。“见微可以知著,用小可以制大。”这种合信息与控制的思想方法于一体的机发论,实在就是中国古代大智慧之精髓所在。[1]看,“几”、“机”、“计”、“心”等,不是贯穿于中华文明历史始终的重要而核心的关键词吗?“事半功倍”、“四两拨千斤”、“攻心为上,攻城次之”、“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特别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不都是机发论的具体化用吗?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原来,尽在一个“机”字当中!
您这一说,倒使我想起明代的一位晋商王文显总结的经商秘诀:
善贾者,处财货之场,而修高明之行。
“修高明之行”,特别是诚信,正是晋商成功之“机”,是晋商在明清两代之所以雄视海内的关键。对此,明代晋商樊现说得更明白:
贸易之际,人以欺为计,予以不欺为计。故吾日益而彼日损。
另外,晚清有个赵藩(字樾村,1851~1927)游成都武侯祠,感佩诸葛亮的伟大,生出感慨:
能攻心则反侧自消,从古知兵非好战;不审势即宽严皆误,后来治蜀要深思。
言归正传。请问,什么是近代意义上的科技功能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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